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蕭弋的靜默, 到底是引起了楊幺兒的注意,她放下勺子, 朝前方看去。

透過帷帽, 她看清了端坐在角落裏的孟泓。

“他……”

楊幺兒一開口, 蕭弋便垂下了目光,手指不自覺地撫上了杯壁,将杯壁牢牢捏在了指間。

“他是……是……”楊幺兒仔細回憶了一會兒:“送禮的。”

蕭弋剎那松了手指。

楊幺兒歪了歪頭, 盯着那人多瞧了兩眼。

到底是個眼熟的人。

于她來說,能叫她覺得眼熟的,已經是少之又少了。

孟泓感覺敏銳。

哪怕楊幺兒戴着帷帽, 但他也依稀能瞥見帷帽底下,那雙漂亮的眼眸,能感受到其中投出來的光。

孟泓放下了手中的酒壺,一顆心竟是跳得快了許多。

喉頭被酒水澆得火辣辣的,那股辣意似乎都從喉頭蔓延到舌尖上了。

他忍不住站了起來, 緩緩朝那邊桌子走近。

侍衛們自是懂得瞧臉色,方才蕭光和沒攔, 眼下孟泓走過來,他們便往前邁了一步,将人攔住了。

孟泓擡手一拜:“蕭爺, 蕭夫人……不成想在此地巧遇,便鬥膽上前問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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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弋面色也剎那舒緩了下來。

這人倒是比蕭光和聰明的。

孟泓手指不自然地蜷緊, 他從腰間取下一物, 雙手奉上, 微微低頭,避開了前方來的目光,道:“先前舍妹不懂事,冒犯過夫人。現下夫人新婚,還不曾獻上賀禮。便以此為禮。”

他手中托着的是一把彎刀,刀鞘上鑲了寶石,外形瑰麗非常。

倒是十分适合作女子配飾的。

新婚也确有送刀的習俗。

如此算不得什麽。

蕭弋抿了下唇,還不等開口,這廂楊幺兒起身,走上前去,抽走了他掌中的彎刀,微微颔首,道:“嗯,謝謝。”

孟泓的手顫了顫,随後便立即收回去背在了身後。

他微微一笑,道:“不敢打攪,這便告退。”

說罷,他倒甚是潇灑地轉身走回到了之前的座位上,喚來小二,結賬下樓。

蕭弋的唇抿得更緊了。

他扭頭去看楊幺兒:“還不回來?”

楊幺兒将那彎刀攥在手中,乖乖走回到桌邊坐下。只是她的注意力已然被這把刀給勾走了,她伸手不斷擺弄,指尖勾過上面的寶石,相映成輝。

“吃飽了?”蕭弋問。

楊幺兒點頭。

方才她便只顧着埋頭吃呢。

蕭弋再掃向面前的食物,頓時失去了所有的胃口。

果然是該将人扣在宮中,再不踏出一步的。

楊幺兒小心翼翼地握住刀把,将刀從裏頭抽了出來。

蕭弋驟然回身攥住了她的手:“……小心。”

刀刃的确鋒利,光是冷眼一瞧,都讓人本能地覺得遍體生寒。

楊幺兒将刀與刀鞘一塊兒擺在了桌面上,扭頭問蕭弋:“這樣分?”

蕭弋一怔,沒明白她的意思。

楊幺兒伸出指尖尖,點了點刀,又點了點刀鞘:“皇上,要哪個?”

蕭弋驟然反應過來。

她是要分作兩半,一個給他的。

堵在胸口的那股氣,剎那煙消雲散。

他攥住了她的指尖,低聲道:“朕不缺此物,都是幺兒的。”

楊幺兒嘴角翹了翹,用力點了下頭,随即便毫不客氣地,将那刀放入刀鞘中,放好,再挂上腰。

她挂了半天,自個兒都挂不好。

蕭弋無法,只得微微躬身,從她手中奪過彎刀,然後再慢慢往她腰上挂。

折騰一陣兒,總算是挂好了。

楊幺兒滿足地伸手拍了拍腰間的刀,道:“漂亮。”

蕭弋伸手勾起她腰間的球形香囊,問:“此物漂亮嗎?”

那是他送的。

楊幺兒道:“漂亮的。”

蕭弋方才收回手,壓低聲音,湊在她耳邊道:“幺兒還想吃什麽?”

楊幺兒舔了舔唇:“酒。”

蕭弋驀地想起大婚洞房那日,她方才一杯酒下肚,便立即變得懵懵懂懂、暈暈乎乎起來。

“……好。”

蕭弋敲了敲桌面:“讓小二取酒來。”

“是。”

不多時,便有小二送了兩壺酒上來。

一壺是烈酒,一壺卻是桂花釀的酒。

小太監在一旁試了酒,便呈到了他們的面前。

蕭弋的手指從上頭掠過,到底還是只将桂花釀的,推到了楊幺兒的面前去。

楊幺兒少有喝酒的時候,眼下自然興奮。

她伸手要去拿酒杯,蕭弋卻先一步拿了過來,塞到了她的掌心。他的手指不輕不重地擦過了她的指尖,弄得她癢癢的,不自覺地蜷起了手指頭,将酒杯攥得緊緊的。

看上去有些笨拙,卻又可愛。

蕭弋提起酒壺給她倒了半杯。

楊幺兒便匆匆送到了唇邊,抿一口,又一口,也不顧旁人,自個兒就抿幹淨了。

“香。”她咂了下嘴,道。

蕭弋突地燥熱起來,他無比地想要看她帷帽之下,該是什麽神情。

她喝醉了,雙眼該是晶亮得出奇吧?

