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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原味仍在。

另有農林專家考察了方圓十裏的土地,論證之下,開始推廣茶樹種植。沒有家傳手藝的潘西人便跟着專家們學習種茶。鎮政府在茶園後建起加工廠,有教育背景的年輕人學習茶樹的深加工,準備兩三年後茶園進入盛産期便大顯身手。

廣告公司的攝像機重新進入潘西,鏡頭推到彭宅,滿院子漢服女子安靜學繡,樓上圖書館盡是求知若渴的童子。

短短三個月內,潘西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彭盈每天一起床便看見新的希望,再看向郁南冠的眼神也愈趨複雜。

他卻用理所當然的目光看着她:“哥哥的史稿我已經托爸媽和施老作序,文化公司希望你能親自寫一篇序,并出席新書發布會。”

彭盈沒有寫序,也沒有參加發布會。發布會那天,她坐在電視機前,看到郁臻和司淩相攜上臺,還有另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那位老人不用介紹她便認得出,那是彭簡研究生的導師,歷史學界德高望重的施德清。

她想,哥哥若泉下有知,得知潘西今日之貌,還會遺憾,還會自責嗎?

·

直到秋天快要過去,郁南冠真正的動作才開始上演。

“秋千會”那日,驚傳文化部和旅游局一把手親臨潘西考察,評審新的國家級風景名勝區。

彭盈是從研究生那裏聽到消息的。文化部的那位點名要她随郁南冠一同陪考察團晚餐。

她換上去年的通勤裝,郁南冠上下看她一眼,徑自進了她的卧室,挑了休閑的風衣和皮靴。

他還解釋了一番:“爺爺和外公都在中央,爸媽雖然遠離軍政,但是和家裏的關系一直很好。我出生晚,兩邊都是最小的,堂兄表兄都很關心我的事情。——所以,這次的考察團,有兩三個是來……考察我們倆的。”

見她神色猶豫,他忙補充:“你這樣很好,他們只是等不及我帶你回去。”

彭盈退開一步,讓自己頭腦更清醒些:“我不想……”可她卻不知道後半句該說什麽。

“不想什麽?”郁南冠似乎早料到現在的情況,只笑盈盈地看着她,極度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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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會”上,全鎮的居民連同專門趕着節日而來的游客,都聚集到廣場上。

考察團遲遲不見蹤影,年輕人們便架起秋千,往嗨了玩。

秋千柱子由深栽在地底的巨木充當,手臂粗的鐵鏈自丈高的橫杆上垂下,将踏板高高地懸起。

秋千不是用來坐的,而是用來踩的。兩個人對面站着,一人用力一蹬,将秋千向前面蕩去;蕩到勢盡,對面那人用力蹬,秋千便向着另外一個方向蕩得更高。每一次用力,都只會讓秋千飛得更高,直到最後人幾乎能與地面平行。

又是驚險,又是刺激。

外來的游客沒見過,咋咋呼呼。潘西的人們卻是年年這樣生活來的,看得拍掌大笑。

夜色完全降下後,廣場上四下燒起篝火,烤魚、烤肉、烤全羊,一應俱全。

秋千只有一架,等着玩的小情侶小夫妻排了老長一串。

彭盈和郁南冠混在人堆裏,但一個辦着非主流幼兒園,兼任彭宅“繡娘班”老師,另一個在這三個月裏家家戶戶地跑,鎮上的人旅游的人都認得他們倆,便也藏不了身。彭盈極不自在,郁南冠卻很享受。

秋千會到了最熱鬧的時候,考察團姍姍遲來,随着考察團的出現,隐藏在人群裏的記者紛紛亮出家夥。彭盈看着被鎂光燈包圍的廣場,盯着郁南冠好半天沒合攏嘴。

“我刻意這樣安排的。”他低頭在她耳邊解釋了一句,左臂自然地繞過她後腰,微微用力,将她帶入懷裏。她沒防備,一下子靠在他肩膀上,便在此刻,正和人群打成一片的考察團中跳出一人,“咔嚓”拍下這一幕。

彭盈吓得扭頭,聽到郁南冠朗聲沖那人道:“臭小子過來道歉。”

哪裏是臭小子?

二十五六的男人,笑嘻嘻地朝他們走過來。

“小叔!”

