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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幺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便發覺身邊換了個地方。正如從前, 她在楊宅裏,每次睡上一覺, 再睜開眼,便見着皇上了。

她伸手按了按身下柔軟的被子,坐了起來。

屋中靜悄悄的,沒有旁人。

她掀開被子,裹上了外衫,然後慢吞吞地走到了門邊,推門朝外望去——

燈籠高挂, 燈火通明之下,滿地銀白的雪,夠她堆數不清的雪人了……

院子裏也沒什麽人,她只隐約聽得見院門外傳來低低交談的聲音。

楊幺兒緊了緊身上的衣衫,跨了出去。

冬風呼嘯吹來, 她不自覺地縮了縮指尖,然後就見着旁邊的圍牆上,挂了一張怪異的面具。

然後她就聽見面具突然說話了。

“……原是有人的宅子。”那聲音甕聲甕氣地道。

楊幺兒便歪頭盯住了它。

面具抖了抖, 突然從牆上消失了。

楊幺兒隐約聽見它嘀咕了一句:“……又要重新置宅子了。”

說罷,那聲音便遠了。

楊幺兒眨了眨眼。

正好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 一見她立在檐下, 對方一驚, 忙迎了上來:“娘娘原來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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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幺兒掃了她一眼。

宮人道:“皇上朝這邊過來了, 奴婢先伺候娘娘換身衣裳吧。”

身上的衣裳薄, 穿着正冷。

楊幺兒便點了頭。

宮人服侍着她回到門內,換了衣裳,又仔細梳了頭,将頭發都盤成發髻。

不多時,院子裏便熱鬧了起來,有更多的人走進了院子裏。

而走在前的,便正是蕭弋。

他走進門,楊幺兒便從化妝鏡前扭頭過去看他。

“這裏?”楊幺兒眨了眨眼,眼底透出一點疑惑之色。

“這裏是楊宅,你不是想要回楊宅住嗎?”

蕭弋走得更近些,按住了楊幺兒肩,而後他微微躬身,從鏡中去瞧楊幺兒的身影面容。

他問:“餓不餓?”

楊幺兒忙點頭。

蕭弋的手才從她的肩上,滑到了她的手腕處,他順勢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從位置上拉了起來。

“那便出門去用膳。”

楊幺兒自個兒掰手指頭數了數,她已經有許久許久不曾出過門了,聽蕭弋這樣講,自然心動,便立時點了頭。

二人便都披上大氅,緩緩行出府去,乘上了府門外停靠着的馬車。

馬車車輪轉動,漸漸駛出了靜寧巷。

時辰還不算晚,這時候京城中正熱鬧,滿街燈火通明。

湖上畫舫停靠,傳來絲竹之音,隐約還可見船頭上立着的窈窕女子。

馬車行到半途停住,蕭弋伸手打起車簾,朝旁邊看去。

旁邊是一處酒樓。

他道:“就此處罷。”

外頭的人應聲:“是。”

随即便有小太監卷起帷簾,請二人下馬車。

蕭弋自是當先下了馬車。

酒樓外人來人往,少見女客。不過也還是有人忍不住回頭,多看了蕭弋兩眼,直覺這人氣度好生壓人!

蕭弋并不理會四周目光,他朝楊幺兒伸出了手。

待将楊幺兒扶着下了馬車。

周圍人的反應這才更強烈了些。

“原是攜夫人出門。”

“都是好氣度!”

他們自然不會當着人夫婿的面,肆意議論女客的相貌與身段,便也只敢誇一誇氣度了。

只是他們打量的目光到底是出賣了他們。

他們忍不住多往楊幺兒的身上瞧了幾眼,目光中流露出的驚嘆、好奇之色,是掩不住的。

蕭弋攥着楊幺兒手腕的手緊了緊,他眉眼一沉,朝四周瞥去。

旁人見他面容俊美,卻眉眼淩厲,心底一淩,忙挪開了目光,再不敢與之對視。

等到二人走遠,他們方才低聲道:“這作夫君的生得這樣俊美,那位夫人想來更是美麗!只可惜戴着帷帽,到底瞧不清面容……”

這時,蕭光和等人趁夜色到了酒樓。

旁人都認得他們這些公子哥兒,知曉他們的身份來歷,便都朝兩旁退開,給他們讓出了路來。

蕭光和沒走幾步,便與一人打了個照面。

他笑了笑,道:“這不是孟公子嗎?”

孟泓擡眼,淡淡掃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眸,擡腳朝樓上走去。

蕭光和讨了個沒趣,便摸了摸鼻子,扭頭問:“這孟公子從來是個好脾氣的,這近日瞧着,臉怎麽有些臭?”

其他人紛紛搖頭:“誰知道呢?興許是孟家姑娘又作妖了吧?”

蕭光和輕嗤一聲,跟着也上了樓。

蕭弋與楊幺兒将位置選在了二樓靠窗的桌邊。

從這裏正巧可将夜色都納入眼底,冬日裏的風吹着是冷些,不過點了一道暖鍋上來,便不覺得冷了,只覺得說不出的滿足。

蕭弋問她:“待用完飯,你要去做什麽?”