他便又給她倒了一杯,随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她端着酒杯慢吞吞地抿,他卻是一口灌入了喉中。緊跟着喉嚨便燒了起來,那股灼燒感,從喉頭一路蔓延到了心底,五髒六腑間似乎都點上了火。

他想要親親她。

從她唇上嘗到一點兒柔軟的涼意,來緩解那股灼燒的烈感。

待到楊幺兒接連喝下三杯桂花釀,他已經喝去了大半盅的酒。

他湊在她的耳邊,連噴灑出的氣息,都帶着熱意。

他問:“幺兒還吃什麽?”

他興許是有了一分微醺,所以連出口的話,都難得變得溫柔了起來。

“不吃,飽了。”楊幺兒說着,擡起手捂住了唇,低低地打了個嗝。

一股酒香氣糾纏在兩人的身上,一時間竟有些分不出你我。

“那便回去罷。”蕭弋伸手扶在她的腰間,将她從位置上托了起來。

楊幺兒擡眼沖他笑了下,随即又意識到自己戴着帷帽呢,于是便伸手按在了他的掌心,撓了撓他的掌心。

這等下意識的動作做出來,她自己是沒覺得哪裏不對的。

但蕭弋卻猛地反握住了她的手,啞聲道:“幺兒別鬧。”

楊幺兒慢吞吞地眨了下眼:“嗯?”

侍衛宮人等護佑在側,他們一塊兒往樓下走去。

待行到門外,馬車已經停好了。

楊幺兒先走到了馬車邊,正猶豫着要怎麽上去,蕭弋從她身後将她一托,便極為輕巧地将她托了上去。

楊幺兒乖乖坐進馬車內,蕭弋緊跟着上了馬車。

夜色下,來往行人都不由得朝這駕馬車多看了一眼。

既嘆那少年公子俊美,又嘆那戴帷帽的少女氣質出衆。

蕭弋是不管這些的。

他放下帷簾,轉過身,挨着楊幺兒坐好。

“暈不暈?”他問。

楊幺兒從手指尖到頭發絲兒都變得慵懶了起來,哪裏還有力氣來應聲呢?她便只往蕭弋面前鑽了鑽。

蕭弋一把托住了她的腰背,另一只手摘去她的帷帽,然後扣住她的下巴,傾身吻了上去。

“解酒。”他低聲道:“這樣便能将幺兒的酒氣,都吸到朕的身上來了。”

她的帷帽歪倒在了一邊,她的雙眼微醺地盯着他,眼眸都仿佛化作了吸引人的漩渦,引人陷入進去……

酒氣交纏。

她嘗到了他口中的烈與辣。

他也嘗到了她口中的香與微甜。

她被親得七葷八素,整個人軟綿綿的,假使他這會兒做什麽,她恐怕都是記不起來要拒絕的。

待到她臉都快要憋紅了,蕭弋方才松了勁兒。

“怎麽是個傻子,連呼吸也不會了……”蕭弋擡手撥弄了一下她額前的發絲。

楊幺兒暈乎乎地點了下頭,如小雞啄米。

她嬌聲嬌氣地道:“就是……傻子呀……”

蕭弋忍不住又親了親她泛紅的鼻尖。

大抵是剛才凍的。

楊幺兒卻伸手推了推他:“熱,燙,要吹風……”

說罷,她晃了晃頭,半個身子朝車窗的方向歪倒過去。她一只手臂扒拉住窗沿,然後頭靠了上去,另一只手便勉勉強強擡起來,掀起了簾子。

簾子外的五光十色便都映在了她的面龐上。

萬千瑰麗都融于了這一張面孔。

涼風吹拂。

楊幺兒舒服地眯起了眼。

馬車向前行着。

她的目光掠過道路兩邊。

那些小攤,那些行人……還有一張面具?

那張面具和她先前在院子裏瞧見的極為相似,很是漂亮。

戴着面具的原來是個人。

楊幺兒眨了眨眼,視線清明了些。

原來還是個男人。

肩那樣寬,身形那樣高大。

他走入了夜色裏。

楊幺兒又眨了眨眼。

這廂蕭弋盯着她瞧了一會兒,他瞧見她的五官染上瑰麗色彩,也瞥見她眨眼間,流轉光華萬千……他的眸色沉了沉,将人撈回來,按在了懷裏,再度俯身親吻。

待親了好一會兒,他才如哄稚子一般,低聲問她:“幺兒今日要不要?”

楊幺兒眨了下眼,努力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她便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猛地一頭栽倒在了蕭弋的懷裏,一條腿還搭上了蕭弋的腰,十分鄭重地道:“……要。”

“但是……”楊幺兒突地想起來那個面具。

“我方才……”她話還沒說完,便叫蕭弋堵了回去。

他道:“即刻回府。”

角落裏。

戴着面具的男人,将另一個戴着面具的人,從地上拎了起來。

那人低聲抱怨道:“沒去處了,又得另尋地方了。”

聽嗓音,嬌嬌俏俏,當是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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