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
午飯後,彭盈整理廚房,俞思成幫她把大包小包往車上裝。
他讓全助理送去彭盈公寓的那些衣服,彭盈派送到各高校的公司俱樂部,作為給學生們的獎勵。
兩件皮衣,俞思成死活不肯答應送人。
“潘西的冬天又濕又冷,你自己留着!”
他叉着腰鼓着眼的樣子還是有些猙獰的。
彭盈只好作罷。
俞思成的目的很明确,開她的破車把她的破行李送回潘西,免得她那破技術在路上出了事,傷着過馬路的小女孩兒。
雖然他嘴毒了些,她還是沒忍住,用力抱了他一下。
去一個地方有人接車,離開一個地方有人送行,那便是很不錯的人生了。
從莘城往潘西,只需一路向西,從大海之濱,行至大河之源。
潘西河發源于千懸雪山,成年後彙入滔滔東去的大江。
沿江都有高速,開車只要二十多小時就能到煙州。但彭盈的桑塔納比不得俞思成的牧馬人,只能慢悠悠地開。
當晚到了離城,下高速後許久才找到有空房的酒店。彭盈洗過澡後去敲俞思成的門,想請他吃晚飯。
俞思成只穿了條褲衩,忙着刷牙,彭盈見他上身光溜溜,轉身要出去,他長臂一伸,一只手将她攔腰抱起,她還來不及掙紮,便被他扔在床上。彭盈吓得彈起來,見他一臉惡作劇得逞的奸笑,氣得沒話說。
他把口漱了,目光炯炯地将她上下掃視一通:“穿這個比穿通勤裝至少年輕五歲。”
晚飯後兩人去酒店的酒廊喝酒,俞思成再次提起已經被彭盈否決的那個提案。
Advertisement
“你嫁給我,我陪你待在潘西。我們先結婚後戀愛,反正我很愛你,你知道的。現在你不愛我,沒關系;結婚後我們天天在一起你就能愛上我了。就算還是不愛,婚姻也不是非得要有愛情對不對。反正不管怎麽說你都不吃虧。”
“我是有良心的人,這麽不厚道的事我做不出來。”彭盈不停地晃手裏的杯子,想快點把冰塊融掉,冰塊與玻璃杯叮叮當當的碰撞聲悅耳地回響着。
“你難道沒覺得不給一點機會才是最不厚道的事麽?”
“給了希望然後失望然後連朋友都沒得做?”彭盈向來愛做最壞的打算,甚至不惜搬出切膚之痛以為借鑒,“年內在潘西的時候,我真是無數次後悔等了顧梁翼這些年,不管是畢業前聽話繼續走自己的路,還是畢業後和別人好好交往,最後的結果都會比現在好得多。”
俞思成想了會兒:“如果……郁南冠向你求婚呢?你會答應嗎?”
