38 針鋒相對

孟泓沒有要強求的意思, 他留下禮, 便告辭了。

待行出了靜寧巷,等候在外的孟萱方才迎了上去,問:“今日她不應邀了?”

孟泓點了下頭。

孟萱皺起眉:“這樣耗下去, 何時是個頭?不如不管她……”

孟泓轉頭,看着她, 只淡淡道:“正因你如此, 孟家結下的仇家才越來越多。”

兩人不再交談。

不多時, 馬車從楊宅駛出,漸漸駛出巷子。

孟泓翻身上馬,跟了上去, 孟萱不明所以,但她向來依賴這個兄長, 想了想便也跟了上去。

李天吉重金購下的畫舫, 已然停靠在岸邊, 岸邊來往的人都朝畫舫投去了驚嘆的目光。而更令他們驚嘆的是,那懸金挂玉的馬車在岸邊停下, 上頭下來了幾個姑娘……

“那是誰家的?”

“當是李天吉的一雙侄女。”

“今日可有好戲瞧了, 前腳東陵李家的姑娘公子, 方才租下一只畫舫,若是湖上碰了面, 也不知會不會對着吐唾沫……”

“哈哈你這老東西, 人富貴人家, 吵起架起來, 豈會如你一樣吐唾沫扯頭發打耳光?”

李妧也早察覺到了岸邊的動靜,但她只掃了一眼,便不再多瞧,今日她的目的,又并非為和人争鋒。

她身邊的姊妹,倒是發出了嗤笑聲,道:“若知曉我們在此,她們便該識趣些,早早退走,不然丢了面子的是她們……”

李妧腦中正在謀劃另一樁事,此時聽她聒噪,倍覺心煩,便出聲道:“心胸狹隘怎能長遠?我們出自大宗族,又何必與他一個假貨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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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妧在姊妹中威望極高,聽她出言,其他人都讷讷閉了嘴,只是看向李妧的目光,卻多有不服。

外頭的人都知道李妧要嫁到柳家去了,她們又怎會不知?

正因為知道,所以心下就多有輕慢。

再傾李家之力培育又如何?最後到底是便宜了柳家的劣等貨色!

李妧并未察覺,她一心向湖面上望去,像是在等待什麽。

她的婚事,已經不能指望祖父了。

那日小皇帝随口說了三兩句,祖父心下便有了決斷,覺得拿她作犧牲,為李家換取更高潔的名聲,倒也有所值。

畢竟不論如何,只要李家與柳家結不成親,背後總會有人念他李家忘恩負義、嫌貧愛富……

可若是真結了親,那全天下都該知曉,李家是何等有情義的人家!李氏宗族是何等值得依托的一棵大樹!

李妧咬了咬唇。

正好啊……

蕭光和自個兒送上了門來。

那就讓她瞧瞧,他年少時對她生出的那幾分情愫,究竟有多重……

李妧這方注意到了李香蝶等人,李香蝶這方卻也注意到了他們。

李香蝶皺起眉,埋怨一句:“真是令人厭煩!”

劉嬷嬷仿佛聽不見她們的聲音,也更為注意到東陵李家的畫舫,她只低聲和楊幺兒說着話,講述先帝在時,曾攜宮妃搭乘龍船,自運河而下……她當時随侍船上,又見了何等風景,劉嬷嬷一并都說了。

相較之下,這畫舫,那外頭的東陵李家女,都不值一提了。

原本就站得高,又哪裏還看得上那些不入流的人和不入流的手段呢。

楊幺兒的性情更不懂這些,她自然也只乖乖聽着劉嬷嬷講述那些故事,并不理會外頭的動靜。

李家這對雙生姐妹漸漸受了影響,倒也冷靜了下來,只安心陪着楊幺兒,心道,那李四定然不知道她們的際遇造化,将來誰比誰強倒還說不準呢……

這時有婦人來敲門,道:“天光正好,姑娘可要到欄杆邊上喂魚兒去……”

劉嬷嬷住了聲,将那婦人的話又低聲複述給楊幺兒聽。

“去。”楊幺兒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

劉嬷嬷見她面上鮮活之色越發多起來,心下也甚是欣喜,轉頭對那婦人道:“準備魚食。”

婦人點頭,轉身走了。

劉嬷嬷扶着楊幺兒起身,與春紗一左一右走在她身邊,陪同她往欄杆邊上走去……

而此時,李妧的畫舫之上,東陵李家的幾個姊妹正談及了文昌觀。

“那些人打文昌觀回來後,便口口聲聲說山中遇了仙子一般的人物,他們還拿來與四姐相比較……”

“你打哪兒聽來的?”

“呂家老三說的,當不會有假,她說那日她也在。說那女子,雖然戴着帷帽,但的确氣質出衆,站在那裏,竟叫人生出不敢亵渎之感,真如見了天上仙子一般。後頭還有更詭奇的呢!那觀中數百年的老樹,上挂符文、祈福絲帶,她一走過去,樹葉沙沙作響,符文絲帶繞她而走……場面甚是壯觀美麗!當即便有人誇贊她,一襲留仙裙,當真是留仙了……”

說着,她們悄悄向李妧的方向瞧了一眼。

李妧面上冷淡,手指卻是暗暗攥緊了帕子。

她在京中名聲,經營多年方才有今日。

從哪裏胡亂竄出來一人,便要踩着她上去?