郁南冠手上用了力,示意彭盈站好:“這是我的女朋友彭盈。”

“我知道!”“臭小子”站得筆直,“家裏的長輩都讀過小嬸的哥哥寫的書,很想見小嬸,我就代表他們先來一步。”

彭盈覺得很尴尬,但沒辦法脫身。

她既然利用了郁南冠的才智、人脈和勢力,她就沒有置身事外的權利。

郁南冠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卻從不點破,也從不退步,只變本加厲地饋贈。

“盈盈,這是我大堂哥的次子郁軒,你直接稱呼他的名字就可以。”

她還沒調整好,郁軒已拉扯着她衣袖沖郁南冠說:“小嬸這麽漂亮,小叔你讓我抱一下可好?”

郁南冠一把把彭盈扯回來,擡腿将他踢回考察團。

郁軒卻不生氣,反而笑得更歡,臨走前還不忘吼一句:“‘大哥,我想用潘西古鎮的繁榮富庶,換彭家小姐的一世真情,請你全力支持。’”

彭盈被廣場鼎沸的人聲淹沒,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只好随着郁南冠的牽引,向前,或者向後。

聘禮--3

陪晚餐的真正意思就是陪酒。彭盈做業務員出身,哪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郁南冠知道她不能混着喝酒,就讓她主動點,一圈敬過去。敬過後便沒她的事了,因為不管是來考察潘西的還是來考察他們倆的,酒通通被他不着痕跡地擋下來,放進自個兒肚子裏。她看得擔心,只好不停給他夾涼菜。

陪官員不比陪客戶,後者可以婉拒,前者只能順從。

新街修了三星的商務酒店,晚餐便是在那裏吃的。而郁南冠這幾個月都住在陳秉正家裏,陳秉正還在老街住。

郁南冠喝了那麽多,最後是攬着她和考察團告的別。看起來是親昵地攬着,其實是他腦子清醒但身體已站不太穩,不得不倚靠着她些。

彭盈只好帶他去了新房。

葉秀一早決定晚上留在診所,怕萬一有人吃得太多,鬧了肚子,新街離得太遠,不方便。

上了樓,郁南冠就支撐不住,癱在沙發裏。彭盈見他面色蒼白,不禁着急,忙要給葉秀打電話,被他攥着手。

“沒事,休息一會兒就行。”

他精神倒還不錯的樣子,居然還能對她眨眼。

她這下有點氣,但又不能對他發,還只得軟聲細語問:“想不想吐?”

他搖搖頭:“不想,就是有點困。”

“去我房裏睡?”

“你跟我一起睡麽?”

彭盈瞪着他。

“我都這樣了還能做什麽?”他抱着她的手,臉蹭着她手心,脆弱而依戀的模樣。

彭盈心一軟,哄道:“那我先扶你進去躺着,喝點蜂蜜水再睡。”

他點點頭,不說話。胡茬蹭在她手上,感覺……其實很好。

郁南冠是真醉了。她把勺子放到他嘴唇上,“啊”張開嘴,他便也跟着“啊”一聲張嘴。雙手攫住她風衣的腰帶,靠着床頭,沖她傻樂。

好不容易才喂完蜂蜜水,哄着他睡下。剛松口氣,這下子又聞到他身上的酒氣。

只得去浴室燒水,端進卧室,給他擦手擦臉擦腳。

她自己洗了個澡,回頭見他睡得安安穩穩,另尋了被子,在沙發上躺下。

沙發沒有她長,她喝的也不少,睡睡醒醒,聽到卧室裏一聲脆響,終于忍不下去了。

回卧室一看,郁南冠不知何時把被子踢了一地,床頭的杯子也打碎在地板上。

撿起來替他蓋好,掖頸邊的時候,忽被他抓住手腕,她驚了一跳,下一刻他就一把将她摔在床裏,翻身緊緊覆住她。

彭盈又推又搡,始終推他不動,臉困在他胸口,呼吸都困難。好半天,他才笨拙地往下挪了挪,露出她的頭臉來。

他雙目炯炯,倒像醒了很久了。

“你不是答應跟我一起睡的?”