彭盈認真思考了一番:“只能說,有可能吧。”
“你真誠實。”
俞思成牙癢癢的,憋出這麽一句。
俞思成悶頭喝酒,過一會兒又主動找話:“其實你何必非得回潘西呢?你留在莘城,可以為潘西做更多。”
酒廊在酒店三樓,從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見江堤燈火長龍。這條“火線”,一頭連着煙州,另一頭連着莘城。
“我只是,沒有留在莘城的理由了。”
“你的工作。”
“我沒辦法在裏面找到成就感和愉悅感,我并不喜歡那份工作。”
“你可以換其他的。教師,翻譯,培訓師,咨詢師……甚至,你可以重新回學校學習,想學什麽學什麽。”
“我今年三十,不是二十。我相信自己可塑性尚在,但實在已經……找不到什麽可以讓自己埋頭苦讀三四年乃至十年二十年的東西。我确實沒什麽熱情了。——其實,我是回潘西養老的。”
“所以,你遲早是要離開的?那你選在這個時候,是因為郁南冠?”俞思成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
彭盈病中也花了很長時間來想這個問題,最後得出結論,對郁南冠的失望,不過是個催化劑而已,真正的原因在于,她已經沒有理由再留下去。
“我來莘城的原因,你也知道了。現在走,更準确地說,是因為,我達到了目的。你在那座城市出生成長,沒有身在夾縫中的體驗,但我待了十多年,感觸尤深。
“留下?莘城的心髒并沒有她的地域那麽寬廣。因為我單身,因為我沒有把戶口轉到莘城,就算我交了十年稅,我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買到房子,那套公寓,從始至終是登記在景曉陽名下的。哥哥當年的情況,肯定比我糟糕很多倍。我從白柔那裏拿到手稿,甚至在想,他是不是遇到過黑心書商,是不是曾為之受辱。
“回去?帶着一腔抱負卻空手而歸?哥哥做不到。更何況,父親出了那種醜事。當年那場車禍上了社會版頭條,當時上頭正要開發潘西,但出了那事,為了保住潘西的名聲,只得先把潘西冷藏下來。父親在那事之前,在哥哥心裏始終是第一位。那之後,一邊是幻滅,一邊是罪惡感……
“哥哥骨子裏有很傳統的書生氣,當年選擇一跳了之,大概是真的走投無路——至少,他無法改變自己去适應這種改變。”
彭盈從來都很贊同,剛剛易折。
這個時代,屬于郁南冠那種人,虛僞也好,風流也罷,他們終究是握住了時代的命脈。
而彭簡,屬于魏晉風度,屬于閑雲野鶴,落在這功利狹隘的急流裏,不過是一生颠簸罷了。
俞思成到底放棄了那個提案。
隔天一路大雨,仍是俞思成開車。
“不讓我送你死在路上又得自己打電話叫急救!”
看,她自力更生,居然被嘲笑了。
“你的語病太可怕了,搞美術的都像你這麽沒文化麽?”
“啧啧,有往事啊。”俞思成自然清楚她沒有地圖炮的習慣,大概真受過刺激。
“高中同時遇到極品音樂老師和美術老師。你猜我們上課是怎麽上的?”彭盈興致來了,清清嗓子,“‘你們這些死讀書的學生,考上莘大霁大又如何?該失業的還是失業,該給人舔屁股的還是給人舔屁股……’呃,真惡心,人民教師怎麽能說這麽沒修養的話!……還有還有,‘我為什麽要教你們怎麽唱歌怎麽讀譜?我在外面教的學生,家裏沒有八位數的存款,老爹沒有個局長市長的級別,求我我都不教!你就是李雲迪的資質我也不教!像你們這種課,我上一節才幾塊錢,學校求着我我才來的!’
“怎麽樣?這課堂精彩吧美妙吧?”
俞思成開着車,郁悶地瞟她一眼:“你遇到的太少,哪個群體都有渣。”
“我又沒說你!”彭盈樂哼哼的,“我們那音樂老師,哈哈,還跟李雲迪一個琴房練過琴呢!搞得我對音樂徹底無感!”
有了這種精神,一路大雨,也不算無聊。
晚上到南都。
南都是很有名的“明星城”,許多當紅和一線都是南都出身。齊雅被梁耀國帶去莘城三年後,第一次出演微電影,說話都還帶着南都腔。
“明星城”,當然少不了展示臺,酒吧當屬其中最為鼎盛的。
兩人興沖沖地找了家不出名的酒吧,沒想到這也能遇上熟人。
彥汐穿黑色小背心,露出肚臍。
彭盈他們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将話筒從架子上取下來,坐回到一大堆架子鼓後面。
新曲從她的鼓點開始,短發随着她的敲擊而有節奏地搖擺。
她依舊一臉冷漠,汗水自鼻尖或尖尖的下巴滴下,渾身都是性感冷豔的魅惑。
她還有一個又高又胖的搭檔。
是個彈電吉他的男人,長頭發系在腦後,露出整張橫肉蔓生的臉。
十分醜的一個男人。
不過,不得不說,他們是很出色的搭配。
她的聲音略細,男人的聲音沙啞而粗犷。
分開唱的時候尚無體會,換到□部分的和聲,感染力十足,整個酒吧的人都能被他們冷漠的外表熱情的歌聲掀起一層層的浪來。
彭盈興奮地跟着人群揮舞着手臂,尖叫着。
侍者路過時,彭盈抓住他,買下兩杯雞尾酒,附上一張卡片,叮囑:“一定要交給那位女歌手啊,一定啊!”
