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他的用心

這時有小太監擡來了一把椅子,蕭弋在太後的對面坐下, 緩聲問道:“太後送避火圖和荷包到楊宅去, 是想做什麽?是用裏頭的藥害死朕?還是想着, 朕最為讨厭用藥媚上的人, 便謀劃着讓朕厭棄了新後, 鬧出帝後不合, 引得天下人恥笑?”

太後自然不會承認。

她平日在永安宮裏, 口無遮攔的時候雖多, 但真到了蕭弋的面前,她是決計不會說的。

只是方才的怒火都還堆積在她的胸口呢,太後胸脯上下起伏,氣得她擡手撫了撫胸,這才冷聲道:“皇上說的這是什麽話?這樣的事何須哀家出手?皇上立一個村婦、一個傻兒為後,就已經令天下人恥笑了。”

蕭弋看着她,露出了一個笑,那笑容裏帶着點點邪戾與譏諷的味道, 他道:“十多年前, 道人一句話, 就讓你去尋了蕭正廷來認作兒子。舉國上下都無異議。如今有欽天監蔔卦, 天下人又豈會恥笑?只反會将她奉作貴人,盼着她為大晉帶來昌隆國運!”

太後聽了這話,更覺一口血憋在喉頭。

他們弄了個楊姑娘到宮裏來, 本意是想要羞辱蕭弋, 讓他再受制掣。可如今, 他不僅不受制掣,反倒還像是将其變成了一樁好事。

早知如此,她就該早些從中阻攔……也不至到了現在,只能淪作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只是到了此刻,太後都想不明白,蕭弋何來的這樣的本事。

他怎麽說動了朝臣?

怎麽派遣了虎贲軍?難道虎贲軍的兵符在他手中?可先帝在時不就已經丢了許久了嗎?那時先帝還滿心憤懑,認為是朝中奸臣所為,于是此後更加丢了志氣,連指揮禁衛都失了底氣。

就因為他莫名被人刺殺了一遭?

所以他就達成了這些目的?

這一刻,太後心底一面恨得咬牙切齒,一面又甚為想念蕭正廷。

蕭正廷沒旁的本事,揣摩人心倒是一等一的!他若在此,自然能将小皇帝的那些算盤都看個清清楚楚!

太後心下更為煩躁,她嘴雖硬,但她心頭也知道,現下能不能出永安宮,還得看蕭弋。若是今日就讓蕭弋這樣走了,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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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便出聲道:“近來皇上沒有再遇刺罷?依哀家看。此女恐怕并非皇上的福星,而是皇上的災星。否則從前都好好的,如今怎麽就惹出什麽刺殺的事了?誰有那樣大的膽子敢來刺殺皇上呢?”

她就等着蕭弋為了給那個傻兒正名,說什麽近來身體大安,沒有再遇見那樣的事。

這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要求,讓蕭弋撤回虎贲軍,恢複永安宮的安寧。

可蕭弋又怎麽會按她的套路出牌?

他淡淡道:“正是因為有了新後,朕才未有妨礙。若非是她在,朕只怕就要死在那次投毒之中了……”

太後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她從前怎麽沒發現,蕭弋有這樣的口才,左右都是他說的有理。

“那依皇上的意思,何時才會撤走虎贲軍?如今哀家身邊并無危險。”太後強忍着不快,問道。

“宮中突然流散開得春丹與催情花,顯然是有賊人在背後圖謀不軌,為了太後的安危,自然是要繼續留着的,等到朕大婚後,也不可輕易撤去。明日朕就會告知諸位朝臣,也讓他們多加注意。那賊人在暗處,誰知曉賊人打的什麽主意呢。”蕭弋淡淡道。

太後:“……”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繞到了那兩個荷包上去!

他就是在逼着她認錯……

可她是太後,她為母,她又怎能在他跟前認錯?他又怎敢以此為藉口,将永安宮上下軟禁的時間拉得更長?

什麽“等到朕大婚後,也不可輕易撤去”……太後覺得自己喉中哽着的那口血,就快要憋不住吐出來了。

“哀家已經說過了,哀家送避火圖與荷包前往,是為皇上着想……”

蕭弋打斷了她:“那想必是有人在太後跟前,說了些蠱惑人心的話,這才騙得太後做下了這樣的事。那是誰出言蠱惑的呢?”蕭弋轉頭,先盯住了連翹:“是此人嗎?”說罷,他又看向了另外幾個老嬷嬷,這些都是在太後身邊伺候了許久的人,他問:“是她們嗎?”

太後氣得臉上都沒有了血色,她原本是閑适地靠在那裏,但這會兒已經變成無力地靠在那兒了。

她沉下臉,道:“皇上何必來打殺哀家身邊伺候的人?”

