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李秀做了一個夢。

他很清楚這是一個夢, 因為腰間的紅繩一直在隐隐發燙,似乎在提醒着他這一點。

而在這個夢裏,李秀發現自己又一次回到了白天剛剛拜訪過的肖家別墅。

一定是因為白天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才會繼續夢到這些東西吧?在夢裏李秀對自己說道。因為這一次他夢到的不僅僅只有那棟幽靜陰森的鬼屋, 還有今天有過一面之緣的徐老師等人。

他不受控制地站在房間的角落, 看着徐老師等人在自己跟方乾安之前研究過的那扇儲藏室小門前做着各種奇怪的活動。他看着那些人滿頭冷汗地往火盆中填入大量的符紙, 隐隐約約還能聽到來自于徐老師的念經聲。

“滋滋……”

火盆裏發出了一種令人不太舒服的濡濕之聲。

李秀皺着眉頭朝着火盆中看過去,這才發現盆子裏燃燒的并非是火焰,恰恰相反, 現在那裏頭只有一灘濃稠而黏膩的黑紅色的泥漿。

像是某種活物一般, 那些“泥漿”不斷盆壁內側攀爬,糾纏, 令人作嘔。

李秀感到一陣惡心,某種直覺讓他想要避開盆子裏的東西, 然而, 夢境中似乎有什麽無形的力量桎梏着他, 讓他越來越靠近那扇儲藏室小門。

一直到這個時候李秀才發現, 夢中的儲藏室門其實跟現實中完全不一樣。

猩紅的門扉上密密麻麻貼滿了黃符, 無數道嬰兒手腕粗細的鐵鏈就那樣焊在岩壁之上将那扇門死死鎖住。

一道又一道凄厲綿長的慘叫, 不斷從門扉的縫隙中擠出來。

【“不是我……放我出去……你們搞錯了……”】

【“祂跑了祂早就跑了嘻嘻嘻嘻……”】

【“求求你們了,放我出去……你們搞錯了啊啊啊啊……放我出去嗚嗚嗚……好痛,好痛啊啊啊……”】

……

那是一個成年男人的嚎叫, 發出的每一個音節中都蘊含着巨大痛苦, 仿佛能透過聲波傳遞到他人的靈魂中去。

李秀身形晃了晃,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好痛苦, 好惡心……

他用手捂住了耳朵, 幾乎無法在繼續聽下去。

然而無論他怎麽抵抗, 門內之物的慘叫卻始終如影随形, 異常清晰。

只不過,它似乎也意識到意識到了,沒有人會理會它的痛苦哀嚎。

尖叫者的聲音愈發尖銳惡毒,最終,它的嚎哭轉變為了無比陰森兇狠的詛咒。

【“你們都會死。”】

在哭泣中詭異地摻雜上了嘶嘶作響的狂笑。

【“逃不過的,沒有人能夠逃過的……嘻嘻嘻嘻你們以為鎮壓了祂……嘻嘻,祂早就不在這裏了……”】

【“我永世不可超生……可是你們呢……也都一樣……所有人都一樣……”】

【“都會死。所有人都會死!”】

伴随着男聲的詛咒,粘稠如同瀝青一般的黑紅色血漿滋滋作響地從緊閉的門縫中滲了。

“唔……”

明知道這只是噩夢,可李秀還是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

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似乎直接撞進了一個冰涼的懷抱。

李秀的身體瞬間凍結。

明明身處于夢境之中,可身後傳來的陰冷觸感卻是如此明晰,明晰到他在夢裏也控制不住的寒毛倒立,心髒緊縮。

一雙手一點點從肩頭探向李秀的胸口,在李秀顫抖的視線中,那雙沒有指甲的手一點點換住了李秀的身體。

死人的嘴唇抵在他的耳側,說話時帶來了宛若極地一般的冰冷吐息。

【“別怕,阿秀。”】

【“哥哥才不會殺了阿秀。”】

【“哥哥愛你。”】

“滴滴滴——”

手機的鬧鈴聲在枕畔響起,成功地将單人床上眉頭緊縮,滿頭冷汗的少年從噩夢中拽回現實。

李秀無比艱難地呻吟了一聲,摩挲着找到手機關了鬧鐘,又過了好幾秒鐘才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頭很重。

身體的各處關節也異常僵硬了,起身時李秀幾乎都要以為自己身上還背着另外一個人了,重得他簡直擡不起頭來。

自己昨天晚上好像又做了噩夢?

