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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擰成了麻花。他有點鄙視地想,這笑點在哪兒?
“這是什麽?”開了燈,踱到沙發上,坐下。
“兔八哥。”
“沒印象,哪個年代的?”
“讀小學的時候?好像是……沒想到這邊電視櫃居然藏了這個,還有各種方言版,嗳,你有沒有想看的版本?”
“……劉經理說你一個下午都在做吃的,做了些什麽?”
“玉米餅,玉米烙,玉米蛋黃酥,南瓜餅,南瓜糕,酥皮豆沙……啊!對了,這次終于把豆沙包做出刺猬的形狀啦,不過劉經理家的小鬼好像很喜歡,我只吃了一個就把剩下的全部送給那只小鬼了……”
郁先生沒聽下去,徑自飄去廚房,再翻了一通,除了碗櫥裏幾個冷卻的大白饅頭,那些點心見鬼的一個都沒有,連之前的花生碟子都洗幹淨了。伸出指頭戳戳饅頭,嗯,軟軟的,不錯。然後他想起某人的某部位,氣悶地拿出一個恨恨地啃着,重又回到客堂。
“你就吹吧,一個下午就蒸了五個饅頭。”冷的,雖然有清淡的甜味,但終究只是冷掉的沒有餡兒的饅頭。
彭盈那只玉米棒子已經啃得差不多,她拔了筷子出來放在桌上,揚手将殘骸投進垃圾桶。
她的家居服是背心和短褲,身上大片白白嫩嫩的肌膚□在燈光下,扔垃圾的時候,身子微側,手臂輕擡,上身的線條盡數展露在他眼前。郁南冠突然覺得手上的饅頭雖然勉強充饑,但太沒勁了。
彭盈看兔八哥耍寶看得正歡,忽然眼前光線一暗,下一刻被吻倒在沙發上。發出的怒聲被相纏的唇舌一攪和,就成了嗚咽和呻吟,她只得放棄君子道,開始手腳齊用反抗。然而,沒出一分鐘,整個人就被放平,雙腿被郁南冠的壓着,雙手被他一只手摁在頭頂,标準的那啥姿勢。而剛剛還乖乖啃冷饅頭的某人,這時已急不可待地剝了她衣服要啃熱的,彭盈欲哭無淚。
“我還沒洗漱!”掙紮無果,換策略。
“我不介意。”郁先生聞到的是熱乎乎的饅頭香,洗什麽呢,繼續啃。
“唔……”論**,彭盈哪是郁南冠對手,當即就有了反應,垂死掙紮,“昨天才……”
“明天還要工作,今天得吃飽。”郁先生打斷她,不耐煩地開始扒她的短褲。彭盈扭着身子,不想讓他得逞,偏偏他順着她的動作,三兩下就把手掌長的短褲褪到了膝彎,末了,得了便宜的某人還不忘賣乖,“盈盈真乖,很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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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南冠!我很累!”
某人終于擡頭看她,對上她可憐兮兮的眼神,無辜地說:“但是我肚子餓了。”
彭盈瞥他一眼,發現沒了眼鏡的防護,郁先生那雙眼睛還真是必殺器,翻個白眼,長長籲出口氣,繳械投降:“我給你弄吃的去。”
郁先生很高興,放了她手腳,傾身在她唇上“啵”了一個,繼續表揚:“盈盈真乖。”
彭盈沒避開,瞪他一眼,坐起來發現自己衣不蔽體,而始作俑者衣冠楚楚,頓時怒火中燒。郁南冠笑得眼眯眯的,伸手要幫忙,被她一掌拍開。
“你今天下午做的那些随便弄一樣就好,我看看你吹牛沒有。”
郁南冠跟着她前後腳進廚房,彭盈火大,指着牆角那一堆還帶着新鮮泥土的土豆說:“只有這個了,你想怎麽吃?”
“你下午怎麽吃的?”
“土豆泥和拔絲土豆,你吃哪個?”
“兩個都試試?”