楊幺兒搖搖頭,不說話。

“明日便回宮了……”蕭弋道。

在外自然是不可久留的。

天底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留得久了,洩露到旁人耳朵裏去的可能性也就多了。

楊幺兒抿了抿唇,道:“我見着了,一張臉。”

“什麽?”蕭弋一怔。這話與方才他說的話,八竿子都打不着。

“不,不對。當是,面具。一張面具。”她說。

好好的,她自然不會無故提起臉和面具。蕭弋便問:“在哪兒見着的?”

“宅子裏,睡醒出來,就見着了。”

蕭弋皺眉。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宅子裏恐怕有危險。

該讓人仔細搜尋宅子內外,務必抓住這個所謂的臉或者說是面具。

想也知道,不會是真有一張臉或者面具浮在空中,定是有人戴了它,才會有這般效果。

蕭弋的眉頭皺得更緊,面色更冷。

也不知那時,幺兒是否被吓住。

正想着……

這廂楊幺兒突地道:“原來這裏,也有鬼。”

說罷,她竟是學着平日裏劉嬷嬷的口氣,道了一聲:“唉。”

那尾音被她拉得長長的,方才落下。

難怪他說回宮。

她面色都不改。

是因為想着楊宅也有鬼,便覺得楊宅也沒什麽可稀奇的了。

蕭弋抿了下唇,到底沒有同她說,那應當是一個人。

他心下比所有人都清楚,皇宮并非一個好地方。

可他想要将她留在那裏。

除了皇宮,他不希望她再有半個想去的地方。

他可以陪着她時而到楊宅小住。

但他卻不願她一顆心都牽挂在宮外……

如此不是正好嗎?

蕭弋默不作聲地捏起筷子,低聲道:“今日吓着了。”

緊接着蕭弋聲音響起的,卻是另一道男聲:“楊、楊姑娘?”

蕭弋不悅地擡頭看去,便見蕭光和與他那幫纨绔好友,站在不遠處,呆呆盯着楊幺兒,滿面不可置信。

蕭光和驟然回神,這才瞥見了旁邊還坐着一個人。

他辨認了一陣,方才敢認,坐在楊幺兒身邊的,乃是皇上……

要知道從前他見到新帝的機會也并不多,還是近來帝後大婚,他方才見了那麽兩面。

于是一時間愣是沒發現旁邊是誰。

“皇……”他張了張嘴,忙又意識到不對,于是改了口:“蕭公子。”

但蕭弋的臉色依舊沉了下去。

他盯着蕭光和,目光冰冷陰沉,如針一樣紮在了蕭光和的身上。

蕭光和哪裏還敢多留,他忙躬身道:“不敢打攪貴人……”說罷,他便自覺地退開了。

可蕭弋冰冷的目光始終伴随着他,直到他退到了一樓去,那目光都追不上他了,蕭光和才舒了一口氣。

新帝果然心思詭谲難測。

他想破了頭,都想不出方才哪裏得罪了皇上。

這時候身邊有人拽了他一把,罵道:“你平日裏聰明,今兒怎麽成了豬腦子?”這幾個不如蕭光和的家世好,當然之前也無緣得見皇上皇後。

但他們這會兒卻是道:“那二人瞧着分明便是一對兒!你一口一個姑娘、公子,人家自然不高興了!那目光實在令人頭皮發麻,我都受不住……”

蕭光和張了張嘴,無法反駁。

是啊!

他怎麽忘了!

如今哪裏還是什麽楊姑娘?該、該叫蕭夫人才是啊!

可想一想,又覺得不對。

他自己就是個姓蕭的,若是張嘴叫蕭夫人,恐怕皇上一樣要拿冰冷的目光掃他。

蕭光和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還是當個傻子吧。

蕭光和那番攀談的動作,當然也落入了別人的眼中。

就在其餘人猜測這桌客人身份的時候,不遠的桌上的孟泓,一怔,一眼認出了他們是誰。

孟泓不自覺地盯住了楊幺兒。

他想……

沒了他再整日往楊宅送禮,她可會有憶起他的短暫時刻?

又興許,她連他身上半點也記不住了……

這廂蕭弋猛地拍下了手邊的筷子。

他冷冷追溯着一道目光看了過去。

蕭弋與孟泓的目光對上了。

“此人是誰?”蕭弋冷聲問。

趙公公盯着仔細看了半天:“孟家公子,孟泓。”

新仇舊恨一下子全都被勾了起來。

“就是之前總往楊宅送禮去的人?”

“是他。”

蕭弋轉頭去看楊幺兒。

楊幺兒顯然并未發覺那道目光,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孟泓這個人。她正自個兒捏着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豆腐羹。

她自是不喜這個孟泓的。

她連瞧都沒有瞧他一眼。

但蕭弋仍舊覺得胸口悶堵,比吃了十碗的藥都苦。

她只懂得同他示好。

可除此外呢?

她不愛旁人。

卻倒也不懂得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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