彭盈竟然覺得理虧:“我……我怕影響你休息。”

他猛地捏住她鼻尖,捏得她輕聲叫喚。

“不守信用的小女孩兒也該變長鼻子。”

“郁南冠……”彭盈被他這招弄得哭笑不得。

他也沒真醒,壓着她很快又沒動靜了,苦了彭盈身上一百多斤,難受得要死。忍了會兒,呼吸都不順,只好推他,一邊推一邊求:“郁南冠,郁南冠,你別睡了,快點下去……”

被她擾了清夢,郁南冠張嘴銜住她唇瓣,咂砸地吸。彭盈久不與他相鬥,實在沒辦法,不斷扭頭搖頭,就是躲不過。最後,她都要哭了,他才停下來,松開口,鼻尖抵着她的,一雙眼眸深得夜空一般,隐隐還閃着星華:“彭盈,你嫁給我,我要娶你。”

彭盈吓得呆住。

“今天太累了,不纏你,給你一晚上考慮時間。”說着,他翻過身,裹着被子真睡過去。

而彭盈看一會兒他後腦勺,又望着黑魆魆的天花板,徹底失眠。

·

郁南冠起得很晚。

故意起得很晚。

他晚上并沒睡好,睡得極淺,清清楚楚地知道彭盈睜着眼睛躺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出去了,再沒進來。

他沒有把握能成功。

廚房在後院,餐桌也是。他一推開門,就看見彭盈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對面,面前擺着兩碗粥,一碟青菜。

她面色不好,自然是因為輾轉一夜。

她看見他,指指對面的位置:“郁南冠,你坐在這裏,我們好好談一談。”

“我可不可以先洗個臉?”

“我們先說完。”說着,彭盈從桌下拿出一疊紙和一支筆。

郁南冠看她那鄭重的架勢,失神的面孔,心裏完全沒底。

“不管什麽結果,你都要解釋清楚,我要真正的原因。”

“我知道。”

“我是認真求婚的,你也要認真對待。”

“我知道。”

彭盈眉眼黯淡,把三只碗挪到桌邊,拿出第一張紙,放在兩人中間。

“如果你答應在這些情況下能無條件離婚,我就答應結婚。”

說着,她開始寫。郁南冠皺眉看她,确定她的表情沒有耍人的嫌疑。

雖然一開口就說離婚,郁南冠也能理解她這種自我保護的意識。

但看清紙上的“情況”後,倏地變了顏色,幾乎是吼出來:“彭盈,我在你眼裏是這種人?”

紙上的行書十分漂亮,內容和字跡一樣醒目。

1、婚內□

2、出軌,泛指精神和**

3、違法犯罪

彭盈搖頭道:“不是。如果我認為你是這種人,我們根本不會坐下來談這些事。

“彭舜……我爸爸從五歲開始追我媽,追到二十五歲,結婚,生了我哥。無可否認,他們那時候是很恩愛的。但是,在我哥六歲的時候,彭舜……對我媽媽……,然後才有了我。那之後,我媽有心理陰影,他們的生活越來越不和諧,但是彭舜堅持不肯離婚,直到我十五六歲,他出軌,間接害死我哥,最後自己也為了保護情人死于車禍。

“彭舜是彭家一千七百多年的嫡傳單傳,所受教育,非外人所能領會。他曾是我和我哥最尊敬最崇拜的人,但是他還是把好好的家庭搞成這樣。我從來都相信你是個好人,但是很多事情我們不能預料,所以我要提第一點。如果不幸失控,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希望得到的最好的道歉是離婚。”

彭盈解釋完第一條,喝了口茶,這才看郁南冠。

他并沒起初那麽生氣了,面上的情緒十分複雜,最後,承諾道:“我答應你。”

“關于第二條……”

“不用說了,我都答應。”他從她手裏取過筆,一筆一劃地簽下自己的名字,“這張紙沒有法律效力,但是我保證比真正的合同協議更有執行力。”

頓了頓,他又補充:“我答應你這些條件,是希望你安心,我保證絕對不會做出這些事情。”

彭盈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麽做什麽,這些陳年舊事,壓了她十幾年,她說一點便覺得自己輕一點,快要找不到重力感。

“不,第二條我必須說。

“我和我媽媽的性情很像,嚴肅過分,清心寡欲,沒有熱情,歸根到底,無趣而乏味。她和彭舜的生活變成那個樣子,我媽媽的性情其實是主要原因之一。假如以後我們在一起了,以你不甘寂寞的脾性,肯定會受不了我。這沒關系,你一定要先跟我說清楚,再去找別人,這是起碼的尊重。”

彭盈固執地說下去,直說得郁南冠不再插嘴。

待她說完,他才應和:“好,我明白。第三條不用再說了。”