“她來不來可不關我的事。”
“她一定會來的!”
彭盈沖侍者開心地嚷嚷,回頭繼續和人群嘶吼。
俞思成瞧着舞臺上的彥汐,倒是一臉擔憂,成了吧裏格格不入的悶酒客。
禁不住聽衆的熱情,彥汐他們又來了好幾首才得下臺。毫不避諱,兩個人勾肩搭背地撥開人群,朝彭盈這桌來。
“嘿!俞思成,你表情好一點行不行?”
俞思成郁悶地瞥彭盈一眼,繼續喝酒。
男人在臺下并不那麽冷,看着彥汐和彭盈那個擁抱的份兒上,沖彭盈擠了個笑臉,但拒不握手。
當然,對于和一個剛被汗水浸透的男人握手,彭盈也沒什麽興趣。
/Remember how we're feeling right this moment.”彭盈把最後那首歌的歌詞念了幾句出來,“這首叫什麽?你們配合得太好了!”
“Curtain Call。”彥汐仰脖灌下整杯“櫻桃手榴彈”。
男人很默契地跟了一句:“謝幕。”
彥汐臉上有些煩躁,又灌了杯“大白鯊”:“池沉訣明天就到,今晚是我和阿J最後一次搭夥了。”
彭盈愣了下,想起明早就能到潘西,忽然也嘗到點傷感,端起剩下的那杯“粉紅俄羅斯”,舉了舉杯:“這是個完美的謝幕。”
彥汐冷臉瞧着她,忽而笑了,那笑臉把彭盈驚住。彥汐揚手要招侍者,阿J一把抓住她手,收回來,握在手心。
“今晚喝夠多了。”
彥汐果真聽話。
她開懷一笑,對彭盈說:“能在最後一站遇到你,确實是完美的謝幕。”
“我也是。”說罷,彭盈也學着彥汐的豪爽,将整杯雞尾酒一飲而盡。
聘禮--1
“用潘西古鎮的繁榮富庶,聘彭家小姐的一世真情。”
郁南冠永遠可以把一件利益的事情說得那麽漂亮。
唉,真煞風景,一輩子得不到浪漫,還不是我自己的錯。
想得那麽透徹清楚做什麽?
反正,我也沒別的路可選不是嗎?
——《影子日記》
######################################
路虎颠簸在暴雨後泥濘的土路上,夕陽照進半開的車窗,越來越亮。
郁南冠放下手上的打印稿,長嘆口氣:“小成,你讀過這份史稿麽?”
小成自然是暫充車夫的成才:“讀過。”做助理,老板沒想到的要先想到,老板沒做到的要先做到,當然,特指瑣事。
“可見過比這更……輝煌的家族史?”郁南冠斟酌着形容詞,發覺自個兒詞窮。
“東晉以降,出過三任西疆大元帥,二十七任鎮西将軍,三十一位科舉三甲,近代百年滿門忠烈,若不是彭老将軍趁着開國後那些鬥争退下來,恐怕彭小姐一早就和郁先生你相識了。”成才小心地盯着坑坑窪窪的路面,“歷來富不過三代,有權有勢也頂多百年,潘西彭家能做到這份兒上,家教可見一斑。說實話,這三十年遇上的女子裏,沒有比彭小姐更當得起‘望門閨秀’四個字的。”
成特助要逆天了,連老板都諷刺上了。
但郁南冠無言以對。
過一會兒,成特助問道:“郁先生,洛小姐的生日宴你還去嗎?”
