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大火映亮了半邊天。

木木翰将此地當做他們的游樂之所, 自然不會如何心疼, 眼見不敵晉軍,便幹脆放下大火,想要令晉軍只顧着救火, 便顧不上去追他們。

蕭弋帶着大晉的騎兵,将木木翰人追入絕境。

他面上漠然, 不見絲毫慌亂焦灼之色。

木木翰族人少, 久未與大晉打仗, 便也就忘了大晉一支軍隊裏,士兵何其多也?

晉陽軍那些沒被皇上點到的士兵,這時候便也不甘落後,在刀劍聲中、拼殺聲中, 終于也激起了一腔的熱血。

蕭成鈞便當即點了他們去滅火。

有其餘晉陽軍善後,龍虎營同蕭成鈞所率的定軍便沖在了前。

曾将惠帝打退, 從此再不敢生親征心思的烏力罕, 此時倉皇地披着盔甲, 騎馬向前逃。

蕭弋望着他的背影, 淡淡與蕭成鈞道:“木木翰的馬倒是好馬……”

蕭成鈞道:“所以方才有出了好騎兵!”

蕭弋不再出聲,他突然勒住了缰繩,從馬背上挂着的箭袋裏,抽出了三支長箭,箭頭鐵鑄,尖銳鋒利。

蕭成鈞和無數士兵,都不自覺地朝皇上的方向瞧了一眼。

他們這才發覺, 原來皇上一直都帶着一彎大弓。

一切不過是剎那間的事。

三支箭一并搭于弓弦上,看似削瘦的身軀,在陡然間爆發出了極大的力道。他的眉眼一沉,将弓弦拉到了極致。

眉眼間的鋒銳和冷厲相融,他微眯起眼,狹長鳳眼洩出點點光華。

不見分毫吃力之色。

“咻——”

那是破空聲。

“噗嗤——”

那是烏力罕被三支箭牢牢釘住的聲音,他身下的馬兒已經因為驚吓飛速向前竄去,但他自個兒卻留在了面前的那根木樁子上。

他嘶聲怒吼,随即便沒了聲息。

那三支箭,兩支釘住了他的肩,一支從他的後頸橫貫而過,想必是将整個喉嚨都撕開了一個大洞。

血汨汨而下,很快彙集成一灘的血水。

三兩個木木翰士兵都吓得一頭從馬上栽倒下來。

大晉士兵先是一個哆嗦,但随即便被一股力氣充盈了四肢,他們高喝一聲:“皇上威武!”稍作一頓,便再度打馬上前:“殺!殺了木木翰士兵!奪回越城!”

“奪回越城!”

衆人高喊着口號,更得到鼓舞,齊齊打馬從烏力罕的屍首邊跑過,追向剩下逃竄的木木翰士兵。

打仗,講究士氣。

先帝優柔,不夠魄力,旁人說如何,他抗拒幾回最後總要順從,一來二去,莫說打仗,便是要抓軍心、立威望都是萬萬不夠。

蕭弋不畏死。

身後大晉數萬士兵便更不畏死。

如此一鼓作氣,方才勝利!

木木翰的騎兵被沖作散沙,大晉士兵以人多勢衆,輕易将他們絞殺于包圍圈中。

刀光起,血光落。

這一仗,打了足足兩個時辰。

越城大火已經熄滅,只是難免燒去小半房屋,一眼望去,一邊完好,一邊是烏黑殘垣,還有幾分悲怆之感。

他們押解着俘虜,望着面前的房屋、城牆,一邊忍不住流淚,一邊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凡是當了兵的,又有幾個不想建功立業的?

大晉疏于軍務,他們這些士兵方才也養得一日比一日生疏、懶散,幸而今日喚起了骨子裏的勇猛,方才叫他們覺得,先前受的那些輕視侮辱,都洗幹淨了。

尤其龍虎營,蟄伏四十餘年,方才再有今日,又如何能叫人不喜極而泣哈哈大笑呢?

“皇上。”蕭成鈞來到蕭弋身後:“那些俘虜……”

“先審問,待問出有效的訊息後,便殺了罷。”

“都殺?”

“一個不留。”

蕭弋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要堅定他所要做的事。

他不會做第二個惠帝。

他要讓朝臣,讓大晉士兵,讓他國的君王都知曉,他是敢殺之人,與其日後徐徐圖之,不若一戰便衆人心生敬畏惶恐!

蕭成鈞拜道:“臣遵命!”

說罷,他也并不勸說,返身便下了令。

軍中有專門負責審訊的士兵,待問完一個,便會拖出去殺死一個。剩下的人,只當是因為前頭的人不肯說真話,才遭了這樣的劫難,待後頭的進了帳篷,便個個都張嘴抖落得飛快,恨不能将大王胡思勒愛同哪個小妾睡覺,都倒個幹幹淨淨。

至此,越城內留下的木木翰人都被殺盡。

越城僅存的大晉子民,畏畏縮縮地來到街道上,怔怔盯着木木翰人的屍首良久,似是花了很久的功夫,才敢确認他們真的死了,随後才上前踩踏、毆打、辱罵,他們并不大哭出聲,只默默流淚。好似這些年裏,已經耗幹了眼淚。

蕭弋騎馬緩緩走出來,衆人都擡頭朝他望去。

從他召集龍虎營,下令攻城,到他騎馬追擊在烏力罕身後,再到那驚豔又狠絕的三支飛箭,已經足夠叫軍隊上下,對皇上心服口服,滿心激蕩,恨不能立即為皇上抛頭顱灑熱血了。

因而這時候衆人看向他的目光,便都充滿了敬服與激動的情緒。

蕭弋道:“丹州當年被奪三城,其一越城,另外還有象城、保城。本是我大晉國土,叫他們霸占數年,如今便該拿回來,再問木木翰收取十分利才是。”

衆人方才打了勝仗,正是激動之時,聞言便紛紛道:“拿回丹州三城!”