“出門右轉,前行一公裏,有二十四小時營業店。”
“拔絲土豆是甜的?土豆泥可以做成鹹的?……那就土豆泥吧。”
于是,彭盈開始洗土豆,削皮,切塊,切肉丁,開火……而郁南冠抱着膀子,靠在門上,看她來來回回地轉。
“明天中午我回來吃飯,”想起之前的情形,他大概是明白過來了。吃人家嘴短,嗯,看她廚房動作娴熟,估計手藝不差,那就按她的規矩辦事吧,“幫我準備一份。”
“你想吃什麽?”
“随便你。”
“出門右轉……”
“我想喝湯,你看這兩天什麽湯好?”
“番茄湯,避暑。”
“行。山莊的玉米看起來挺新鮮,你覺得什麽做法合适?”
“小尖椒炒玉米籽兒。”
“聽你的。這些土豆都是今天送過來的?你有什麽想法嗎?”
“劉經理說明天送新鮮牛肉過來,土豆燒牛肉。”
“你大概什麽時候開始準備午飯?”
“十一點。”
“我會準時回來。”
“最好,過了時間就自動就出門右轉。”
“我會準時回來。”
于是,郁先生動了動嘴皮子,賺了一頓午飯。沒有眼鏡,那雙眸子黑乎乎的全是鬼鬼的笑。不過,彭小姐背着身子炖土豆呢,沒看見。
上桌的時候郁先生有點傻眼,那一海碗……彭小姐若有所思,轉身又弄了碗水果沙拉,叮囑:“這邊離養豬場太遠,為了這麽小份跑來跑去成本太高,記得都吃掉啊。”然後打着哈欠上樓,關燈,鎖門,睡覺。
半夜被後頸滾燙的溫度吓醒,發覺是吃多了睡不着的某人,彭盈氣還沒消火又上來了。說不過打不過,最後免不了被摁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任她抗議威脅都宣告無效。郁南冠向來耐心十足,床下如此,床上更甚,實戰經驗又豐富,總歸是要把她弄成軟綿綿的一團,然後她嘴上再怎麽不願意,身體也得服個軟。
一來二去,結果就是,她很想一腳把他踢下床,但實在沒那個力氣了,只能惡聲惡氣地攆他去隔壁。消了食的某人把她揉在懷裏,不知真困假困,閉着眼嘟囔:“再鬧就去陽臺接着做。”于是,彭小姐終于安靜,狠狠地踹郁先生一腳,數着他心跳聲一覺睡過去。
心悸--4
檸檬園在錦山山陰,距臨時住所很遠,劉經理家的小鬼大清早騎了山地車過來,站在籬門外練嗓子:“盈盈姐姐大懶蟲,盈盈姐姐大懶蟲,快點起床,太陽曬屁股啦!”
被郁南冠折騰了大半個晚上,彭盈動都不想動,但聽得這喊聲,跳下床,把睡袍裹緊了,蹬蹬蹬跑出去,拉開推拉門,趴在陽臺上對下面的小鬼吼:“臭小子,還想不想吃刺猬豆沙包了?”
果然,好吃的小家夥仰着腦袋,咧着嘴沖她笑,一臉無辜又燦爛。
冰箱上貼着便條:
彭盈:冰箱裏給你留了三明治和果蔬汁,都是早上新做的。郁南冠。
看不出來這厮精瘦精瘦的,精力還真好。
彭盈熱三明治的時候,咂了口果蔬汁,味道不錯,香滑可口。
那廂,劉曉亮小朋友從儲物間裏探出腦袋,仍是扯着嗓子,活力無限的樣子:“盈盈姐姐,鑰匙串在哪裏?”
“你要幹嘛?”
