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乾安啊, 你是不是生病了?”
看着聲稱自己只是做了噩夢而已的高大少年,蘇阿姨還是皺起了眉頭,開口時也難掩語氣中的極度擔憂。
蘇阿姨來方家這麽多年, 算是看着方乾安長大的。在她的記憶力就算是方乾安被方成科揍得起不來床, 也沒有像是現在這麽氣息奄奄過。
平日裏最是跋扈驕縱的一個人, 這時候卻像是失了魂。一張臉慘白慘白,眼底挂着深深的青黑。
方乾安這種不同尋常的憔悴讓她十分擔心。
“……還是說,你哪裏疼?乾安啊, 你都這麽大了, 應該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蘇阿姨狐疑地打量着方乾安,有點懷疑昨天方成科是不是傷到了方乾安哪裏了, “要不我打電話給老陳,讓他送你去醫院吧?唉, 方老也真是狠心, 就這麽把你們打發回來, 你說這要是還在京市哪裏會這樣, 打個電話讓徐醫生過來看一下就是了。”
蘇阿姨說着說着, 一個不留神絮叨開來。
方乾安跟着方成科回來後, 原本跟着自家老頭子享受的許多待遇自然也成了泡影。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只能老老實實去醫院,壓根不可能跟之前一樣叫家庭醫生過來。
“我真沒事。死老頭昨天也沒對我怎麽樣,你不用想多了, 我真的就是沒睡好……”
方乾安揉了揉後腦勺, 看着開始為自己抱不平的年長婦人,感到一陣頭疼, 他開口敷衍道。
見方乾安這般開口, 蘇阿姨最後也只能嘆氣道:“那你下來喝口湯?吃點東西?我看你昨天也沒有怎麽吃, 是不是餓着了?”
“不, 我沒胃口。”方乾安不假思索說道,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我現在必須要趕緊去學校。”
“學校?”
蘇阿姨楞了一下,差點沒反應過來。
方乾安竟然着急去學校急到飯都不吃了?要不是面前的男生是她一手帶大的,不至于認錯,蘇阿姨都要覺得這個出現在睡房裏人是方乾安找了什麽替身了。
別說是在A市這種窮鄉僻壤,就算是在京市,享受着真正的最頂級教育資源時,方乾安也沒有認真上過學。
可今天,著名學渣·學校擺爛王者·負責老師壽元減少機·方乾安,竟然開始急着去上學。
急到連早飯都無暇去吃的那種程度。
蘇阿姨目瞪口呆地看着方乾安沖回房間随便倒騰了一下就沖出了門,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這孩子……完了,昨天該不是摔到腦子了吧?”
年長的婦人看着方乾安的背影喃喃道,臉上的擔憂不減反增。
方乾安當然不知道自己的離奇行為引起蘇阿姨的極度擔心。
他現在滿腦子,都只有昨天的夢中夢中夢中夢……以及,那個在夢裏出現的孱弱少年。
“阿秀。”
坐在去學校的車上,方乾安擡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臂,無意識地低喃了一聲。
今天早上剛醒來時,方乾安幾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被困在夢中。
從學校七樓的欄杆處與人相擁躍下的失重感與破風感在噩夢中是那樣鮮明,但更加鮮明地……卻是他死死抱着李秀跳樓時,對方緊貼着在他胸口的激烈心跳。
因為很用力,所以少年的身體簡直就像是能嵌進自己的懷抱一般。
莫名的,方啓安有種古怪的直覺——如果自己當時未能從噩夢中醒來,很有可能,他會夢到最後的結局。
他會與李秀直接摔在地上,在重力的作用下就化作一大團血肉模糊的肉泥,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無法徹底分清融為一體的殘骸究竟誰是誰。
……
“嘻——”
一聲充斥着貪婪與餍足的怪異輕笑,忽然從車廂後傳來。
正在開車的司機老陳,握着方向盤的手猛地攥緊了一下。
那聲音聽着陌生,可不太像是方乾安的聲音。
可現在車廂裏,只有老陳還有方乾安啊?老陳一邊想着,一邊下意識借着後視鏡往,方乾安的方向看了一眼。
後者此時并沒有笑,一張慘白如紙的臉上只有一片恍惚。
老陳愣了一下。
可能是剛才壓到了什麽,車外噪音傳進來讓他聽錯了吧。
在那一刻,老陳倒是沒想太多,他這麽想着。
偏偏就在老陳準備回轉視線時,他卻在後視鏡裏驀地對上了方乾安的眼睛。
“唔?!”
男生瞳色極淺的瞳仁詭異地顫動了一下,随後猛然一顫,被另外一點血色瞳孔擠到了一邊。
一只眼睛裏,卻鑲嵌着一對詭異的雙瞳。
時間仿佛被拉得很長。
短暫的片刻中,方乾安用雙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陳,他驟然咧開了嘴。
老陳忽然聽到一陣類似耳鳴的聲音。腦子一陣眩暈,男人在恐慌中猛地踩下了剎車,險而又險地在紅燈前停下了車。
“喂,什麽人啊?!開車發神經啊——”
他險些撞到斑馬線上的行人,行人狼狽地拽了拽包,氣勢洶洶地沖着老陳罵道。
雖然沒有出現事故,可若是往常,老陳怎麽着也得下車處理一下問題,現在的他卻雙手緊握着方向盤,坐在座位上呆了好幾秒鐘。
“靠,陳叔?這是在幹什麽?!”
方乾安坐在後排沒系安全帶,一個急剎車直接讓他撞到了頭,此時滿臉煩躁地望向了老陳,語氣也變得十分難聽,只差沒罵人了。
老陳緩緩轉過頭看着方乾安,後者的眼睛沒有一點異樣。
就好像剛才一切都只是幻覺。
“陳叔!綠燈!”