彭盈猶豫了一下才應他:“嗯,可以不說。”

彭盈有點恍惚,看見他從兜裏掏出個粉水晶盒子,打開來,取出鑽戒,給她戴上。

她手一抖,縮回去,想拔掉戒指。

“你在幹什麽?我都答應你的條件了!”郁南冠猛地起身,握住她手,怒不可遏。

彭盈看着他:“我還沒把話說完,說完你再決定要不要娶我。”

“你別取下來,我都答應你。”郁南冠拿她沒轍,坐回椅子裏。

“不,你不要把話說得那麽滿,你還沒聽我要說什麽呢。”

她拿出第二張紙,開始寫。

郁南冠拿起水杯,一連灌了三杯下去。

這一次看到紙頭,郁南冠是真猶豫了。

1、婚後不長期住在一起

2、不要孩子

他眉頭直跳:“彭盈,這樣還算結婚嗎?你成心耍我的是不是?”

彭盈嘆氣:“我哪有心思耍你,我不是就被你弄得退後的餘地都沒有麽?”

“你……你給我說清楚!”

“我媽媽快六十了,我從十六歲開始就再沒和她好過。我想盡點孝心,這是我該做的。”

“我爸媽已經七十多了!”

“我知道,但是他們有你。”

“彭、盈!”

“我可以接受兩邊分配相同的時間,但不可能一直留在莘城。”

“把媽接過去。”

“你明知道她離開這裏生活就會全毀掉!”

“……那第二條是怎麽回事?你別說你讨厭孩子!”

“我害怕為別人負責,所以我不想要孩子。”

“不要你負責,生了我負責!”

“生都生了,我還能不負責?”

“彭盈,你這是無理取鬧恃寵而驕!”

彭盈不想無謂地争下去,嘆息道:“郁南冠,我只是……害怕孩子會和我反目,就像我對我媽那樣。”

郁南冠看着她,又是憐惜又是憤怒。這軟弱和剛硬的情緒相碰撞,幾乎逼瘋他。

“彭盈,這兩條如果以後找到更好的辦法,如果結婚後你覺得我做得還不錯,我們再修改行嗎?”

彭盈聽出他的讓步,感激地接受:“好。”

郁南冠松口氣,想進入下一議程,還是忍住了,主動問:“還有別的條件嗎?”

彭盈擡頭看他,不可置信:“我能保留追加條款的權力嗎?”

“可以,”郁南冠很幹脆,“我相信你會待我很公平。”

彭盈垂下頭,實在想不到他會接受這麽苛刻的條件:“多謝。”

郁南冠被她這一句搞得哭笑不得。

“那麽,我約攝影師來潘西拍一套婚紗照,婚禮還是回莘城舉辦行嗎?”

“婚禮?”彭盈不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反應過來,“我不要婚禮。”

郁南冠咬牙。

“我在想,如果五十年後我們還在一起,再補婚紗照和婚禮吧,”彭盈轉頭看圍牆上的花,喃喃地說,“我不太喜歡那些形式的東西。”

聽她這一說,郁南冠又安靜下來。

如果五十年後……

他忽然便理解了她所有的“不平等條約”。

尾聲--南冠

我看着郁南冠被夕陽拉長的影子,想起大學裏曾為了峰少的一個演唱會省吃儉用兩個月。.

現在已記不得那場演唱會的激動和亢奮,唯獨還記得一首歌——《影子的愛情故事》。

連在一起不算差/沒法分離才可怕/誰又會對背影講聲你好嗎

未必轉身安慰它/但卻暗中牽着它

愛是日的月的光/我是誰的誰的影/面前或斑斓或慘淡/放不開無辦法/你是極高傲的身/我是誰卑微的影/從來未親近/問怎麽撇下

黴雨是哥哥的影子,我是顧梁翼的影子,俞思成是我的影子。

郁南冠是那段婚姻的影子,齊雅是詩情和郁南冠的故事的影子,像古有為、肖正這種人,放浪形骸,未必就不是因為其實他們正做着某個人、或者某件事的影子。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侵。

十二男兒夜出關,曉來到處捉南冠。

夜半呻吟雜嘯歌,南冠何幸近名河。

我們,都只是不幸做了影子而被囚禁罷了,因為我們曾深情不悔,曾為愛癡狂,所以才會淪為影子。

所幸我們都有機會重新變回自己,所幸,那些不幸的影子歲月,并不只是不幸。

——《影子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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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成才的電話時,彭盈正在給兩個小學生讀《我與地壇》。

“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她的手機一直調震動,在玻璃桌面上發出“嗚——嗚——”的嗚咽聲,聽得她心頭猛跳。

“夫人,郁老先生去世了,我馬上上飛機,請你盡快到煙州機場。”

結婚後郁南冠果然很尊重她的條件,協商之下,她在莘城一個月,在潘西一個月。[非常文學].