“幫你取車!”說着蹦出來,見她正吃東西,谄兮兮地笑,“盈盈姐姐,你昨晚有沒有做其他好吃的?爸爸拿回來的東西被我一口氣吃完了,晚上睡得好香。”
彭盈忍俊不禁:“好吃的全部送給你了,中午請你吃飯。”
小鬼怪叫了一聲“喲嚯”,接過她手上的鑰匙,一溜煙兒重又進了儲物間。
出門前,郁南冠的短信到:事情有點麻煩,得十一點三刻左右回去。
彭盈剛吃飽,看看院子裏上蹿下跳幫她給自行車擦灰的小家夥,心情甚好,回他:好。
不知是不是沉不住氣了,準備騎車走人的時候,電話又來了,郁先生欲言又止:“彭盈……”
彭盈愣了十秒以上,補充道:“等你回來一起開飯。”
郁先生甚為滿意地繼續工作去了。
檸檬園從山莊建立起就有,這次只是例行換種補種。等劉曉亮同學帶着彭盈到檸檬園,秋植已經快要結束。從園口望去,微微起伏的山腳下,目光所及全是腿長的檸檬樹,成行成列,沉甸甸的果實綴了一枝又一枝。劉曉亮同學事先跟果農打過招呼,讓專門給彭盈留了個坑。
樹苗不大,彭盈想了想她媽媽種花種樹的架勢,自覺能夠勝任,但劉曉亮同學拽着不讓種。
“這裏這裏,先許個願。”
劉曉亮同學從工具袋裏掏出個皺巴巴的小本子,一支筆,殷殷地遞到她眼前:“盈盈姐姐,許個願埋在下面吧,我會每天來看它的。”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滑下來,落到眼睛裏了,也不知道擦擦,就甩甩頭,眨眨眼,仍亮晶晶地盯着她。
彭盈心頭一動,有些酸酸漲漲的滋味在心尖上蔓延,一點點傳到眼睛裏,仿佛切開檸檬的一剎那霧氣噴開來的感覺。低下頭,邊寫字邊說:“讀過《種樹郭橐駝傳》沒?”
“……沒。”悶悶的,不知道有沒有畫圈圈。
“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複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不要天天來看它。”
“……你欺負人!”
曉亮同學剛上小學三年級,哪聽得懂那麽複雜的古文,撅着嘴,一臉委屈,淚汪汪地看她。
彭盈被他逗笑:“檸檬樹的歌聽過沒?”
小臉陰着,搖頭。
彭盈看看園子盡頭的錦山,目光有些許的迷離,輕聲唱了兩句:can see is just a yellow lemon tree.”
她停下來,見曉亮同學連遭打擊,已經泫然欲泣,終于善心大發,放柔了嗓音逗他,換了蘇慧倫翻唱的中文版:“我愛上了雲愛上你,多麽希望像你自由來去,原來星期天容易思念,反複看部電影一遍一遍,孤獨的流着眼淚回憶太美。”
還是含着一眼的淚花瞪着她,不共戴天。
她只好埋下頭把剩下的話寫完,折好,沖他揚揚,道:“要裝在哪裏呢?該不是直接丢土裏吧?”
“……當然不是!”
悶悶的小鬼扭身去工具袋裏翻出個細膩白瓷方盒,扭開臉解釋:“我跟爸爸要的。”
做小孩子就是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彭盈看看小鬼臉上的忸怩,把卡片裝進瓷盒。
“那麽,曉亮小朋友幫我埋起來好嗎?”
終于陰轉晴。
回去後,彭盈先把饅頭切片,用微波爐做了烤馍片給劉曉亮同學。小朋友這下子更高興了,一手拿了一片金黃的馍,跟在她屁股後轉。
“盈盈姐姐,你許了什麽願?”
“不能說。”
“說一說嘛,說一說嘛。”
“不說不說,說了就不靈了。”
“說吧說吧,我會保密,保密,誰也不說。”
“不行,還在過兒童節的小朋友說話不算話。”
于是,安靜了。
郁南冠回來的時候,看到客堂沙發裏趴着只黑不溜秋的小鬼,恨恨地咬烤馍片。想到可能是陪彭盈玩的,正想跟他友好地打個招呼,小家夥已經警惕地昂起頭瞪他:“你是誰?”
