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納采問名

禮部官員上門停留半日, 略作指點, 便退下離去。

劉嬷嬷道:“當是皇上特地安排的。”

李天吉差來的下人,雖然個個都是機靈人物,但他們誰又接觸過皇上大婚這樣的大事呢?莫說他們了。李天吉恐怕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自然, 便需要禮部從旁協助了。

楊幺兒仰頭望去,便見高挂起的燈籠, 底下垂着金黃的穗子, 甚是漂亮。

她是見過這等情景的。

在家的時候, 隔壁院子裏就挂過這樣的燈籠,不過比這樣的要醜些,要小些,也要少些……只有一個, 還是兩個……楊幺兒是記不大清了。

她從前呆呆坐在院子裏,不能邁出去的時候, 瞧見燈籠, 便是除飛過的鳥兒外, 最有意思的東西了……那幾乎成了她腦海中牢牢镌刻的一抹亮色。

可現在, 好像燈籠都變得不值一提了。

這裏好多吶。

楊幺兒抻長了脖子。

見她瞧得久了,劉嬷嬷便讓人取了個燈籠來給楊幺兒把玩。

可燈籠實在太大了,楊幺兒拎在手裏,燈籠都頂到了她的肚皮上。于是只玩了一會兒,她便回去寫字了。

她走到了門檻邊上,突地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頭盯着劉嬷嬷道:“留着。”

劉嬷嬷已經熟知她的性情, 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點頭道:“好,留着,給姑娘留着。”

楊幺兒便去了書房,接着寫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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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是日日都愛在外面玩兒的。

……

皇家納采問名,需遣告天地宗廟。

此事自然不得假手于人。

待問詢過禮部後,蕭弋便換了一身衣裳,前往遣告天地宗廟。

蕭弋直太廟中殿,拜過了先祖,而後緩緩走到了惠帝的畫像前。

惠帝畫像是在他壯年時繪下,但縱使是壯年,他發間也多見白,眉眼唇邊更多是細紋,他的眼底不見慈和不見威嚴更不見一絲喜樂。

惠帝是極瘦的,裝在畫像之中,竟顯得與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蕭弋興許是遺傳自他,乍看上去,身形也是分外的單薄。

但他單薄的身影在殿中拉出長長的影子,竟有幾分威勢。

蕭弋屏退了左右,宮人們莫敢不從,轉眼殿內便只剩下了他,同那牌位前的袅袅青煙。

他在殿內轉了個圈兒,嘴角竟是漸漸牽起了弧度,露出了笑容來。

“父皇,兒臣要大婚了。”

“兒臣與你不同,兒臣的眼光是極好的,不會似你那般,錯将魚目當明珠,錯将假情作真意。”

“兒臣更不會似你那般,連争都未曾争過,便認了輸……”

他立在畫像前,定定看着畫像上的人,目光沉沉:“父皇,別過了。”

他繞了個彎兒,走到了左邊夾室內,夾室內設神椅、香案,還放有牌位。

蕭弋伸手從牌位後頭,摸了個匣子出來,他打開匣子,便見裏頭盛放一顆懸珠,光芒奪目。

這是惠帝生前所留。

他死時,道淑妃李氏死時,讓蕭弋追封她後位,将其牌位并入太廟,這顆懸珠便随她一同葬下。

這懸珠是有來歷的。

大晉朝開國皇帝晉高祖曾出過海,那時晉高祖尚是一介村夫,出海後歷經萬險,最後從異國族人手中得到一顆懸珠,這是他一生中所見到的最好的東西。

晉高祖将懸珠随身攜帶,之後更是眼界開闊,漸漸有了大抱負。

等回到中原,不久他便聚集與他同生共死的船員,連同老家健壯的鄉民們,造了反,在亂世之中殺出了一片天……

此後這顆懸珠被晉高祖作聘,迎娶了敏恭皇後。

于是從此開始,但凡天子納後,都會以此為聘。惠帝未立後,但他寵愛淑妃,奈何受制朝臣,彼時李氏宗族勢力未到如今的地步,惠帝叛逆心起,一心只拿淑妃當皇後。

待他死時,惠帝一心憤懑,便告訴蕭弋,要讓懸珠随淑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後下葬。

可她……

也配?

蕭弋嘴角閃過譏諷笑意,随即将那匣子放回,懸珠卻是放在了自己的袖中。然後他才不動聲色,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

遣告天地宗廟後,備馬、甲胄、妝緞、蟒緞、閃緞等……擡至太和殿丹陛之上,丹墀之下滿朝文武陳列,蕭弋當廷命正副使,領內務府,擡采禮往楊宅而去。

這一日,隊伍浩蕩,氣勢恢弘。

就這麽自太和門,一路抵了楊宅大門。

路上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因而并無多少人圍觀,只是天底下人大都是八卦的。消息飛快地傳了開來,衆人都在等着瞧,等着瞧那禮停在哪家門前。

“不是說新後乃是岷澤縣的一個鄉野姑娘嗎?”

“是啊,這不是欽天監蔔卦所得嗎?怎麽還如此大行納采禮?那鄉野姑娘何來府邸?中間種種該直接省去才是吧?”