“什麽洛小姐?”郁南冠老半天沒想起來。
“青鎏賣珠寶的洛家小姐。”
“我有答應過這事兒?”
“那天你剛好很不開心地從彭小姐那裏回來。”成特助的聲音波瀾不驚。
“成特助,現在還要我說嗎?”郁先生咬牙切齒了。
成特助安然自若:“我只是跟你确定一下。”雖然他在離開莘城時就悄悄去機場的洗手間打過電話。
郁南冠默默地看着窗外綠油油的油菜田,手指在窗舷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終嘆着氣問:“小成,我這次是不是失手了?”
“不,沒有,只是晚了一些,但最開始那幾年,你最擅長的不就是後發制人麽?”
郁南冠頓了下,笑出來。
抵達潘西的時候,太陽剛好消失在千懸雪山之後。
橋這頭的大柳樹下豎着牌子:此處停車。
除了他們從帷幄在煙州省會的辦事處調來的路虎,另外就是一輛拖拉機。
郁南冠看看對岸低矮的古老屋群,不自覺地推了推眼鏡。
上了橋便是青石板路面,被暴雨沖刷得幹幹淨淨,沒有丁點兒泥水。
銀杏樹後是裁縫鋪,挂着精美的繡旗,上書“土布成衣”四個大字。乍眼看去,除了對襟褂闊腿褲這些“工裝”,也不乏曲裾深衣巾幞襦裙等歷代漢服。
對面是一家木匠鋪子,門口有格子架,格子裏擺着從木劍到木雕的各式木制品,甚至精美。
再往前走,有書生店。八旬老書生冠玉束發,正是廣告裏那位。
老書生照例旁若無人地寫寫畫畫,郁南冠上前看了一會兒,見那素白扇面上躍然一幅清雅致遠的潘西晨霧圖,筆法之精到,竟不輸許多國畫名家。
郁南冠回頭看一眼成才,後者顯然也很詫異。
一路走去,各類店鋪林立。每一類頂多兩家鋪子,絕無三足鼎立相争的景象,均沿襲了舊時淳樸保守的風格。有些鋪子尚在重開,看樣子是關門大吉已久。
行至轉角處,有粥鋪開了半扇門,五十上下的婦人正把寫着“粥”字的燈籠罩子往燭臺上罩,因身材矮小,行動很是吃力。
成才上前道:“大嬸兒,讓我來吧。”
婦人低頭看見兩個外來人,竟也沒跟他們客氣,跳下凳子就把描有小鎮風景的玻璃罩子遞給成才。
活兒簡單,很快就做好。婦人和氣地招呼他們往店裏坐:“吃完粥再走,來的人本來就不多,這時候來的更少。可認識什麽人?晚上去哪兒住?”
粥鋪并不大,只有四張桌子。廚房與大堂也就一牆之隔,還開着大窗,一眼能看清裏面一塵不染,廚娘拿食材放調料俱使用工具,幹幹淨淨,可放心大吃。
“沒有賓館?”仍是成才。
“有兩家住房寬敞,可以住,但是已經有人先住了。”婦人戴着口罩,罩面一看便知是自家手工,別無分號。
郁南冠在觀察店面,見四壁上的畫的粥都是好多年前的了,但圖案色彩依舊真實。
他想,這确實該是彭盈的家鄉,一切都是精心設計細致打造。
“鎮尾的葉大夫那裏可能有住的,你們吃好了再去,我讓小孫子給她送個信。”說着,婦人轉頭朝後院喊了一聲,“蓮子哥兒,出來我跟你說話。有兩位叔叔要找地方住,你去跟葉奶奶說一聲,讓她等一等。”
成才看看郁南冠臉色,向她道謝。
蓮子哥兒是個四五歲的小蘿蔔頭,剃了鍋蓋頭,一張小臉兒唇紅齒白,十分好看。蹬蹬蹬地踩着木地板從後院跑進來,也不怕生,扒着門框探出半個身子:“兩位叔叔好。葉奶奶只有一間空房,你們兩個住一起嗎?”