殺氣十足。郁南冠挑了挑眉,解開頸間一顆紐扣,看着他,不說話。
“盈盈姐姐的男朋友?”
“你又是誰?我女朋友的跟屁蟲?喲,還是個鼻涕蟲。”
鼻涕蟲,劉曉亮同學愣了下,騰出只黑爪子摸摸鼻子,什麽都沒有,反應過來,哼一聲,三兩步跑去廚房,砰地關上門。
郁南冠摸摸頭,倒了杯水喝下去,仍沒找出點頭緒。
飯桌上也不平靜。
劉曉亮同學坐上首位,彭盈和郁南冠分別坐在兩側。
山莊的服務人員送來了春卷兒皮,彭盈只好弄了點蔬菜絲混着涼拌。
“盈盈姐姐,我還要,你再包給我。”
郁南冠眉毛一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手髒!”劉曉亮同學朝郁南冠揚揚下巴,再沖彭盈晃晃油膩膩的爪子,賊燦爛地笑。
真不該做青椒雞爪。彭盈不知包了多少個春卷兒,全部上繳劉小爺便便大腹。順手扯了紙巾,幫他一點點擦拭。瞄到郁某人面色不豫,裝作沒看見。
被伺候舒爽了,劉小爺夾了一塊牛肉給彭盈:“盈盈姐姐多吃點。”
“你少點麻煩她就能多吃點了,”郁先生口氣涼涼,“還有,應該叫她阿姨,有沒有輩分觀念?你爸爸媽媽教的長幼有別都被你吃了?”
“你才沒家教呢!”劉小爺炸毛了,“盈盈姐姐明明比我大姐還年輕!倒是你這個大叔,老牛吃嫩草,羞不羞!”
“咳……”彭盈一口飯卡在喉嚨裏,來不及阻止這場舌鬥。
“你大姐多大了?”
“……她在讀大學。”
“你盈盈姐姐大學畢業□年了。”
“……但盈盈姐姐會許願會唱歌!我讓大姐做這些,她就會說‘小屁孩兒自己玩兒去’……”
“嗯,小屁孩兒是該自己玩兒去。”郁先生若有所思地結束了口舌之争。
彭盈終于緩過一口氣,見劉小爺氣得眼紅紅,忙打圓場:“郁南冠你犯得着麽?曉亮啃雞爪,我再給你包春卷兒?”
小爺恨恨地埋頭扒飯,倒是大爺又不樂意了:“我呢?”
彭盈趕緊加快動作,一人伺候了一個。小爺張嘴要她直接喂,還好大爺拿筷子夾了。不過,大爺把那瘦瘦小小的春卷兒前前後後看了個透,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給他許什麽願唱什麽歌了?”
“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小爺大嚼美味,聲音含糊地幫彭盈拒絕了。
“我問我女朋友,關小屁孩兒屁事!”
郁先生早沒了風度,竟然拿筷頭敲小爺腦袋。
小爺怒瞪,踮起身子想敲回去,但手不夠長,急出雙兔子眼。彭盈失笑,把他扒拉回來,又添上個雞爪,這才平息下來。
彭盈以為終于徹底安靜,準備吃個安穩飯的時候,聽得小爺放出個深水魚雷:“盈盈姐姐,你會跟這個大叔結婚麽?”
她尴尬至極,甚至着惱,但看小朋友殷殷切切地看着自己,眼神純淨而無辜,便笑笑:“小屁孩兒成天想些什麽?”
連盈盈姐姐也說他小屁孩兒了……小爺悶悶地埋頭,揮筷大嚼。
她也認認真真吃飯,從始至終沒去看郁南冠的表情。
郁南冠還要給新上任的各人做簡短培訓,吃過午飯就走了。彭盈陪劉曉亮同學玩“小貓釣魚”,本來有半副撲克牌在她手上,可運氣實在差,最後竟全部給小鬼贏了去。
小鬼得意洋洋,指着自己額頭:“我不打女生,你親親這裏就好了。”
彭盈還從沒被人索過吻,一時覺着好笑卻笑不出來。
“換一個,要不你打我手心吧。”
“不行,我喜歡的人他們都親這裏的,爸爸親過,媽媽親過,大姨親過,但我不讓大姐親,她不跟我玩。”
彭盈忍不住笑了,拿紙巾把他額頭上的汗珠擦了,見小鬼一臉賤賤的笑,沒奈何,傾身在他黑黝黝的腦門上印了一下。
“為什麽喜歡我?因為我給你做好吃的?”