“你懂什麽?若是省去,方才不合規矩。”

“只有将諸多規矩大禮,一一行過,方才以示皇上的重視啊……”

閑雲樓內,衆人喝着酒,閑談幾句,仿佛自己便身處宮中,自己便極為了解皇帝的心思一般。

孟泓聞言,放下手中酒杯,朝靜寧巷的方向望去。

楊宅門內,節案已經設好,只是案前空蕩蕩,沒有人跪迎。

楊幺兒這會兒便站在柱子後頭,盯着中門,神色茫然不解。她身旁還陪着李家老夫人,李家媳婦們,還有李家姑娘……若非這裏塞不下太多的人,他們恨不得全都來蹭個喜氣、蹭個貴氣才好。

李家年紀小一些的姑娘,讷讷出聲:“……那邊不用站人麽?”

“不用。”她的娘親拍了她一下。

“那……那既然沒有人,為何還要行這樣的禮?”

李老夫人回過頭來,冷冷斥責與她:“胡說什麽?”說罷,李老夫人動作誇張地一拜道:“納采、大征,必不可少。如此可見皇上對姑娘的重視。”

說罷,李老夫人便朝楊幺兒的方向,臉上的褶子皮兒一擠,笑道:“正顯姑娘的身份貴重呢。”

若是連禮都行不全。

那方才會淪為笑話。

正如李老夫人所言,盡管那案前無人跪迎,但正副使與內務府官員,全然不顧,他們神色肅穆,命人将采禮一一放下,然後正經地授了禮,哪怕他們對面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如此一步一步做完了,他們方才回宮複命。

旁人都心情激蕩,唯獨楊幺兒仍舊懵懵懂懂,就當看了一場猴把戲似的。

李老夫人湊近前去,低聲道:“宮裏何時來辦納彩宴?姑娘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使喚咱們府上的人。”

“且等宮中的消息罷。”劉嬷嬷道。

“是,是。”李老夫人應聲,心底卻已經琢磨開了,想着回去就開始做準備,要讓李家上下都跟着動起來才好。

楊幺兒擠在人群中間,覺得有些悶。

蓮桂十分會瞧眼色,見狀便将楊幺兒扶走了。

其他人也不敢追上去,只在後面道:“姑娘好生歇息,姑娘慢行……”場面倒也十分有趣。

蓮桂扶着楊幺兒去了書房。

楊幺兒坐在椅子上,呆坐了會兒,突地轉頭問蓮桂:“那是,什麽?”

這還是她頭一回主動同蓮桂說話,蓮桂登時受寵若驚得緊,忙道:“姑娘曉得納采禮嗎?”

楊幺兒搖頭。

“便是成婚前要做的一樁事。”

楊幺兒喃喃複述:“成婚?”

蓮桂道:“便是姑娘要嫁人了。”

楊幺兒心下隐隐是明白的,她知曉娘将她送到李府,是要讓她去嫁人的。可是嫁什麽人,怎麽嫁人,她是一概不知的。

到了這時,楊幺兒那點記憶才又被勾了出來。

是。

她是來嫁人的。

楊幺兒眨了眨眼,胸口卻有些悶悶的。

她瞧了瞧面前的紙、墨,連字也不想寫了。

蓮桂見她皺着眉,面色微微泛白,似是難受得緊,便趕緊将人扶着在小榻上躺下了。

楊幺兒攥着懷裏的薄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睡着,她便做了個夢。

院子隔壁挂了燈籠。

她聽見了敲鑼聲,娘說那是隔壁娶妻了……

過呀過呀過了幾日,隔壁就傳來了隐隐的哭聲。

楊幺兒是記得一些些的,她坐在板凳上,圍牆上爬過了一個女人,女人頭發散亂着,她騎在牆上,罵底下的人。

罵的話,楊幺兒只記住了半句,是什麽“負心”“騙人”。

然後底下有人把女人拉了下去,緊跟着她就聽見了聲音,那個人把女人打哭了。

楊氏回來的時候,楊幺兒還磕磕絆絆講給了楊氏聽。

楊氏只道:“莊稼漢子,粗手粗腳,免不了打媳婦的。”

這句話,楊幺兒當時沒大聽懂,随後便将那一牆之隔的事,抛到了腦後,接着擡頭瞧她的鳥兒……

可楊幺兒夢着夢着,夢見一個巴掌又一個巴掌朝她落了下來。

楊幺兒呆呆受住了。

她嘤咛一聲,眼淚便滑了下來。

蓮桂與劉嬷嬷都守在她的外間,隐約聽見了哭聲,忙起身點了燈。

劉嬷嬷打起簾子,将楊幺兒一把摟在懷中,低聲哄道:“姑娘這是怎麽了?”

楊幺兒于迷蒙中睜開了眼,眼角還挂着點淚。

“要嫁、嫁人……”楊幺兒抽噎了一下,磕磕絆絆地組織着語句:“誰、誰?”

劉嬷嬷怔了怔,随即哭笑不得:“……這都納了彩禮了,姑娘心頭原來還不知要嫁誰呢。”

楊幺兒不出聲了,只怔怔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就這麽瞧着她。

蓮桂笑了笑,柔聲道:“自是嫁皇上啊。”

楊幺兒頓時舒了老長一口氣。

……那興許是不會打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朕的優點僅在與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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