郁南冠一看他那動作,想起第一次見到蕭小寶的情景。禁不住喜愛,彎身朝蓮子哥兒張開雙臂:“蓮子哥兒過來說話。”
蓮子哥兒愣了下,腦袋扭回去,仍露出小半個身子,動作極可愛。
得了奶奶的首肯,蓮子哥兒踢踢踏踏地走到他面前:“我阿婆做的蓮子羹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所以大家叫我蓮子哥兒。叔叔你叫什麽?”
“我姓郁,雙耳郁;這位叔叔姓成,成龍那個成。”
蓮子哥兒望着天皺着眉,十分郁悶:“我不會寫你的姓。”
郁南冠一把抱起他坐回凳子,蘸茶水在桌上寫了個“郁”字。蓮子哥兒看得仔細,他跟着拿小手指在桌上比劃了一個,寫完後很高興:“阿婆,我又學會了一個字!”
婦人從裏間探出頭來,催促道:“我讓你出來做什麽?”
蓮子哥兒扭身要下去,郁南冠把他摟住了,道:“眼看天黑了,小孩子出去不安全。那位葉大夫家有電話麽?”
“鎮子就她一個醫生,就算大半夜生病了也得找得到人,葉大夫家當然有電話,但是我們家沒有。”婦人笑着解釋,兩眼彎起來,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姿。
“麻煩你給下號碼,我來打好了。”成才适時接上話。
成才打完電話,向郁南冠彙報:“這位葉大夫似乎是獨居,不方便接待我們,可以接待我們的人正在她那裏針灸,我們一會兒過去再另外安排。”
“沒事,正好到處走走。”郁南冠和蓮子哥兒逗趣逗得開心,心情甚佳。
“現在在哪裏上學?爸爸媽媽去哪兒了?”玩一會兒,郁南冠還是回到正事上。
他在想,把這正事辦妥了,把彭小姐娶回家,生個同樣有趣的孩子才好。
“沒上學,過兩年再去十裏鎮上學前班。爸爸媽媽都在省城打工,要蓋新房子。”蓮子哥兒跑去廚房取了個小包裹出來,仍回到郁南冠腿上坐着。
小包裹的外皮是一方手絹兒,絹腳繡着支紅梅,梅尾郝然一個“彭”字。
巴掌大的小鎮,郁南冠一見那字便激動,指着它問:“這是誰給的?”
“葉奶奶。”蓮子哥兒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取了塊糖送到他嘴邊,“過年的時候我發燒了,去葉奶奶那裏看病。我很難受,彭小姨照顧我,還給我讀《小王子》——诶,叔叔,你看過《小王子》嗎?彭小姨會講三種不同的《小王子》哦!”
得來全不費工夫。
郁南冠按捺住情緒,耐心地跟思維跑路的蓮子哥兒套話:“是不是那個住在小行星B-612號上的小王子?叔叔也讀過的。怎麽會有三種《小王子》啊?”
蓮子哥兒皺眉看着他,想得很苦惱。
“是不是一種《小王子》,一種The Little Prince,一種le petit prince。”成才突然插上話。
蓮子哥兒看着成才直眨眼,驚喜地叫出來:“是啊是啊!彭阿姨讀書可好聽了,吃藥都不苦的哦。她還給我吃糖,喏,就是這個糖,是葉奶奶自己做的!我想帶回家給爸爸媽媽嘗,彭小姨找不到袋子,就拿這個手絹兒給我包了,還說我以後想吃糖都可以帶着手絹兒去找葉奶奶呢!”蓮子哥兒一口氣不停地說,說到這兒忽然老氣橫秋地嘆口氣,“其實人家是想去聽彭小姨讀書的,吃不吃糖沒關系呀。彭小姨回城裏去了,葉奶奶也教我讀書認字,但是我更喜歡香噴噴的彭小姨,葉奶奶身上有中藥的味道,苦。”
成才掩着唇忍笑,郁南冠也聽得險些大笑,仍追着問:“彭小姨跟你說過這手絹兒的事嗎?”