方乾安瞪着老陳,又提高了點聲音。
與此同時,他們車後面也是鳴笛聲不斷,老陳這才如夢初醒般趕緊坐好,跟随交通指示燈的指引繼續往前開。
行車中,男人舔了舔嘴唇,努力定了定神。
“抱歉,方少,剛才有點走神。”
“啧。”方乾安今天也是心煩意亂的,被陳叔這麽一折騰心情就更差了,“走神你也得好好看路吧?剛才你可是差點撞到了人!啊,真是的,早知道就自己開車了……”
看着一如既往脾氣惡劣的方乾安,
老陳的心這才一點點放松下來。
好在啓明氣勢恢宏的校門很快就出現在了陳叔視野中。
車子開進學校,方乾安一聲不吭飛快地下了車,步履充滿地沖向了教學樓。
而老陳面色古怪地在駕駛座裏朝着他離去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我這他媽……到底怎麽了?”
老陳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苦笑着嘀咕道。
剛才,一定就是自己産生了什麽幻覺吧?
方乾安多少也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再怎麽想也不可能真有人一只眼睛裏擠上兩個瞳仁吧。
可想是這麽想,老陳開車時還是全身緊繃。
他也說不清為什麽,但是,他就是覺得坐在自己後面的方乾安有點讓他毛骨悚然。
那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就像是人盯着某個字看久了,會覺得那個字一點點陌生一樣。
現在陳叔看方乾安,竟然也覺得對方越看越陌生。
因為開車來學校路上的小插曲,方乾安到的時候,A1班的早自習已經開始了。
目光觸及到坐滿班級的學生時,方乾安嘴角抽動一下,本能地慢下了腳步。好在,他很快就見到了正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李秀。
往常總是埋頭做功課的少年,今天看上去卻有點異常。
他的手裏明明拿着筆,桌面上也攤着卷子,可低頭看着試卷的少年眼神卻是空的,手指半晌沒動,卷子上也是一片空白。顯然,李秀正在走神。
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打在身形纖弱的少年身上,讓他蒼白的面頰,看着快要變成半透明一般。
“怦怦——”
方乾安分明感覺到自己胸口裏有東西怦怦開始狂跳。
就連昨天晚上在夢裏這間教室留給他的嚴重心理陰影也瞬間淡去。
“阿秀——”
方乾安三步并做兩步,深吸一口氣,直接沖進了教室,然後一把拽住了李秀就往外拖。
“方乾安?!你幹什麽?”
李秀掙紮了一下,但這點掙紮的力道在方乾安的桎梏下跟小貓撓沒什麽兩樣,壓根沒起到任何作用。
一路趔趄,方乾安直接把李秀拖到了年級休息室。
一大早,休息室裏壓根沒有別的人。
李秀剛進去就被方乾安直接推到了休息室寬大得跟床沒有什麽兩樣的沙發上,緊接着就聽見一聲“咔嚓”聲,是門被反鎖的聲音。
“方乾安,你發什麽神經?!”
李秀掙紮着撐起身體,沖着從門旁緩緩轉身的高大男生罵道。
就跟方乾安一樣,李秀眼底也挂着濃濃的黑眼圈。虛弱的少年罵人時一點氣勢都沒有,嗓音裏還染着一絲淡淡的沙啞,像是哭過一樣。
方乾安深吸了一口氣,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炯炯地盯着李秀。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噩夢。”一步,兩步,方乾安一下子就來到了李秀面前,像是一座山似的擋在了他的面前,“我本來以為我肯定會死在裏頭,幸好,我的夢裏有你。”
聽到這句話,李秀猛地打了一個哆嗦,慢了半拍,休息室裏才響起他僵硬的聲音。
“……神經病,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方乾安眨了眨眼睛。
他一手撐着沙發邊緣,猛地俯身下來,直接湊到了李秀跟前。
“你也夢到了我,對吧?”
他說。
這個姿勢讓兩個人貼得很近,方乾安金色的雙瞳愈發像是某種大型貓科動物,而李秀看着那雙眼睛裏倒影出來的自己,莫名覺得自己就是那只被鎖定的可憐獵物。
一陣心悸傳來,李秀低下頭避開了方乾安專注的視線。
“夢,夢你個大頭鬼,方乾安,我還有早自習要上,你到底要……”
結果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方乾安直接抓住了手腕。
“看,這就是證據。”
他說。
李秀順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手掌——在手掌邊緣,留着一道殘留着血跡的齒痕。
那正是他在噩夢裏,為了控制自己不要慘叫出聲時留下的。
李秀:“……我睡覺磨牙不行嗎?”
任誰都能看出李秀的極度回避,可方乾安卻并沒有放過他。
“好,那麽這個呢?”一邊說着,方乾安一邊起身,後退了兩三步,當着李秀的面,他一把脫下了自己的上衣。
“咳……你幹什麽?!”
看着直接脫衣服的方乾安,李秀一個猝不及防,差點被自己口水給嗆到。
“給你看我的證據。”
方乾安并沒有聽出李秀的慌張,男生急切地說道,急吼吼地将自己的背展現在李秀面前。
在男生筋肉結實的背脊兩側,是好幾道清晰可見的抓痕。
從欄杆上一躍而下時,是不可能不害怕的,就算是再膽子大的人,抱緊另外一個人跳樓時,也會情不自禁地用力,将指甲深深地嵌入對方的皮肉之中。
方乾安背上有許多淤青,可那幾道微微紅腫的抓痕,還是顯得無比顯眼。
“今天早上醒來時,我一直想要說服我自己那只是夢。”
男生回過身,他盯着李秀,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說道。
“可是我穿衣服時,發現了這個……這個位置,總不可能是我自己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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