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皇上說醜
這是李老太爺第三次問起李妧, 如何了, 可有進展。
而這一回, 李妧臉色泛着白,連目光都微微渙散開了, 她低下頭,只露出一截兒下巴。“……沒機會了。”她啞聲道。
李老太爺臉色驟然沉下:“當時你如何同我說的?罷了, 那你便收拾東西, 等着嫁到柳家吧。”
李老太爺氣急。
但心下也埋怨自己,當時怎麽下手不夠果敢。
若是早早料理了柳家上下,又豈會有後來的鬧大?可那時誰又能想得到,柳家落魄至此,卻還不知進退好歹呢!
李妧咬了咬唇:“衆人都知曉柳家公子是個什麽貨色, 縱使我嫁過去,也未必就真失了身上的價值……”
“你是何意?”李老太爺眯眼問她。
“孫女兒不敢再放大話,将來若真有眉目, 定然說與祖父聽。”
李老太爺輕哼一聲,不再說什麽, 轉身出去。
如此, 他倒半點不曾懷疑, 李妧已經被蕭弋吓服了。
府中上下彼時也都知曉李家與柳家這樁親是結定了,一時間瞧李妧的目光都變了, 李妧便冷冷在府中來回踱步。
有人告她的狀, 她便與李老太爺哭, 道:“将來要走了, 還不許孫女兒多瞧上兩眼麽?”
李老太爺也知道她心高氣傲,這會兒定是不甘的,看着這滿院子的,指不準心裏怎麽想着将來要回來呢……他便也不多說了。
李妧又以不舍父母為藉口,總跟在李父左右,随他出入書房。
李父骨子裏更似文人,帶着文人的優柔寡斷,脾氣也更溫和些,因而倒也不推拒李妧的請求,心下到底也覺得這個女兒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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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番下來。
她手裏便得了不少的東西。
李妧從來都是個膽大的,她先前敢诓這個敢诓那個,敢拉這個下水,敢拉那個下水,現下倒也一樣,坑害起自個兒家裏,倒也是不手軟的。
李家女兒為了打出才名去,是教過讀書認字的,尤其李妧,還跟着老師學過些時日。
于是李父書房裏的東西,于她來說,倒也不是很難弄到手的,她可以全都記下來……
又是一日,李妧方從李父那裏奉茶出來。
她遙遙望向皇宮的方向,似乎還披挂着亮眼的紅……
“今兒是什麽日子?”
“帝後大婚第三日,宮中該要行大宴了。”
“啊。”李妧垂下目光,哪裏再敢回想那位新帝模樣。是,是俊美不錯,是威勢加身,實在人中龍鳳不錯。可他也的确可怖,令人畏懼,不不,應當是令人膽寒。
富貴榮華,也得有命才行。
李妧道:“那我們不是也要進宮去?”
“是。”
李妧笑了下:“那便趕緊換身衣裳吧,免得一身愁氣,沖撞了貴人。”
她這話不是作假。
她撞了新後那麽一回,她可就差點少了全身的皮。
真真是,當心扒了你的皮。
李妧想着不由微微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
宮中備着大宴的時候,皇帝的诏書也已宣告天下。
诏中寫皇後楊氏月窈雲雲……
那诏書與先前傳布下去的告示,都已經在岷澤縣傳開了。
自京中開始備大婚典禮時起,岷澤縣上下便也得了令,一樣家家戶戶都要張燈結彩,城門上也要挂上紅披,如此才算作是皇上大婚,普天同慶。
楊家門前自是也不例外。
楊家的小院兒外,也挂起了紅燈籠,就一個。多的自然是沒有的,哪有那樣多的餘錢呢?
楊幺兒之前倒是沒記錯的。
這岷澤縣裏頭,農戶人家若是要嫁娶,多挂兩盞燈籠、多貼些福字喜字,那都是極為看重新娘了。
畢竟他們嫁娶,可不重儀式,有時候,也就不過是從這個院兒,輾轉嫁到了對門的院兒裏。從今往後一并幫着操持家裏,早日生個大胖兒子,方才是要緊事,誰又管那成親當日,布置得好不好。前來湊個熱鬧的鄉親,也都巴巴地瞧那席面呢。有錢捯饬這些,不如多在桌上添一碗菜呢。
這會兒楊家的院門敞開着,上頭的鎖都已經被收起來了。
楊成子緊緊抱着懷裏兩三本書,迎風流着鼻涕,進了門。
楊氏正從竈上下來,手忙在衣擺上擦了擦,扯出張粗糙的帕子,給楊成子擦了擦臉:“去你爹那兒暖會手,娘去拿飯菜。”
“好!”他應着聲,一頭紮進了旁邊的屋子。
屋子裏,削瘦的男子坐在自個兒做的矮腳凳上,手裏捏着竹條在編什麽東西。
兩人坐在一處,不一會兒楊氏便端着飯菜過來了。
他們就這麽窩在這兒吃,這樣暖和,省柴火錢。
楊成子吸了一大口湯,捧着碗同楊氏道:“回來又聽見他們講外頭的事兒了……”
“什麽?”
“說皇上大婚了!”