“當然說過!”這仿佛是很驕傲的大事,“那是彭小姨小時候給彭大叔繡的。”
“彭大叔是誰?”
“彭小姨的哥哥啊。”蓮子哥兒奇怪地看着他,似乎那是多麽明擺着的事。
郁南冠頓了下:“那……彭大叔現在在哪裏呢?”
“死了十幾年啦。”蓮子哥兒被問得不耐煩,把手裏那塊糖直放到郁南冠唇邊。
郁南冠終于接下來,咬了一口,被那味道吸引,忍不住又一口,把剩下的全部吃下去。
蓮子哥兒看得高興,又拿兩塊遞給他:“只給你吃三塊,你想吃自己去找葉奶奶要,她說我背出十首詩她才會給我一包糖,上次檢查過後,我現在只能被七首呢,這時候是沒糖拿了,可不能讓你把糖吃完了。”
現做的蓮子羹,蓮子都是才從蓮蓬上剝下來的,自然要花很長時間。郁南冠便讓蓮子哥兒去拿了書來,要教他背詩。
是一本線裝的唐詩,書頁已經泛黃,頁面卻幹幹淨淨,并無古書的陳腐氣。
“彭小姨家裏有好多好多書啊,我想住在裏面,被葉奶奶趕出來的!”蓮子哥兒皺着鼻子,一頁頁小心地翻書,翻到新近在讀的地方。
畢竟只是個人腿長的小孩子,也問不出多少事情。郁南冠當然不敢做得太明顯,怕壞了印象,後面就很難處關系了。
蓮子羹甜味清淡,食材的香味都還在,郁南冠和成才吃得興起,直吃到廚師喊鍋已經空了。
價錢很公道,對得起那份味道和精致,唯獨等的時間太長了。
婦人給他們供了張手繪地圖,指明葉大夫的方向。
天已黑了,街邊的燈籠點起來,統一都是燭火和畫面精致的玻璃罩子。
郁南冠沉默着,整理手裏的信息,不由得一再想彭盈。
他對她,還真的不怎麽樣。
所以她答應別人的求婚,也不過分。
他現在只祈求,不要太晚才是。
鎮子不大,十來分鐘就走到鎮尾。
那是一座茅草屋,屋檐下挂着梨形的白熾燈,燈光通明。
郁南冠已确知屋裏的人是誰,手舉在門上,老是敲不下去。
“郁先生,我女朋友喜歡法國的電影和歌曲,所以我專門去學法語。她尤其愛古風,我沒勇氣去影樓拍寫真,就自己學好制圖軟件,在電腦裏給自己換上漢服。”
成才忽然在他背後開口。
郁南冠轉過身:“你想說什麽?”
“我和她下半年要結婚了。我還沒膽子求婚,她就先求了。”
“所以,我想說的是,郁先生你該為彭小姐做點她喜歡的事。”
成才一本正經地推了下眼鏡,仿佛在回報案子的數據誤差。
同一天被助理教訓多次,郁南冠雖覺面子不保,但還是講理,端着表情轉回去,敲門三聲。
裏間有女聲傳出:“門沒鎖,請自己推。”
郁南冠深呼吸一口,推開門,見屋中一花甲男人坐在躺椅裏,雙腿擱在凳子上;四五十歲模樣的女人正從他腿上拔針下來。
女人神情專注,倒是那男人轉頭看看他們,禮貌地笑了笑,說:“稍等。”
女人自然是葉大夫。
郁南冠細細地打量她,那眉眼,那神情,那舉止,一看便知與彭盈是什麽關系。他深信即便沒有那位蓮子哥兒的“密報”,他也決計不會認不出來。
太過神似。
他不禁看得入了神,從心裏源源而出的,竟全是肅穆和尊敬。
拔下最後一枚針,葉秀把工具收好,拿桌上的手絹兒擦去額頭的薄汗,這才與他們講話:“是打電話的兩位嗎?”