“拿回丹州三城!”

“休整一日,明日趕往象城。”

“是!”士兵們齊聲應道。

這一回,他們面上只有無窮無盡的喜色和沖勁兒。

衆人将原先的城主府收拾出來,勉強讓皇上住了進去。

他們目送着皇上踏進門內,幾個士兵忍不住揉了揉眼。咦,可是他們看花了眼?怎麽覺着,覺着皇上披着銀盔甲的腰間,像是懸挂了只粉紫顏色的繡囊?

他們再揉了揉眼,面前的門已經合上了。

當,當是看錯了罷?

皇上又怎麽會将這樣的玩意兒佩在腰間?

這廂蕭弋在屋中坐下,環顧四周,微微皺起眉道:“仍覺得這屋子裏,透着木木翰人身上的一股臭氣?”

趙公公笑道:“奴婢喚兩個人進來再灑掃一遍。”

“不必,備下熱水食物便是。”

“是,奴婢這就去。”

趙公公返身出門,又順手将門合上。

門內,蕭弋這才微微低下頭,取下腰間懸挂的繡囊,摩挲一陣,倒是又挂了回去。

到底是幺兒的東西,總不好弄丢了。

還是挂在腰間,方才穩妥。

邊城。

日上三竿,楊幺兒腦中隐隐約約記得好似有什麽事,她勉力撐開眼皮。

床邊的蓮桂立即驚醒過來,躬着身子輕撫楊幺兒的背,道:“娘娘,尚早呢,再睡一會兒。”

叫她這樣一講,好似困意又浮了上來,楊幺兒合上沉重的眼皮,便又接着睡了過去。

小院兒外。

蕭光和領着騰骧衛,在院門外來回轉悠。

他一夜沒敢睡,現下便頂着兩個烏青的眼眶,瞧着甚是滑稽,哪裏還有皇城貴公子的模樣?

他一顆心都懸緊了,時刻攥緊着腰邊的劍柄,生怕有歹人趁虛而入。

正想着的時候,只聽得一陣腳步聲近了。

他擡頭一瞧:“董參将。”

“蕭公子。”董參将沖他笑了笑:“蕭公子怎麽守在娘娘的居所?”

蕭光和硬邦邦地道:“奉皇上令。”

董參将抿了抿唇,便只巴巴說了一句:“皇上原來還記着欽天監那一卦,将娘娘帶來了邊城。只是……”他頓了頓,皺起眉道:“這此去越城,不知吉兇,只怕該将娘娘一并帶上才是。”

蕭光和狐疑地瞧了瞧他:“參将欲如何?”

“臣留守邊城,心下始終難安,牽挂皇上安危。便忍不住來了這裏,想請教娘娘可有良策,若是實在不成,不如将娘娘送到越城……”

蕭光和攥緊了劍柄,頓時有了底氣,于是厲喝道:“皇上早已吩咐好的事,豈輪得到你來擅自更改做主?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院內。

楊幺兒又慢吞吞地撐開了眼皮,不僅如此,她還緩緩坐了起來。

蓮桂忙扶住她,道:“娘娘?”

楊幺兒看向她:“皇上?”

“皇上在議事呢娘娘。”

楊幺兒極其緩慢地搖了下頭,像是還未睡醒,因而有些遲鈍,她抿了下唇,道:“他去戰場了。”

蓮桂一顆心猛地一跳,她面上卻還是笑道:“娘娘怎麽這樣說?”

“夢見了。”楊幺兒掀開了被子,面上顯露出一絲茫然,道:“一個人,同他說話。”

蓮桂抿了抿唇,現下便也是想到了當初欽天監那一卦。皇宮中,最信卦象的是趙公公,其次是劉嬷嬷。她原本是不大信的,可心底總難免惦記着。

蓮桂想了想,便大着膽子問:“說了什麽?”

“說……你當死的。”楊幺兒說罷,又學着夢中的口吻,道了一句:“你當死的。”這一遍卻說不出的森寒味道,好似真将夢中那人活靈活現學出來了。

蓮桂張着嘴,半晌道:“……娘娘。”喚完這一聲,她便不知說什麽是好了。

正巧此時院外聲音更大了。

楊幺兒眨了下眼:“外頭……”

蓮桂想了想,喚來春紗,二人一并服侍着楊幺兒換了衣裳,梳起發髻,然後便一左一右,伴着她軟綿綿地走了出去。

董參将驟然聽見腳步聲近,本能擡頭望去。

太陽當空,日光烈烈,落在面龐上,卻更襯得漂亮脫俗,如沐神光。

他一滞,讷讷道:“臣……臣拜見皇後娘娘,臣欲送娘娘往越城去與皇上彙合,娘娘……”

楊幺兒略作停頓,似是認真思考過了一般:“好。”

另一廂,越城。

蕭弋推門而出。

千總等與蕭成鈞一并等候在了院中。

他們擡頭一瞧,便見陽光底下,與銀色盔甲相襯的,還真是一個粉紫色繡囊!一瞧便是女兒家用的東西!

與帶着銳氣與煞氣的盔甲湊在一處,有些格格不入。

可若是多瞧兩眼,又好似變得和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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