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布置宅子

楊幺兒清晨坐在梳妝臺前, 宮女捧了一面鏡子給她照, 而新來的蓮桂則頂替了劉嬷嬷的位置,站在後頭給她梳頭。

蓮桂有一雙十分巧的手,她的手指飛快地動作着, 一轉眼,便給楊幺兒梳好了一個高椎髻。

楊幺兒伸手摸了摸高高的發髻, 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的唇。

她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 盯着鏡子裏的自己。

她的嘴巴腫起來了。

蓮桂見狀, 柔聲問:“姑娘怎麽了?”

楊幺兒轉過身來,面向蓮桂,指了指自己的唇,卻并不言語。

蓮桂笑了笑, 道:“姑娘的唇形真是好看得緊。”

楊幺兒要問的自不是這個,但以她的性子, 能指給旁人看便已是難得了, 又哪裏會往下追溯。

她懶懶地打了個呵欠, 靠着梳妝臺, 腦子裏隐隐約約地想。

昨日,有人,按着她的唇,來回,來回地摸。

也不叫摸。

可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別的詞了。

我得學寫字了,得學更多更多更多……

楊幺兒腦子裏懵懵懂懂地生出了這個念頭。

楊幺兒滿腦子都惦記着寫字, 待到晨間李家姐妹來尋她玩耍,她都坐在桌案前,乖乖握着筆,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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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姐妹不敢打攪,生怕哪裏犯了錯,落得跟李妧一樣的下場,便自個兒回去了。

楊幺兒平日裏盯着再無聊的事物,都能瞧上整整一天呢,這對着紙墨筆,也一樣能乖乖待上一天,連劉嬷嬷來喚她吃飯,都全然不顧。

劉嬷嬷無奈,只好走近了去,低聲道:“姑娘不餓嗎?今日有水晶肘子,焖魚唇……”

楊幺兒卻入了神一般,連她的話都聽不到耳朵裏去了。

劉嬷嬷低頭一瞧,面上驚訝。

楊幺兒手邊已經堆了不少寫過的宣紙了。底下散亂着的,字體歪扭、笨拙;頂上擺着的,字體筆劃流暢了許多,也不再一個字大一個字小了。

楊姑娘似乎已經學會,如何将字體框定在一個大小了。

這樣密密麻麻的,翻來覆去都是那麽幾個字。

但姑娘似乎并不覺得累,就如她蹲下身看花兒能看上一天,坐在椅子上描摹桌案花紋也能描上一天……現如今,她便也能将那幾個字來來回回寫上一天,毫無雜念。

劉嬷嬷小心地伸出手,随意瞧了兩張,然後便忍不住笑道:“皇上若是見了,定會開心。”

她話音落下,楊幺兒手裏的筆便“啪嗒”掉了。

大團的墨很快就将宣紙暈透了。

劉嬷嬷吓了一跳,忙抓起了筆,收拾了被暈透的紙張。

劉嬷嬷忍不住又笑了笑,道:“姑娘是不是想皇上了?”

楊幺兒并未應和她的話,她低頭盯着自己的手腕瞧了會兒。

劉嬷嬷當她害羞,便拉住了楊幺兒的手,意味深長地道:“姑娘先用飯吧,興許過不久就見着皇上了。”

楊幺兒并未聽出她話裏的意味,她乖乖起身,跟着劉嬷嬷去了飯桌旁。

蓮桂将食物一一擺好,又取了筷子,塞進楊幺兒的手裏。

楊幺兒本能地伸手去握,結果才堪堪一抓住,筷子就掉下去了。劉嬷嬷驚訝地扭頭,這才明白過來,方才筆滑落下去,不是因為聽見了“皇上”二字,而是因為一動不動寫上太久了,手都握不住了,偏她自個兒還毫無所覺……

劉嬷嬷忙吩咐一旁的小宮女:“去打熱水來。”她看向楊幺兒,道:“姑娘先敷個手吧,肯定酸得厲害。”

楊幺兒點了下頭,只能巴巴地盯着桌上的飯菜。

等敷了手,楊幺兒才總算恢複了些力氣,捏着勺子、筷子,倒是不成問題了。

劉嬷嬷一顆心回落了。

她退到一旁站着,卻忍不住琢磨起另一樁事兒。

……方才她問姑娘,是不是想皇上了,這段話不會被暗衛傳回宮裏去罷?

……

“想朕想得筆都握不住了?”蕭弋神色古怪,眼底似是含了一絲笑意。

室內寂靜,自然沒有人敢接皇上的話。

“她知道何為想念嗎?”蕭弋眼底的笑意更濃了,連帶那過分陰沉的眉眼,都好似綴上了點點陽光。

蕭弋将跟前的奏疏推開,垂眸低聲道:“倒也該讓太後從永安宮裏頭出來了。”

“去問問,禮部準備得如何了。”

說罷,蕭弋起身,再不看那堆奏疏。這些日子,他已經全然适應了這些東西。不少人都盼着瞧他的笑話,看他登上天子臺、坐于朝堂間,卻手足無措,聽不懂政事、下不得命令,連大臣們誰是誰,個中牽連關系都記不清,更無從應付。

但,這只是旁人所想。

如今蕭弋已經悉數掌握在手。

李妧倒戈,代表着他将來下手,可拿李氏先開刀。

如此整治一番,威勢自然而生。

世人多是欺軟怕硬,尤其是這些個大臣們,更是只想得利,卻不願受苦。但凡他們吃到半點苦頭,日後便會小心起來。不敢再将他視作惠帝一樣糊弄。

趙公公領了命,便轉身出去了。

蕭弋道:“魚還活着嗎?”