郁南冠看着她,忽而後退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伯母您好,很抱歉這麽晚才來拜訪您,我是彭盈的男朋友郁南冠。”
聘禮--2
潘西在望的時候,俞思成忽然剎了車。
彭盈一愣,尚未問出口,他已欺身過來,按着她肩膀狠狠吻下來。彭盈急得又踢又打,反倒叫他更容易得逞。最後,等她安靜下來,他才心滿意足地結束。
“這麽苦大仇深地看着我做什麽?”俞思成坐回去,笑得欠揍;一聲脆響,卻是駕駛室的門打開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我送到這裏。”
見彭盈還瞪着他,他伸手把她唇上的口水抹去:“多年以後,你若嫁了,我若未娶,叫你女兒放學路上小心點。”
他扔下句好無厘頭的,利索地跳下車,“嘭”地甩上門。
彭盈平下心氣,扭頭見他在朝陽下越走越遠,終究忍不住打個電話去:“你開我的車回去。”
聽得見厚鞋底與泥巴路重重的摩擦聲,他只說:“開車太快了,你回去吧,剛才對不起,你不要記仇。”
彭盈忽然洩了氣,靠在椅背上,心情複雜地望着不遠處的潘西鎮,久久沒換去駕駛座。
潘西古鎮西面靠雪山,另三面臨潘西河。新街規劃在古鎮南面的對岸。公路自北方蜿蜒至獅虎橋,新街并不會影響到古鎮的原貌。
彭盈沒有過橋,而是繞了個圈子,直接到新街去了。新房裝修完畢,已敞了一個月多,葉秀早在陳秉正的幫助下搬了進去。
昨晚快到點的時候,葉秀破天荒地給她打了個電話,問她何時到家。得知确切答案後,還主動提出告知今日會等到她到家再去診所。
雖覺奇異,卻也沒有深想。
揣摩別人的意思活了十多年,如今回家了,就不再幹那些讓自己心灰意冷的事情,看着表面就好。
說是新街,其實并不是一排排鴿子籠一樣的街道,反而全是獨門獨棟的小樓。
陳秉正幫她上樓下樓地搬行李,解釋道:“這是那位譚先生的意思。為了把人都吸回來,他甚至同意給願意回潘西的家庭資助一半的建房款,另外一半各戶自己負擔。”
彭盈想,真得好好謝謝譚進,不過他已經去英國了,這輩子都不一定再見得着。
城鎮發展部是QFB在中國的臉面。他們并沒跟風修建希望小學,反而發展了一批又一批生命力十足的新城鎮出來。
受益最大的,不見得不是被投資者。
這才是真正的大手筆。
新街建成的樓房不過十來棟,在建的倒是一時數不過來。
“大多數年輕人都回來啦,下午你去老街看看,嘿嘿,原先的鋪子可都一個個重開了。”
陳秉正幫她搬好行李,說是研究生那裏來了客人,他過去幫幫忙,便走了,午飯也要陪客的。
葉秀始終沒說一句話,看着她的眼神奇奇怪怪。
彭盈把書拆開來,一本本分門別類放到書架上:“媽,你怎麽了?是不是不習慣?”
“不,不是,這邊日照挺好了,确實比住在老街強些。那時開全鎮集會,許多人不願意把鋪子和居所分開來,現在大部分都申請蓋新房了。”
葉秀這話牛頭不對馬嘴,彭盈放下手裏的活計,果然見葉秀一臉不自在:“媽,到底出什麽事了?你還騙得過我?”