從小到大已經經歷過許多類似時刻,李秀倒也沒有太在意自己身體的異樣。

就是在起床時候隐約覺得有什麽不對,再聯想到自己此刻身體沉重的原因,李秀才猛然反應過來——床上少了一個人。

方乾安的東西已經全部消失了,顯然在李秀醒來之前,對方就已經先行離開。

李秀看着床鋪,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應該感到不爽,還是應該覺得松了一口氣。

現在想來,應該是後者偏多。

……總覺得在同一張床上醒來什麽的,有點怪怪的。

這個念頭在李秀腦海裏稍縱即逝。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頓時打了個激靈整個人徹底清醒過來,也根本無暇去思考自己貧乏生澀的人際關系。

因為他已經快要遲到了。

李秀飛快地洗漱完畢,換上校服就準備沖進哥哥的房間準備把昨天放置在床底下的生米拿出來。

然而,床底下卻空無一物。

李秀的心猛然收緊,甚至拿出了手機打光在床底下照了好幾遍,可應該出現在那裏的碗卻始終不見蹤影——直到李秀到了廚房,才發現哥哥的碗被洗得幹幹淨淨,放在餐桌之上。

李秀站在桌邊,看着那只碗,總覺得今天早上醒來之後,房子裏好像格外陰冷。

空氣裏,似乎也沁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甜腥味……

昨天徐老師的話言猶在耳,李秀定了定神,強迫自己不要往怪力亂神的方向胡思亂想。

深吸了一口氣後,他站在外婆的卧室旁,對着靜悄悄的房間低聲開口道。

“外婆,哥哥的飯碗是不是被你拿出來了?”

……

他等待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房間裏傳來了一聲無比含糊沙啞的回應。

“他吃飽了……阿秀啊……他吃飽了。”

他吃飽了?

是指的“哥哥”吃飽了?

正在李秀茫然時,就聽到外婆繼續絮叨道:“別理這些了,快走,阿秀。快走吧。”

老人的聲音變得很正常,這時候已經開始催李秀去上學。

李秀在房間門口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哦,外婆,我先去上學了。”

最近外婆的各項表現都顯示出她的阿爾茲海默症越來越嚴重,可能在外婆心目中,那個被困在床底下的“哥哥”終于吃飽了吧?

雖然還是十分放心不下,但李秀确實已經無限逼近遲到。

李秀也只好懸着心,急急忙忙背着書包沖出了家門。

關門時,似乎還能聽到外婆的絮叨。

【阿秀,快走。】

【快走吧。】

“喂,秀伢子吧?”

下樓時李秀一直低着頭,步履匆忙。

可路過樓下鄰居時,還是被那名鄰居大姐當街叫住,攔在了小巷裏。

“劉阿姨?怎麽了?”

李秀擡起頭,看到的便是鄰居大姐一張拉得老長的臉。

“我說啊,你能不能不要叫你家那個親戚天天晚上三更半夜在那裏哭啊?真的是,忍了你們好久了,住在你們家隔壁隔着條街都被吵得睡不得覺?一天兩天的,天天哭哭哭,你自己未必冒被吵到啊?我家崽也是要上學的勒,煩死了。”

李秀滿臉茫然地看着鄰居。

“親戚?劉阿姨,我們家沒有來親戚……”

“怎麽沒有咯,隔着窗戶我都看得到!”

劉阿姨聽到李秀的回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一邊叫嚷着,一邊朝着李秀家客廳的窗戶指過去。

城中村這裏建房子向來是見縫插針,李秀家和這位鄰居大姐家雖然确實是兩棟,可兩家之間的距離确實近到一個攀身就能從這家跑到那家的程度。

而鄰居家的陽臺,也确實就對着李秀家的客廳。

在李秀驟然變得無比沉默之時,鄰居大姐還在氣頭上一直在叫嚷。

“三更半夜,就在你們家客廳轉圈,哭,我隔着窗戶喊她叫她小聲一點,結果她還在那裏裝聾。”

“可是……”

“我是看你是個讀書的伢子才這裏好聲好氣的說,你還在這裏跟我撒謊。什麽叫做你家沒有親戚?那個女的跟着你外婆都在這裏住了多少年了,你當我們都是瞎子啊?”

……

鄰居大姐的叫嚷聲逐漸變得遙遠。

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輕輕蓋在了李秀的耳朵上。

然而,在這個平凡的工作日早晨,李秀卻站在自己家的樓下,情不自禁地冷得直發抖。

他很清楚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只有他跟外婆相依為命。

可同一時刻,他也想起了每次回家前都會在客廳看到的“客人”,以及,客人留在門口的那雙高跟鞋。

有些被李秀無意間忽視的東西驟然變得異常清晰。

就比如說昨天他回家時,明明在家門口看到了那雙老舊的高跟鞋。

可是等他進了家門,家中卻空無一物。

又比如說,在很久以前,外婆似乎曾經抱着他喃喃說過。

【阿秀啊……別動那雙鞋。】

【那是死人的鞋,鞋尖朝着哪個方向,她的魂魄就只曉得往那個方向走。】

【你要是弄亂了她的鞋,她就不曉得怎麽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以防萬一還是補充下,這個鞋尖的說法是我以前聽的鬼故事裏來的。

就是說所有人上床前,都不能把鞋尖對着床,不然鬼就會順着鞋尖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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