“就上回掉了幾片鱗,倒沒別的傷,如今活得好好的呢。”宮人答道。

蕭弋:“嗯,去瞧瞧。”

魚養在那口大缸裏,之後就不曾挪動過,只偶爾換一次曬過的水。

正如宮人說的那樣,如今活得好好的呢。

連之前剩下來的那條黑乎乎的,沒有宰了吃的魚,這會兒也都沾了光,一塊兒在缸裏游得歡騰。

蕭弋盯着缸裏的魚看了好一會兒,宮人生怕今日再冒出個蕊兒花兒的,便盯牢了門口,而這時候門外的侍衛也都個個警覺極了,怕有不長眼的來攪了蕭弋賞魚的雅興。

蕭弋看了會兒便走了。

近日他多歇在西暖閣,并不常回涵春室,這邊漸漸便更顯冷清了。

從前皇宮裏也是這樣。

尤其他住的地方,窗戶閉着,厚重的門簾垂下,裏頭又點了香。

偶爾是熱且悶的,但更多的是陰沉沉的,透着冷氣兒。

如今與從前也并無分別。

但蕭弋覺得少了些什麽,突然一下就變得不适應了,連那日光落在身上,也都察覺不到半分暖意。

大抵是放下了手頭的奏疏,這一閑下來,便想得多了。

蕭弋嘴角抿了抿,回了西暖閣。

皇上走動,自然是大陣仗的。

燕喜堂那邊都得了動靜。

蕊兒從察覺到動靜開始,便将自個兒裹在了被子裏,恨不得将頭都跟着埋進去。唯有這樣,才能驅走身上如浸水中的寒意。

宮女們瞧見她的模樣,心下多有不喜,心道,果真是小家子氣。

半晌,等到聲音遠了。

蕊兒才堪堪擡頭,啞聲問:“楊姑娘……何時回來?”

“蕊兒姑娘,這不是該你知曉的。”宮女面上是笑着,但話語傳遞出的意思卻是冷的。

蕊兒摳了摳枕頭底下。

那兒放着一顆珍珠,從前在永安宮得的。

但這會兒她卻只覺得硌手,再也不覺得是富貴是榮華了。

楊幺兒一覺睡醒,發覺宅子裏的人多了起來。

她茫然地朝外看去,便見人來人往,往窗戶上貼着字,又往屋檐下挂着燈籠。只是人雖多,楊幺兒也并不覺得如何熱鬧。

她朝劉嬷嬷看去。

劉嬷嬷道:“姑娘,這是布置宅子呢。”

楊幺兒還是滿眼懵懂之色。

“姑娘要在這兒接旨呢。”劉嬷嬷道。

她話音落下,便有管家來報,說是李家幾個媳婦,帶着李香蝶姐妹一并來了。

不一會兒,丫鬟領着她們進了門。

走在前頭的大夫人慈和地笑道:“怕宅子裏的下人手腳笨,老太太差遣我們來給姑娘瞧一瞧,盯着做好才行。”

劉嬷嬷淡淡笑道:“老夫人有心了。”

“豈敢豈敢。能為姑娘布置宅子,該是我們沾了光。”

正說話間,管家又疾步跑進了門。

而這一回,他跑得更急,更失了風度。待在院中站定,他動了動唇,道:“禮部來人了……”

孟泓攜禮到楊宅外的時候,便正撞上禮部的人前來。

那為首者是個穿官服的老頭兒,老頭兒瞥見他的身影,語氣不失恭敬地道:“孟公子。”

孟泓認出他們是誰,明是想露出笑來,但嘴角卻向下一拉,只露出了個尴尬又怪異的表情,他道:“走錯了。”

老頭兒微笑:“不打攪,孟公子請。”

“您請。”

孟泓這便轉身,領着幾個小厮大步離去。

他掉頭去了閑雲樓,結果邁步進去,又瞧見了李妧的身影。

孟泓皺了下眉,頓覺胸中那口氣怎麽樣都順不了了。

這廂李妧坐在樓上,丫鬟滿面緊張,不解地道:“姑娘不是……不是說了要嫁柳家了嗎?為何還來此地?”

丫鬟被那日的禁衛吓壞了,這會兒自然是心有餘悸。

李妧捏住了手邊的茶杯,沒有說話。

祖父知曉她的性情,她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既她前面說了要去勾搭蕭成鈞,後頭便不可半途而廢。不然祖父該要疑心,那日她來了閑雲樓,究竟撞見了什麽,才使得她改變了主意。

正出神間,乍然聽鄰桌的人議論。

“新帝婚期将近了罷?”

“不知皇家納彩問名是什麽樣的哈哈……”

“如今連新後是哪家姑娘都不知呢。”

李妧一怔。

到這一刻,她方才敢全然确定。

楊姑娘,新後,當是同一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屋子冷、衣裳冷、床榻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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