小鬼眨着眼看了她很久,天真異常:“因為你好啊!”
“哪裏好了?”彭盈興致上來了,覺得小孩子還真是目前她玩過的最有趣的玩具。
小鬼皺着眉,最後連臉都皺起來,賭氣一般:“哪裏都好!”
彭盈樂了:“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不要,你陪我玩‘小貓釣魚’。”還想贏,再親一下就好了。
彭盈很想大笑,但見小鬼真是出奇認真,只好忍了,洗洗牌,一人分了一半牌。
彭盈又輸掉大半時,一直叽叽喳喳學校的事情的小鬼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以前沒人跟你說過麽?”
許久才反應過來,搖頭:“沒有。”
“老師說喜歡誰就告訴他,他也會喜歡我。”
彭盈放下牌,伸手摸摸他茸茸的腦袋,收回來,又伸手摸摸,微笑道:“盈盈姐姐也喜歡曉亮同學。”
到底沒再一次輸得精光。曉亮媽媽來了,送了三尾活鲫魚。大熱天的,熬個鲫魚湯喝,消火。順帶把劉曉亮同學揪回家。明天就周一了,你作業還做不做了?
劉小爺一步三回頭,彭盈只好承諾:“晚上讓爸爸帶刺猬豆沙包回去。”
說到做到。蒸了一小盆兒,吃了一個,覺得甜得有點膩,便放下了。又去熬鲫魚湯,兩大碗下肚,動都懶怠動。又削了木瓜,吃一半,一半做面膜。等鬧鈴響,渾身酸軟,腦子昏沉,撐着洗了面膜,抱着薄被就睡。
可累極了,反而睡不安穩。夢裏都是亂糟糟的。恍恍惚惚看到郁南冠擔憂的眼神,聲音遙遠,完全聽不清他說什麽,只看得見他嘴巴張張合合。然後跌進洶湧的洪流裏,驚恐間,有人朝她伸出手來,但面容不清。她想起前天顧梁翼打電話說,遇上一場山洪,兩個老人,他只救上來一個。是了,這一定是他的手,一定是他趕到了。于是,她就緊緊抓着,把之前的恐懼全部宣洩出來,邊哭邊喊:“顧大哥,顧大哥……”
啊,那人真是顧梁翼,可忽然變成他把她當成救命稻草了,他枯發如草,滿面汗水,眼圈發黑,嘴唇泛白,面黃肌瘦,眼神渙散:“盈盈,救救我,你等等我,等我回去,等我回去……”終于聽清了,他說的是等他,不是再見,不是再見。
可不知怎的,彭盈想起他的嬌妻愛子,驚坐而起。
窗戶沒關,蟬鳴蛙叫此起彼伏,聲聲清晰地傳進來。
滿天星鬥,夜風如水。
明湖上波光粼粼,倒映着燦爛星漢。
彭盈捶捶腿,爬起來去廚房找水喝。下到客堂,聞到淡淡的香煙味。黑暗中,猩紅的火光在沙發處飄着,一動不動。她渾然不覺恐懼,摁開燈,郁南冠毫無形象地斜在沙發裏,一只手應聲遮上眼睛,另一只手上,香煙上很長一段兒煙灰,該是好久沒彈掉了。
觸碰--1
戒掉一種習慣要兩個月,戒掉一種情緒要兩年;戒掉一個人,卻很難說是要十年還是一輩子。
我偶爾會感到一種撕裂般的疼痛在頭腦裏炸開。
原來很多東西真的不能碰。
——《影子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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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大晴,彭盈睡到日上三竿,爬起來時郁南冠已拿着三明治在吃,神氣活現:“沒想到你這麽懶!快點吃,一會兒有朋友過來,我們吃火鍋。”
昨晚他們在客堂裏碰上,倒是什麽事都沒有。她累極了,不想說話,只點了個頭。他似乎喝了酒,笑得閃閃爍爍,不真切,告訴她豆沙包都讓劉經理給兒子帶回去了。喝過水,她在床上翻了半個小時不到的面餅,就又睡過去了。
邊吃邊回憶,吃了大半才想起來問一下:“吃什麽火鍋?要準備什麽?哦,對了……哪些人?”