誰不知曉她平日最好仙氣十足的打扮,光站在那裏,都總得神女下凡的稱贊……她與尋常女子不同,又飽讀詩書,身上氣韻更為複雜動人。

聽她們議論得這樣誇張,李妧心下是極為不快的。

而此時,一只小船飄搖着近了。

船上幾個纨绔公子,一手持釣魚竿,一手持折扇,端的翩翩風姿。

但若是常在京中走動的,必然能認出,他們是這京裏頭素來混不吝的一群人物,而那其中最為亮眼的,便是一襲錦衣的蕭光和。

李妧目光定于他的面龐之上,倒也顧不上再去理會那文昌觀裏的神秘女子了。

她緩緩起身,朝身邊丫鬟伸出了手:“取魚食來。”

魚食一早便備好了,那丫鬟當即伸手,交了一個玉石小缽給李妧,裏頭放的正是制好的魚食。

李妧轉頭,目光落在桌案上。

那桌案上放着一頂帷帽。

只是她猶豫片刻,最終未選擇那頂帷帽,而是就這樣走了出去……

她走到欄杆外,擡手輕撩過耳畔的發絲,湖上微風習習,吹動她的發絲,還有發髻間垂下的發帶,連她的裙擺都跟随而動。

日光灑落在她裙擺之上,她的裙擺便如湖面一樣,波光粼粼,令人目不轉睛。

她斜倚在欄杆旁,身段婀娜,一舉一動都是風姿動人。

她垂眸望向湖水,然後伸手勾動魚食,向下抛灑……

小舟漸漸行近,卻是夾在了兩座畫舫之間。

有人碰了碰蕭光和的手臂,驚聲道:“那不是李家四姑娘嗎?”說話那人,提到李四時,聲音含糊了些許,這是怕惹怒了蕭光和。

蕭光和聞言,正要擡頭望去,便又聽得耳邊的人驚叫道:“快看!那些水中錦鯉……竟是一尾接一尾地朝那邊去了……”

“有什麽稀奇?當是有人在喂食罷了。”

“你仔細瞧瞧!”

蕭光和聞言,便按捺下心中觸動,朝另一邊看了過去。

而此時,李妧往水裏投了魚食,卻仍不見魚來。

她眉頭微微蹙起,心下隐有躁動。

這算怎麽一回事?

難不成是魚食的問題?

她又扔了些許下去,卻見面前的魚兒都擺着尾,朝着另一個方向去了。

一條魚都沒有。

又怎麽好裝作是喂食魚兒,才走到欄杆邊上來的呢?李妧輕咬了下唇,順着魚兒游動的方向望去——

李天吉的畫舫之上,欄杆邊,身着月白色短衫,羊皮金織八幅月華裙的少女,頭戴帷帽,帽紗長長墜至腳邊。

她的手臂倚着欄杆,姿勢比李妧要更放開些。

短衫的袖子向後滑落,便露出了她一截兒玉臂,上戴翡翠,貴氣又不失仙韻。

而那些魚兒,正在她跟前打轉。

它們争相搶着她投喂的食物,紅色鯉魚、金色鯉魚,竟是都競相躍出水面,天光之下,她的月華裙間水紋漾動,帽紗飄舞,連她的手臂好似都泛着光華……

那些魚兒也身上泛光,或金或紅……

畫面如有神跡。

李妧半顆心都凍住了。

她指尖發麻,內心震蕩,極度的憤怒和嫉妒,将她包裹其中。

不用往兩旁看,她也知道該有無數路人駐足觀此神跡了。

她艱難地轉動着脖子,便見那小舟之上,纨绔公子哥兒們,都齊齊朝那戴帷帽的少女望去,口中驚嘆嘻笑,他們全然忘記了她,連半點目光都不曾分與她。

李妧隐約聽見他們道:“二哥,那不是你的那位貴人嗎?”

李妧知道,蕭光和行二。

“二哥”當是稱呼他的。

可什麽叫蕭光和的那位貴人?

李妧再看蕭光和。

蕭光和已經從帷帽少女身上撤回視線,轉而朝她看來,兩人目光相撞。

李妧心下才覺得安穩了一分。

只是她胸腔中燃起的那把火,卻怎麽也熄不下去了。

她今日不戴帷帽,對方戴帷帽。

她着留仙裙,對方着月華裙。

她喂魚食,無一條魚兒上鈎,對方随手投擲,卻引得錦鯉躍出水面争食……

豈不襯得她處處不如對方?

李妧驟然縮緊手指,一時間心跳加快,腦子發暈,竟是有些站不住……

她從未遭過如此大辱!

李妧忙平穩了心緒,勉強朝蕭光和看去。

她眸光微動,像是浸了一點淚光。

而蕭光和目光沉沉,他正看着她……

而這一廂。

劉嬷嬷驚呼道:“姑娘果然有福之人!”

楊幺兒認真盯着那躍出湖面的魚兒,她将手臂伸得更長,她的手臂在日光之下,更是白得發光,晃眼勾人得很。

她無所覺。

這回的魚兒比上回的好看,好看多多了。

我若伸手,能撈得住一條嗎?

楊幺兒暗暗咽了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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