楊氏掀了掀眼皮,顯然興趣缺缺,道:“前些日子不是便說了嗎?”
“那時候是準備,還不叫大婚。如今才叫、才叫大婚。”
楊氏嘆了口氣:“……別管人家了,你趕緊吃了,去外頭地裏練練字去。就那麽兩個字,怎麽就學不會了,趕明兒被逐出學堂怎麽辦?哪兒還有銀子再送你去一次?”
楊成子讪讪閉了嘴。
楊氏捧着湯碗喝了兩口,神色郁郁。
楊父便出來打了兩句圓場,屋中這才又恢複了方才的氣氛。
待吃了飯,楊氏洗了碗,又幹了院子裏的活計,便拿了兩件衣裳出去了。這是幫人家洗的。洗了,換人家一點兒菜拿回家。
路上她便碰見了三兩相熟的婦人。
這些個婦人家裏比她好些,因而平時裏也愛閑話,嘴裏聊的也正是什麽“皇上大婚”雲雲的話……
“你們說,皇上成親該是什麽模樣啊?燈籠是不是得挂老多?席面都得排這麽長吧?”
“席面上肯定有扣肉!才不會像你們家那麽摳……”
“呸!就知道扣肉!人家金銀財寶那麽多,才不稀罕這東西呢……”
“說這些有什麽意思?你們方才聽見沒,诏書裏寫,皇後楊氏月窈。也姓楊呢……”說着,那人就朝楊氏看了過來,笑了笑:“讓你們家白沾個光……”
楊氏只嘴角扯了扯,到底是笑不出來。
那當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姑娘了,方才能嫁皇上。
哪裏輪得到他們來沾光?
楊氏的臉色越加難看。
什麽皇上大婚啊。
莫說這個了,就這些日子,旁邊院兒裏結個親,有時候一陣喜樂奏那麽兩三聲,她都覺得心裏緊得慌。
人家還能成親呢。
幺兒呢?
哦,送去作妾。那便是死了都入不得墳的。興許大戶人家,給擺一桌席面,便算是慷慨了。也興許人家連席面都不給擺呢。到底是個傻子呢。
楊氏不敢再往下想。
她把滿腔心思都壓了下去,腦子裏漸漸想到別的東西去……成子那麽笨,可怎麽辦好呢?難道正中了旁人說的話,也同他姐姐一樣,天生是個傻的嗎?可,可說話倒是好的啊!
楊氏滿腦子被這些填滿,倒也無暇再去想其它了。
而遙遠的京城皇宮裏。
楊幺兒坐在鏡子前,宮人站在她的身後,給她梳高高的發髻,又給她披上沉沉的禮服。
今日又換了一套新的,上頭的花紋漂亮得緊,但她卻無暇去瞧了,只想着今日也是讓人不喜歡的……
“怎麽嘆起氣來了?”一道人影走到了她的身旁。
人影幾乎擋去了她身邊所有的光。
楊幺兒便艱難地轉了轉頭,去瞧他:“嘆氣?”
她嘆氣了嗎?
楊幺兒自己是沒知覺的。
而且她大都時候都不會有這樣的表現。
“知歡喜愁憂了……是好事。”蕭弋淡淡道,說着還伸手捋了捋她耳邊的頭發絲。
宮人敢怒不敢言。
這方才才梳上去的,又得再梳了。
楊幺兒這時候卻不再看他了。
她扭頭回去,盯着梳妝鏡裏的自己,鏡子裏頭還多映出了一個人。兩個人影靠在一處,影子重重疊疊、纏纏繞繞,瞧着有些好玩兒。
她一時便被吸引走了目光,倒也忘記了身上的重擔。
蕭弋倒是盯着她,在想着身子骨是不是仍舊單薄了些,免得叫衣裳都生壓垮了去。
這麽盯了一會兒,蕭弋便發覺到,楊幺兒心思都在鏡子上了。
蕭弋擰了下眉。
鏡子?
鏡子又有何好瞧的?
難道他立在一旁,還不如一面鏡子?
等宮人梳好了頭,終于長舒一口氣,道:“娘娘,好了。”
楊幺兒卻還不知在叫她呢,仍舊發呆盯着鏡子呢。
蕭弋便幹脆走得更近些,幾乎都貼到了她的背上,他一伸手,将她整個抱了起來:“……方才喚你,怎麽不應?”
楊幺兒視線裏驟然沒了鏡子,又猛地身形騰空,自然無法再去管鏡子裏的人影了。她便只好茫然地看向了蕭弋:“喚……我?”
“她喚你娘娘。”
“娘娘?”
“娘娘是你。”
“是我?”
“嗯。”
蕭弋就這麽抱着人,走了出去。
宮人在後頭再一次欲哭無淚,這好好的頭發,不是又要亂了麽?
蕭弋将人放入了龍辇之中,方才回頭道:“換面新的鏡子罷。”
趙公公:“啊?”
“那面鏡子瞧着便醜陋得緊。”
趙公公:“……是。”
這鏡子能醜到哪兒去呢?
趙公公左右是想不通的。但皇上既然說是醜,那便定然是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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