似乎她這慢半拍的反應令他愉悅,他甚至親自倒了果蔬汁給她:“我們男士去釣魚,你吃不了辣,就酸菜魚火鍋好了。你會做魚吧,準備底料就好,其他材料一起準備,工具這屋裏有。至于人嘛,你還記得古有為和肖正吧?那晚……我生日那晚給你介紹過。他們來這邊看投資項目。”
對古有為倒是印象深刻,至于肖正,只隐約記得似乎是在某個外資投行做中華區副總,也算是很高級的打工仔了,待人接物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
彭盈稍微松了口氣。
沒想到,有一位不速之客。和模糊的記憶較了番勁,來的三男兩女裏,有一位是那晚沒出現過的。
那位年紀較這幾個稍大,笑容溫和,但神情疏離,眉宇間藏着某種深刻的憂郁之色,竟似長年憂慮所致。
郁南冠對着那位,渾身也播送着“別靠近我”的信號,甚至連介紹也不給彭盈做一個。最後,還是那位主動伸出手,禮貌地笑談:“彭小姐是郁總的女朋友?我是沐爵,詩情的丈夫。”
啊!開法拉利的科技新貴!傳聞郁南冠騎着永久牌自行車和敞篷法拉利并排等在外院門口,詩情目不斜視,上了永久的後座!
彭盈頓時明了,控制着澎湃的心潮,盡量平靜地說:“沐先生,久仰。”
介紹儀式時間并不長,因為古有為和肖正都沒有向郁南冠介紹一下自己帶來的女伴。對彭盈,除了沐爵那一出,另外兩個都只是點頭微笑罷了,禮貌而矜貴。
郁南冠分派人手,彭盈留下來準備底料和工具,另外兩位女士去菜地收菜,四位男士釣魚。
古有為帶來的姑娘極年輕,剛剛畢業的模樣,還帶着書卷氣。一聽這安排很不高興,捏捏古有為手掌,仰着臉向他抗議:“我要留在這裏和彭小姐一起準備。”
古有為攬着小姑娘腰肢,低頭用唇碰了碰她額角:“這位彭小姐的刺都長在身體裏面,注意別靠得太近。”說罷,對肖正道:“陪你女朋友去收菜。”
彭盈很無辜,扭頭擺弄水杯。郁南冠憋着笑,疑似快要內傷。肖正和沐爵都微微低頭輕笑。
肖正的女伴年紀較古有為的稍長,打扮入時,妝容精致,表情更是毫無破綻,必是職場上久經歷練之人。
兩撥人前腳出門,古有為的小姑娘就對彭盈笑了:“彭小姐,我叫淳于雪。”
彭盈倒水給她:“淳于缇萦的淳于麽?很少見到複姓。我全名彭盈。”其實她對這個淳于雪印象不壞,于是補充了一句,“就是惡貫滿盈的盈。”
淳于雪大笑。
“你多大?公司的小姑娘小夥子都叫我彭姐。”
“今年六月畢業的。”
彭盈正暗叫古有為還真下得去手,便聽得淳于雪脆生生的坦白聲:“啊,彭姐你可別對古有為有偏見。是我追着他去的,追了好多年了。”
結果連個正名介紹都沒追到。
“他很無奈啊,叫我去跟小男生談戀愛,我嫌小男生太嫩了,對他死纏爛打,他被我纏得煩透了。”
“你跟他……怎麽認識的?”彭盈心想她真的不是要八卦。
“家有芳鄰,雖然他畢業就給父母換了房子。”
嘩——原來還是小青梅和老竹馬的故事。
“你跟郁先生呢?”