蕭弋緩緩搖頭,動作說不出的優雅,但他口中卻是道:“太後這般維護他們,可他們卻是些心懷叵測的人,朕怎敢留他們在太後身邊……”

太後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想起了幾年前,那時惠帝病重,蕭弋宮中伺候的宮人不盡心,她便大張旗鼓,做足了慈母姿态,将蕭弋宮中的人悉數換去。

那時蕭弋體弱,又無法同惠帝告狀。

自然後宮上下都是她來做主。

她将人都換了後,再走出去都是趾高氣昂的,當晚還飲了兩杯酒。她膝下只有女兒,而無皇子,心頭都快要憋瘋了,後頭她還笑着同伺候蕭弋生母的宮人道:“她生下了皇上唯一的皇子又如何?可惜福薄,如今死得宮裏頭還有誰記得住她?就連她的兒子,将來也都是要受本宮制掣的。”

那時她何其風光。

哪怕是後來小皇帝登基。

小皇帝手中無權,她也是随時派人前往養心殿,插手養心殿事宜。

她肆意地将蕭弋玩弄于鼓掌間。

可眼下呢……

眼下他們仿佛掉了個個兒。

她成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就算再如何反抗呼喊,都沒有誰來聽的人。

太後咬了咬唇,道:“皇上今日威風,日後可要将你的小皇後護住了。”

蕭弋面上哪有一絲畏懼,只是他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陰霾,他反問:“太後又要用當年一模一樣的手段嗎?”

太後自然不怕被他戳破這些。

當年她害死宮妃,謀害她們肚子裏的孩子,那時惠帝在,都未處置她。如今惠帝都沒了,唯一能據此處置她的人已經沒了,又還有何可畏懼的呢?

蕭弋從椅子上坐直了起來。

他的身形依舊單薄,這是年幼時長年累月經受算計留下的後果,只是他的身高早已不知不覺拔高了,他坐在那裏,赫然也有了幾分高大威嚴的味道。他不像是惠帝……

太後怔怔地想。

他像是文帝。

文帝是蕭弋的叔祖父,惠帝的叔叔。

文帝雖稱號是“文”,但實際卻是個手段極為強悍的皇帝。他早年行事,遭了不少诟病。後因四處征戰,到了中年,便得了重病,只能躺在床榻上。而那時的皇後因難孕,而未有所出。文帝沒有聽從朝臣的意見,趕緊多納一些宮妃,留下血脈。

他只挑了自己的侄子入宮,作為太子培養。

可惜到底不是自幼養在膝下的,到底少了氣魄與心智。年幼的惠帝曾暢想做出一番大事,只是那時朝臣剛從文帝的重壓下喘了口氣,這會兒觸底反彈,便想着挾持住年紀輕的皇帝,将大權盡攬于手。

……

……而如今坐在那裏的蕭弋,身形面容似惠帝,氣勢與神情卻似文帝。

似那個太後年幼時只見過一面,便吓得她瑟瑟發抖的文帝。

太後心底的記憶被勾起,頓時更覺羞惱。

蕭弋與文帝差得何其遠?

就算他真能如文帝一般,以他單薄的身體,只怕比文帝死得更早……那傻兒做了皇後,又未必能生出什麽好的子嗣來……

太後抿了抿唇,腦中飛快地掠過種種,她這才不甘不願地道:“以皇上之見,應當如何?”

她勸服自己,罷了,不急在這一時,這時與蕭弋為難,豈不是正給了蕭弋發作的藉口?

蕭弋早就算到太後會松口。

這時候他才不緊不慢地道:“婚期已經定下,不久,還有十來日。等到大婚日時,太後應當知曉怎麽做。”

太後瞪了瞪眼,但還是咬着牙根,道:“哀家乃是皇上的母後,一心都為皇上着想。皇上欲如何,只管與哀家說就是。”

蕭弋面上沒有表露出滿意的神色,他又道:“這期間,太後若是想要出永安宮,便還須得同朕同心協力揪出那暗中賊人才行。”

其實言下之意便是,若想要早些出來,就要看她的表現了。

太後揪住了手邊的帕子,露出笑來,道:“……皇上放心,如今哀家身在永安宮中,分身乏術,但哀家會讓李家上下鼎力相助的。”

“如此甚好。”蕭弋起身,然後眉頭皺了皺,似是極為厭惡地拍了拍衣擺,他點了下連翹:“便讓此人送朕出去罷。”

太後眸光陰沉地看了一眼連翹,道:“去吧連翹,這可是你的福分。”

連翹茫然又驚慌地點着頭:“……是,是。”

連翹低着頭,跟随着往外走。

蕭弋的身影漸漸遠去。

太後這才撕爛了手裏的帕子,她猛地撐着坐起來,臉色陰晴不定地問身邊的徐嬷嬷:“哀家先前不曾見過那個姓楊的傻子,這傻子生得什麽模樣?竟值得皇上這樣為她打算?”

今日種種,到了最後,原是特意來敲打她,讓她在大婚日不要出了差池,還要給足那位新後的面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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