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李秀剛到學校, 就意識到今天整個班的氣氛有些不太對。
太安靜了。
安靜到甚至連早自習應該有的竊竊私語和翻書聲都按下了消音鍵。
他皺了皺眉,剛進教室,就看到了自己座位旁的那張桌子上趴着個人。
方乾安的身影實在太有辨識度, 哪怕此時的男生正将臉埋在臂彎裏, 頭都沒有擡, 李秀依然一眼就認出了他。
好吧,也就是這位太子爺,可以如此肆無忌憚, 毫無心理壓力的在早自習上補眠了。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班上其他人擔心吵到方乾安,所以才安靜得如此徹底吧?
李秀随意地掃了一眼教室, 發現大夥兒的臉色都有些奇怪,每個人都呆呆地瞪着自己手邊的課本沒敢吭聲。
“……”
他收回視線, 看了一眼方乾安的頭頂, 抿了抿嘴角。
這家夥為什麽還在這裏?
李秀在心底不情不願地發出了抱怨。
一想到方乾安昨天是如何打擾自己上課的, 少年的心情落入一片灰暗之中。
拜方乾安昨天晚上特意打給他的那個電話所賜, 李秀一晚上沒睡好。此時頭重得跟灌了鉛似的, 完全壓榨不出多餘的精力。于是乎, 哪怕他瞅着方乾安再不順眼,李秀也只能垂下眼眸,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越過方乾安與自己座位之間那道窄窄的通道, 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方乾安那邊沒有什麽動靜,還是一副睡得深沉的樣子。
李秀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見他沒醒, 這才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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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至少現在他不用應付這位大少爺。
李秀從書包裏中找出了昨天沒做完的卷子做了兩頁, 可做着做着,他就發現自己有點集中不了精神。
A1班的學生……今天好像真的有些太安靜了。這個念頭如同此刻天空中的陰雲,陰沉沉地掠過了他的思緒。
方乾安真的有這麽恐怖嗎?能把他們吓成這個樣子,就連昨天晚上那麽勁爆的消息也不八卦一下?李秀一邊想着,一邊習慣性地看了一眼黑板角落的課程表。
那上面寫着:
第一節 課:英語
第二節 課:英語
第三節 課:英語
第四節 課:英語
……
李秀的瞳孔微縮,在座位上呆了片刻。
他記得很清楚,今天的課程絕不應該是一整天的英語。更何況,昨天不是說負責英語的歐陽已經失蹤,甚至很可能已經自缢身亡了嗎?
是學校已經找到了代課老師?
然而就算是有代課老師,為什麽今天的課會是全天英語?
就在李秀拼命思考之時,上課鈴聲忽然響起。
在教室裏一片寂靜的情況下,鈴聲就顯得格外刺耳。緊接着,一道細長的影子直接踩着鈴聲,準時從教室外走了進來。
正是歐陽。
那個在昨晚的電話裏,自爆了自己猥亵未成年人,最後畏罪自殺的歐陽。
男人依舊是熟悉的模樣,五官端正,談吐幽默而風趣。
除了今天的他臉色有些過于慘白之外,歐陽看上去跟往常沒有任何區別。
“哎呀,今天全是英語課啊,這樣看同學們今天學習任務很重啊……”
歐陽笑眯眯地說道。
說話時有點細微的含糊不清。
他的嘴唇有點發紫,李秀也不知道自己看錯了,飛快一瞥中仿佛看到歐陽的齒縫全是黑紅的血跡。
李秀咽了咽口水。
他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周圍,發現自己的同班同學們看上去都很平靜。
他們就那樣專注地看着講臺上英俊,風趣,幽默的網紅男老師,沒有一絲異常。如果一定要說,真的什麽不太對的話,那就是他們今天看上去上課比往常還要認真許多。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秀頭暈腦脹的。
他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恐怕是被方乾安給耍了。
昨天那一通含糊不清的電話壓根就是假消息吧?
這又是什麽無聊愚蠢的戲弄?
不,不對,恐怕也只有自己這種蠢貨才會相信從霸淩者嘴裏說出來的話吧?