彭盈可不喜歡交換故事,于是轉而問她:“怎麽想到要跟我說這些?”
淳于雪把水全部喝掉,轉着眼睛說:“我覺得我們差不多。”
嗯,是差不多,都用不着介紹。
擦洗火鍋桌的時候,淳于雪忽然扭頭對彭盈笑:“彭姐,郁先生是不是和古有為一樣,女伴多得可以組成一支足球隊?”
彭盈被逗笑了:“說不定真是這樣,我去采訪下,時隔多年重新當上隊長感覺如何。”
快到中午,大魚仍不見蹤影,肖正和女伴已提了大包食材回來。淳于雪邊戴着耳機聽歌邊洗菜,肖正兩人坐沙發上看電視,彭盈解了圍裙,去湖邊收魚。
沒有魚怎麽做酸菜魚?沒有酸菜魚怎麽做酸菜魚火鍋?
所有的事情都是從第一步開始的。堆俄羅斯方塊的時候,如果有一步沒堆好,後面很有可能就堆不好了。
彭盈雖然沒有女主人的名號,卻還是有女主人的意識。
不能在自己的地盤上讓客人吃不上午飯。這頓午飯要從大魚抓起。
湖邊卻只有古有為一個人端端正正地坐着,另外兩個的位置上,除了紋絲不動的釣竿和桶,其他一概不知所蹤。她想了想,還是向古有為那裏走去。
繞過一株大樹,卻聽到沐爵的聲音:“……你和詩詩相識十七年算什麽?我喂她奶粉的時候,你也還在襁褓之中。她嫁給我七年,現在堅持要回來,我比你更清楚原因。我不怪她,也不會攔她。但是,請你記着,她是我兒子的媽媽。”
久久沒聽到郁南冠的回答。彭盈靠着大樹,手指甲掐進掌心,大氣都不敢出,她分明不是故意偷聽的。
站得渾身僵硬了,才聽到郁南冠意味不明地說:“真抱歉,沐爵,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她就已經選擇了我。”
那兩人似乎在對峙,不知道有沒有劍拔弩張,鬥雞眼應該有了吧?
彭盈腦子裏冒出些有的沒的,很想走開,但腳下生了根,心裏更是恐懼,生怕弄出一點聲響,被這倆人精發覺。
老遠看到淳于雪小跑着往這邊來,估計是等得不耐煩了。雖然走的是另一條險一些的近路,但還是看得到她。彭盈心下一急,忙矮身蹲在地上。身前是一簇茂盛的灌木,足夠擋住她。卻不想這動作把腳下的枯枝踩響,一時想哭的心都有了,下一刻卻聽得樹後有人走遠。
從枝桠的縫隙看去,古有為跟淳于雪在湖邊鬧了一陣,收了器材提了桶就走了。沐爵的身影也出現在湖邊,坐在石頭上動也不動。
郁南冠呢?
風吹起,忽然有輕淡的煙味傳來。彭盈心髒猛縮,扭頭便見郁南冠吐了個煙圈兒,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忽然有塵埃被風吹進眼裏,彭盈輕呼一聲,将臉埋進手臂裏。
一時眼不可視物,耳中能聽到的,不過是初秋的風吹過密林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們回去吧。”
許久,才聽到他輕聲說了這麽一句。擡起頭,便見他走攏來,向她伸出右手。
半夜被噩夢驚醒,口幹舌燥,幸而有了之前的經驗,睡前在床頭準備了白水。解了渴,卻沒了睡意,怔忡半晌,翻了手提出來縮在床頭上網。
“緝毒”。
輸入兩個字,大片大片的網頁跳出來,有新聞報道,也有影視作品。挑了幾段新聞看,沒看出什麽,又點開電影來看。
畫面搖晃得厲害,尖叫聲,哭喊聲,怒吼聲,槍聲,警笛聲……神經突然變得很脆弱,被這聒噪的場景搞得将斷未斷。女人要生孩子了,撕心裂肺地叫着。彭盈不知哪兒來的火,猛地合上電腦。
卧室門在這個時候打開。她覺得奇怪,竟然一點沒感到害怕。
窗戶對着明湖,晚上不開空調,涼快起見,都是開着窗戶。皎潔的月光灑進來,落在門口郁南冠的臉上,明明暗暗的照着,高深莫測。
“睡不着?一起去喝酒?”