“沒事,我只是覺得,”葉秀說得小心翼翼,“你這麽早回來定居,會不會後悔?”
彭盈被問住,好久才答出來:“後不後悔,到時候再說吧,反正我現在很高興就是。”
葉秀終于沒再問什麽,把鑰匙什麽的給她說清楚了,便帶上門去對岸的診所。
待門關上,彭盈撐不住了,在紙箱上坐下來。
從三十歲開始養老,應該是很幸福的吧,呵呵。
下午她沒去老街瞧瞧有什麽變化,而是從後院的月季園裏摘了新鮮的花,插好瓶,往山上的祖祠去。
今天是彭簡的生忌,若他還在,今年該三十七了。
可惜他已去世十四年。
彭簡的屍身是彭舜拿骨灰盒帶回來的,彭盈沒見着莘城的報紙,便也見不得彭簡死後的慘狀。于是,在她的印象裏,彭簡仍是那個才華橫溢的美男子,有着潘安之貌,阮籍之風。
彭盈把月季花放在墓碑前,坐了一小會兒,與碑頭彭簡的笑相對視着,心裏空蕩蕩的。
“哥哥,我也不知道要做什麽了。”
正是盛夏,雪山的雪線已很高,半山的青草綠樹,掩映着墓園的真面目。
墓園是彭家的,已一千七百多年。
彭盈站起身,一眼望不到盡頭,忽覺滿身滿心的沉重。
獨獨她自己的情緒,她已背負不起,遑論一個家族的光輝。
恍恍惚惚地下山,她定在跨門檻的那一刻。
郁南冠站在已上千年的黃角樹下,眉目沉郁,望着她,一動不動。
她愣了三秒,顫抖着跨出來,鎖上大門,轉身往小路走。腳步飛快,明知甩不掉他,總還是要逃逃看。
走進樹叢前被他抓住手臂,彭盈的情緒積壓到現在,被他一逼,竟“哇”地哭出來,回身大力打他。用拳頭砸,用腳踢,用包拍,他只最初悶哼一聲,而後便不聲不響任打任罵。直到最後她沒力氣了,他才慢慢将她攬入懷中,拍着她背心給她順氣。
“對不起,彭盈,對不起。”
彭盈鬧過了,仍是那個冷靜理智的彭盈。
“哪有的事,你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總之,對不起,我不能向你解釋什麽,但是,從此以後,我會盡我所能不讓你失望,你相信我一次。”
·
彭盈的書屋開門了,一架一架的新書舊書,擺得滿滿的。
大家都忙着蓋房子,小孩子沒處玩,都聚到彭盈的書屋,把她圍着,要聽書。
彭盈讀了《小王子》又讀《海底兩萬裏》,讀完《哈利波特》,還把一群小鬼帶到樓上客廳看碟片,每日倒也高高興興。
除了郁南冠來的時候。
他一般只開着電腦坐在角落裏做事,偶爾擡頭看看她和孩子們,并不會待很長時間,有時候打個電話就匆匆告別。
“李局,我是郁南冠,行政程序用得還好嗎?……當然當然,有什麽問題和需要,說一聲我就親自過去……對對對,帷幄正有開拓這方面業務的打算,這是本土咨詢公司打敗外來和尚的最佳陣地……潘西很有潛力,如果交通上能稍微便捷一點……”
沒過幾日,拖了十幾年也沒盼到的施工隊便來了潘西,從獅虎橋開始修瀝青路,日夜施工,很快就望不到施工隊的影子。
帷幄的智囊團也過來了,一批食品專家走街串巷,觀摩各家拿手美食的做法,很多因為保質期而只能小範圍流傳的食物,有了現代科技的幫助,得以大規模生産,
同類推薦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