最近一次見到郁臻,是離開莘城的時候,不過是七天之前。他還伏案寫書,把哲學史的手稿給她看,讓她提意見。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對哲學沒有絲毫興趣。

那位老人,從見第一面就對她十分關切友好,以至于忽聞噩耗,她深感愧疚。

所幸沒有下雨,瀝青路面空曠得不見別的車輛,她把馬力加到最大,時不時地看儀表盤上的手機,希望郁南冠能給她打個電話。

但直到在機場看到成才了,手機也沒再動一下。

車開得太快,下車竟腿軟了一下,扶着成才的手才站穩:“他……他還好嗎?”

成才向來不動聲色的面孔上,此時也是一片沉痛:“郁先生還好,郁老夫人暈過一次,現在已經沒事。”

上了飛機,彭盈實在撐不下去,成才讓她睡一覺。她閉了會兒,沒睡着,問道:“我是不是很過分?”

“我能理解。”

“能理解?”彭盈苦笑了聲,“但是不能接受是吧。”

“對,不能接受。既然已經決定在一起,這樣彼此為難又是做什麽?”

彭盈自己也說不出答案,不再說話。

郁家和司家本就人丁興旺,郁臻教書做學問一輩子,桃李信徒滿天下,來參加追悼會的人很多。

婚後她只随郁南冠回京城過一次,并且,她沒有再見過他那些朋友。郁南冠希望她見一見,但是她堅持不見。

古有為和肖正都來了,但她站在郁南冠身邊,接受前來吊唁的人的慰問,假裝沒看見他們。

郁南冠見她臉色不好,摸了摸她額頭和臉頰,道:“去後面陪媽媽吧,我在這裏就行。”

“不,我陪你,有其他人陪媽媽。”她握着他的手,一直站到半夜郁臻被送進焚化爐。

所有的程序有司儀和郁南冠操心,她精神一直恍惚,只提線木偶一樣跟随郁南冠行動。

郁臻是知識分子,不可能像中國傳統葬禮那麽個安葬法。頭天夜裏火化,隔天細雨中便下葬了。

郁臻的兄弟雖都是位高權重之人,但郁家建國後才興起,自然沒有彭家那麽遼闊的一片祖墳地。莘城大學有一座小山,用來作德高望重的學者死後的歸屬。

郁臻的公墓旁留了空位,當然是司淩的。

對此,司淩感到很滿意。

哭聲一片。

不少年已四五十的名流在郁臻的靈前墳前痛苦流涕。

但郁南冠面無表情,直挺挺地站着,忘了作揖磕頭,忘了燒紙擺酒。

直到彭盈不得不出聲提醒:“還有喪宴。”

他扭頭看着她,許久才醒過神來:“對不起。”卻是不着調的一句道歉。

彭盈有些害怕,不自覺地握緊他的手指。

司淩食欲不振,沒有出席喪宴,讓彭盈陪着她回家休息。

司淩堅持要回德尚區,彭盈也沒有辦法。

一路上,聽司淩斷斷續續地說話,才知道郁臻是睡夢中安安靜靜走的,沒有痛苦,只留下了一點不甘——

那部哲學史的稿子已經寫了大半。

司淩說,她要把剩下的完成了。

她突然又想吃東西。彭盈讓她去休息,她拒絕道:“我們一起做,我有話想跟你說。”

司淩其實已經做不了什麽,轉了兩圈險些摔倒,彭盈把她扶到餐桌坐下,請她慢慢說。

她拉着彭盈的手,不讓她走:“盈盈,你知道你公公為什麽給南冠起這個名字?”