李秀目光尖銳地望向了身側的方乾安,後者還是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不曾有半點動靜。
他睡得很深沉。
就在李秀因為方乾安而分神的時候,講臺上,面色慘白的英語老師已經咧開了嘴,一如既往地開始講起了課。
“……嗯,那麽我們今天來講一下昨天卷子上第三道閱讀題。”
聽到這裏,李秀一愣。
一般來說,講題應該會從基礎題講起,可歐陽今天為什麽忽然開始講起了閱讀題。按照歐陽的要求,李秀望向了手邊卷子。
第三道閱讀題用的英文閱讀材料标題是《The Death Car》。
閱讀材料難度并不大,在英語題裏,帶有一點通俗恐怖風格的情節,甚至稱得上頗有趣味。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對夫妻晚上開車出門,卻在大雨中遭遇車子抛錨,丈夫離開了車廂準備找人幫忙,而在車廂裏等待的妻子并沒有等到丈夫歸來。她等到了從車廂上方不斷傳來的敲擊聲。
妻子瑟瑟發抖躲在車子裏直到警察趕來,并且終于得知了昨天晚上一直在她車頂上萦繞不去的敲擊聲究竟是怎麽回事。
殺人魔将她的丈夫直接吊死在了汽車上方的樹枝上。
死者的腳尖不斷地,不斷地撞擊着車頂……
……
雖然覺得歐陽的講題順序不對,可多年來的習慣還是讓李秀本能地拿起筆準備記筆記。
“……被吊死真的很痛苦呢。”
然而,落在耳畔的男聲所講述的,卻并不是英語題。
“真的很痛,電線好細,一直死死地卡在喉嚨上,簡直比刀割還要痛……無論怎麽用手去摳,也根本使不上力氣……”
李秀手中的筆停住了。
他依然保持着認真聽課的姿勢,可手指卻不由自主地開始微微發抖。
課堂上,歐陽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口齒不清,仿佛他的聲帶受到了什麽嚴重傷害,又或者,是有什麽東西堵在了他的嘴裏。
“呼……呼……”
歐陽的呼吸也變得異常沉重。
“身體也會變得好重好重,一直在往下扯,扯,扯着脖子……聽到了奇怪的喀喀聲後,你就會知道,啊,原來是是頸椎斷了……”
伴随着愈發詭異的敘述聲,李秀滿是冷汗的手指變得格外絲滑,顫抖中,一個不小心,筆就掉在了地上。
歐陽的低語戛然而止。
中性筆掉在地上的聲音竟然變得無比清晰。
而李秀的嘴裏一陣發幹。
“李秀,你的筆掉了。”
似乎有同學在身邊提醒了他一句。
“哦。”
李秀低着頭,完全不敢擡頭去看歐陽。他戰戰兢兢地彎下腰,準備把筆從地上撿起來。
……
撿到筆準備起身的那一瞬間,李秀掃了一眼周圍。
而也就是這一眼,讓李秀的冷汗瞬間浸透了背脊。
他看到了“同學們”的腳。
他們的腳,是反的。
明明每個人都端正地坐在凳子上面對黑板。
可是,在座位之下,李秀卻看得很清楚,他們的腳尖,卻齊齊對準了教室後面。
【阿秀啊……又在這裏看什麽七裏八裏的東西?】
【外婆,嗚嗚嗚嗚……我好怕……鬼,鬼的腳後跟,是擡起來的……嗚嗚嗚……那個阿姨,那個阿姨她也一直在踮腳……】
【傻孩子,電視上這些都是胡說八道。阿婆跟你說,真正的鬼啊……】
……
【它們的腳,是反着長的。】
莫名的,一段模糊不清的對話忽然從遙遠混沌的記憶之海中倏然閃現。
“砰——”
李秀猛地一個起身,身體重重地撞到了桌子,發出了一聲巨響。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牙關,驚恐讓他的心髒一陣狂跳。
頭腦一片空白。
而偏偏就在此時,他聽到了身側傳來了帶着顫抖的,細若游絲的聲音。
【“別叫。”】
【“別讓它們發現……”】
李秀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對上了身側男生從胳膊縫隙中露出來的一只眼睛。
“嗬……我脖子好痛……嗚嗚……好痛啊……”
歐陽的教學聲已經徹底變成了痛苦到極點的抽氣聲和哀嚎聲。
蝕骨的寒氣之中,李秀僵硬地與面無人色的昔日校霸面面相觑。
【“發現什麽?”】
李秀用近乎氣音的音量,一邊發着抖一邊問道。
【“發現你已經發現它們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方乾安這次卻并沒有直接回答李秀,而是把臉繼續往胳膊裏埋了埋。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李秀。
是方乾安。
他的手就跟李秀一樣,冷得簡直想塊冰。
【是夢。】
他小心翼翼地在李秀的掌心寫道。
是啊……
他所經歷的這一切,一定都是噩夢。
方乾安在腦海裏拼命地對自己說道,因為只有這樣,他才不至于徹底被吓瘋。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做了幾個夢中夢。
這一次,他甚至以為自己真的醒了,畢竟就連早上起床,蘇阿姨給他準備了早飯這些事他都經歷了。可當他坐到教室時,他忽然間意識到了不對勁。跟認真學習,心無旁骛的李秀完全不一樣,吊兒郎當的校霸很快就看到了凳子下面的那一幕。
教室裏的每個人,都長着類似的臉。
他們……
根本就不是人。
【是的這只是夢這只是夢這只是夢——】
【只要熬到夢醒來就可以了。】
【只要不被發現。】
……
在胳膊遮擋而成的陰影之中,方乾安一直在不斷用嘴唇無聲念叨着。
而即将精神崩潰的大少爺身側,李秀也在控制不住地輕顫。
因為他剛才膽戰心驚地用餘光看了一眼講臺,歐陽的身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了。
只留下了教室裏臉色木然,死氣沉沉的“學生”們呆滞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很好,至少……
至少歐陽已經不見了。
如果這是一個噩夢,最可怕的一關已經過去了。
李秀努力想要保持平靜,偏偏就在此時,他眼角忽然閃過了一道陰影。
少年的動作頓時僵硬。
良久,李秀才急促地喘息着,瞄了一眼身側。
他看到了一雙腳。
已經是死了很久的屍體,腳尖已經是一種快要腐爛的醬紅色。一些早已幹涸的排洩物黏在他的小腿和腳踝內側,是黑色的。
腳尖的指甲已經因為劇烈掙紮而脫落,而現在,那雙腳就懸在了方乾安的課桌前。
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
……
李秀眼裏滲出了生理性的眼淚。
他呆滞地看着自己桌面上的卷子,目光凝在了閱讀材料的最後一句上。
【……his feet were bumping gently on the roof of the car—bump, bump, bump, bump.
(他的腳尖正在輕柔地敲擊着車頂——砰,砰,砰。】
方乾安顯然也感覺到了那雙腳的存在。
他的肩膀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李秀的嘴唇顫抖,發出了一聲帶着哭腔的氣音。
【“方乾安……別擡頭。”】
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嗯,英文閱讀材料是現實存在的哈,就叫《The Death Car》,文中英文節選也來自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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