白露橫江,水光接天。
沒想到郁南冠還會劃小船。獨木舟搖到湖心,他才放下槳,和彭盈并排坐在舟中,見她因為夜風涼縮成一團,倒了杯淡紅的酒給她。
度數不低,入口香味雖濃而甘冽,但辣辣的灼感從舌尖随着酒液一直滑到胃裏,瞬時便暖和過來。
“這是什麽酒?”
“楊梅酒。楊梅是今年七月份才摘的,酒也是這兩天才出窖。山莊的産業鏈很全,當年陸秋筠設計的時候還是很動了些腦筋。”
“那是,要不然怎麽把周承曦的錢花光的……再給我一杯。”
“碰一下?”
“幹巴巴地喝也沒意思。不如這樣吧,我們來石頭剪刀布,誰贏了誰喝,輸的那個回答贏家一個問題,當下酒菜。”
“你确定要玩?”
“要不然你害怕醜聞被我挖出來?”
“沒關系,離岸這麽遠,要滅口還是很簡單的。”
“……”
于是,兩個年齡加起來已過花甲的人盤着腿面對面正襟危坐,開始玩石頭剪刀布。
第一局彭盈輸,郁南冠的眼神躲在酒杯後,閃爍不停。
“這個問題當熱身好了。從記事起,有多少人追過你?都是在什麽時候?”頓了頓,又補充道,“同性異性都算上。”
彭盈險些一頭栽下去。
絞了半天腦汁,最後也只報出個大概的數字:“六七個吧。小學有一個,中學三四個的樣子,剩下的是大學以後的。高中有個隔壁班的女生邀請我談戀愛,被洛……呃,我朋友吓跑了。”
第二局郁南冠輸。
“也算熱身好了。幫古先生的女朋友問的,你是不是跟古先生一樣有一支足球隊陣容的女伴?”
“……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女伴,要麽是女朋友要麽是女助理,後者負責宴會和活動,那是工作內容,人數為二。”
“……”
第三局彭盈輸。
“交過幾個男朋友?”
“你算不算?”
郁先生挑眉。
“……那就……算是兩個。”
第四局郁南冠輸。
彭盈想了很久,喝了兩杯下去,才問道:“你多少歲離的婚?”
“二十四。”回答很幹脆,聲音平穩,一如不興水波的明湖。
第五局彭盈輸。
“二十歲的理想是什麽?”
“考上高翻,嫁給顧梁翼,生個孩子。”
第六局郁南冠輸。
“離婚後交過多少個女朋友?”
“記不清了。”
“太多還是太少?”
“……我沒有劃正字的習慣。”
彭盈點頭以示理解。
第七局彭盈輸。
“昨天許了什麽願?”
“讓顧梁翼成為一般過去時。”
郁南冠也點點頭,表明他善解人意。
第八局郁南冠輸。
彭盈連喝了三杯,盡量以一種法官的語氣發問:“為什麽離婚?”
郁南冠看看她,目光又飄去很遠的地方,收回來時,落在酒瓶上,但最終遵守游戲規則,沒有給自己滿上一杯。
“她說她愛沐爵。”
彭盈給自己添上酒,又給郁南冠添,酒瓶就此空掉。
“明天回莘城吧。”
“……好。”
觸碰--2
彭盈是典型的睡不夠八小時就不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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