彭盈想了想,道:“南冠客思侵。爸爸來到南方多年,想必十分思念故城。無奈事業既為理想也為牢籠。”

“嗯,不錯,大概是這個意思。”司淩終于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語重心長道,“世人皆為南冠客。不是為未來所困,就是為過去所囚。南冠在頭婚裏困了這麽多年,直到有了你。媽媽很感激你,也希望南冠能助你逃脫困境。

“婚姻本來就是互相妥協互相犧牲,丢掉一部分堅持,才可以換來更多的東西,盈盈你試一試。”

郁南冠帶了晚飯回來。

三個人坐在四方桌上,始終沉默。

司淩早早地睡了,打算隔天開始續寫書稿。

彭盈洗漱出來,見郁南冠站在卧室窗口喝悶酒,心下忽忽痛成一片。

“南冠……”

“明天我讓小成送你回去,煙州也開始下雨了,不要自己開車。”郁南冠打斷她,自說自話地安排她的行程,說到這兒卻猛地頓住,恍惚地看着她,許久低聲懇求,“能多留幾天再走嗎?”

彭盈鼻子一酸,走過去,從他手裏拿下酒杯,放到櫃子上。

她伸手輕撫他的眉頭,想讓它們舒展開:“南冠,等你心情好一點,我們要個孩子吧。”

郁南冠皺眉看着她,沒有驚訝,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我是說……”

“彭盈,不要同情我,沒有比同情心更重的。我們之間,承受不起那個東西。”他無比嚴肅。

彭盈清清楚楚地記得她是怎樣騙着他去讀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又是如何刻意拿同情心去折磨他。

雖然那時候她那樣做天經地義,比起他對她做的,不過小巫見大巫,但此時,她卻無比後悔起來。

“不是同情。”她艱難地辯解了一聲,又沒了下文。

“那是愛情?”郁南冠握住她的手,直直地逼視着她。片刻後他又清醒過來,他似乎沒有立場對她說這麽苛刻的話,“對不起。我是說,不用勉強,我會很快好起來的。不用勉強你自己。”

“沒有!”彭盈不禁有點激動,她并不勉強,好不容易拿出來的真心,不容許被他誤讀,“郁南冠,我們之間早就不能提愛情。但是,我現在是真的打算要好好和你生活,我不想再活在過去的陰影裏,我不想一直像個卑微的影子一樣活着!”

郁南冠猛地抓着她手臂将她拉近自己,眼裏光華流轉:“我每天回家能看到你?我在家裏看到的會是你和我們的孩子而不是別人家的孩子?”

“對。”彭盈被他捏得有些疼,但并不躲避,“我希望我能經營一個完整的家庭,只想和你一起。”

話音未落,他一把将她抱緊,彭盈沒有遲疑,也用力擁住他。

聽得他聲音顫抖,在她耳邊一字一字地說:“決不相負。”

番外1

【郁小姐0歲】

郁太太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做小衣服,郁先生趁她沒注意,悄悄掀起她寬松的上衣下擺,郁悶地在郁太太圓滾滾的肚皮上戳了下。

“盈盈,其實你是吃多了還一直坐着長了小肚子吧?”

郁太太最近反應變慢,直到被戳了才發現某人的小動作,惱怒地拍他的手,然後坐到一旁,瞪着他。這話實在氣人,氣得她根本找不出一個威風凜凜又風度翩翩的回答。

郁先生尚未察覺自己的錯誤,一臉苦惱:“你都不想睡覺麽?”

“……”我已經從每天睡八個小時進化到睡十個小時!

“不想大吃一頓麽?”

“……”我的飯量已經翻了0.5番!

“不想吐麽?”

“……”你才想吐呢!你全家都想吐!(郁太太果然反應變慢……)

“不想發脾氣大鬧一場或者罵我幾句麽?”

“……”鑒于郁先生的智商出現問題,郁太太大度地原諒他的無禮。

郁先生長嘆口氣,摸摸郁太太的頭發,邊走邊說:“別瞪眼,會累。我去給廖醫生打個電話,看看是哪兒出錯了。手機輻射大,我去廚房,兩分鐘就回來。”

(真實情況是,郁太太懷孕五個月,無長睡不醒現象,無半夜覓食現象,無嘔吐挑食現象,無情緒起伏現象,郁先生每日盯着氣定神閑的郁太太,發現婚後潛心學習一年的“孕期爸爸必殺技”毫無用武之地,投入十分,産出為零,自身價值聊勝于無,徹底受傷了……孩子太乖也不好啊!)

【郁小姐1歲】

郁先生出差十天回家,郁太太在廚房做晚餐,郁小姐坐在陳爺爺愛心出品木制嬰兒車裏翻連環畫。

“郁小姐,十天不見,想死爸爸了,來,叫聲爸爸!”

郁小姐理了個小光頭,腦袋圓圓的,睫毛長長的,安安靜靜地看着彩色畫,直到翻頁才擡頭看了郁先生一眼,又安安靜靜地埋頭接着看。

那是視而不見啊!

郁先生摸摸自己顫抖的心肝,想自個兒離家多日,女兒不認得爸爸這是報應不爽報應不爽。

“乖乖,我是爸爸,來,給爸爸笑一個!”

郁先生試探着想把畫冊抽走,轉移女兒的注意力。

郁小姐沒了畫冊,終于注意到郁先生,微微皺着淺淡的眉毛,看了郁先生兩秒,扭頭看廚房。

那是紅果果的鄙視啊!

郁先生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老半天才爬起來,蹲着身子挪到女兒面前,湊近女兒的小臉蛋。

“寶貝啊親親啊,我真的是爸爸,要不你哭一個吧!”

郁小姐本來在看媽媽燈下忙碌的身影,這一溫馨畫面居然被一個老男人擅自拿老臉擋了!

兩手往嬰兒車的臺上一搭,給郁先生留個兩眼無神的表情,默默垂頭,把臉埋在肉乎乎的手背上。

郁先生大恸,扔了畫冊往廚房去,抱着郁太太痛哭:“咱閨女跟你一樣又不會說話又不會笑又不會哭,是不是有問題啊?”

郁太太:“……郁先生,你應該吃過晚飯才回來的吧?我沒計劃你的。”

【郁小姐2歲】

“妹妹,親我一下,你就不用學小雞叫!”

郁先生從書房出來,冷不防聽到蕭小寶那小流氓在引誘他家郁小姐,急吼吼地沖進客廳,一番好找,最後在沙發和茶幾中間找到盤腿坐在地上的兩只小家夥。

蕭小寶前傾着身子,湊到郁小姐面前,嘴巴嘟得老長,享受地閉着眼。

郁小姐拿探究的眼光看着那個嘟嘟嘴,沒湊上去親一口,倒伸出小手,上下——一捏!

“啊哦!”蕭小寶大叫出來。

郁先生暗笑,就你個小流氓,想占我家郁小姐的便宜,哼哼,沒門兒!下水道都沒有!

蕭小寶捂着嘴,可憐兮兮眼淚汪汪地看着一臉無辜的郁小姐:“妹妹你怎麽能這樣呢?”

“我只是覺得你那個樣子好醜,”郁小姐細聲細氣溫溫柔柔地說,“你如果現在這個樣子,我就親你。”

蕭小寶正竊喜,郁先生大驚失色,一把抱起郁小姐,疼惜地說:“乖寶貝,跟爸爸說,這個小流氓是不是欺負你?”

“沒有!”蕭小寶激烈抗議。

“沒有。”郁小姐安然自若。

郁先生把郁小姐轉過身子,然後威脅式地沖蕭小寶揮了揮拳頭,吓得小流氓往後縮。

哪知郁小姐自己轉回來了,把他以大欺小的舉動看在眼裏:“我們在玩‘加減乘除’,願賭服輸,比起學小雞叫,我更願意親小寶哥哥,小寶哥哥很好。”

還真是公道。

“那這樣吧寶貝,”郁先生實在不想自家郁小姐的初吻獻給某只小流氓,“你親親爸爸,爸爸幫你打贏小寶哥哥。”

郁小姐皺着眉,小手摸着下巴,認真在一大一小兩只雄性動物臉上掃視一番,決定:“不要,我要親小寶哥哥,小寶哥哥是嫩皮膚,爸爸是老皮膚。”

郁先生險些吐血;蕭小寶咧開嘴,歡快地沖郁先生彈了個大舌音。

郁小姐覺得這個可神奇了,扭着身子喊:“小寶哥哥教我,我要小寶哥哥,我不要爸爸。”

郁先生忙把郁小姐摁住:“乖寶貝,爸爸帶你玩更好玩的。”

“哇——”郁小姐忽然大哭起來。

這動靜太大了,郁太太從廚房跑出來,把女兒從郁先生手裏搶過來,郁小姐一下子不哭了。

郁太太瞪郁先生,你給我解釋下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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