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方乾安知道李秀很白。
但他沒有想到, 李秀這麽白。
因為要睡覺了,房間裏只開了一盞臺燈,昏黃的燈光下, 背對着他換衣服的李秀, 皮膚白得簡直就像是一捧新雪, 又或者是一團細膩柔軟的奶油。
角落裏的少年,仿佛每一寸肌膚都發光。
他的背影是那樣纖細,肩胛骨的線條顯得格外精巧細致, 夾着背脊往下的一條凹痕, 跟同齡人比起來過低的體重,讓李秀的腰顯得格外窄。方乾安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擡了起來, 虛虛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只手就能托住李秀的腰。而最讓方乾安無法移開目光的,則是李秀的腰間系着的那段紅繩。
為了方便活動, 紅繩系得松松垮垮的。随着李秀的動作, 紅繩就在那細細窄窄的腰間不斷地輕晃, 晃得方乾安口幹舌燥, 大失方寸。
方乾安怎麽也想不通, 就是一條簡簡單單的紅繩而已, 還是系在一個男生的身上,可是,那紅繩, 看上去怎麽就那麽……那個呢?
身體裏好像有地方着了火。
方乾安的喉結不斷滾動, 明知道不應該盯着李秀繼續看下去,眼睛卻完全不聽使喚。
“你在看什麽?”
來自于身後的視線已經強烈到根本無法忽視的程度。
李秀套上睡衣, 倏然轉頭對上方乾安灼熱的目光, 他皺着眉頭問道。
其實只是順口問一句, 結果方乾安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樣, 整個人猛地往被子裏一縮。李秀的床随着他的動作,發出了好幾聲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李秀:……
頓了幾秒鐘,方乾安一只手成拳抵在唇前輕咳了一聲。
“我就是看徐老師今天給你的紅繩,你竟然這麽聽話現在就系上了啊?”
李秀迷惑地偏了偏頭。
“不然呢?”他反問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呗,你沒系?”
方乾安搖了搖頭。
“本來打算回家系的結果一會去就跟老畜生幹架去了,後來再想起來時,肩膀已經腫了……嗯,現在經過你對我的蹂躏之後,我的手就更加不聽使喚了。”
說着說着,方乾安心念一動,他盯着李秀,一句話脫口而出:“正好,阿秀,你現在幫我系上吧?”
話音落下,方乾安伸手抓過自己的外套,從口袋裏掏出了那段已經被揉成一團的紅繩打算遞給李秀。
李秀沉默了幾秒鐘。
他的目光從方乾安的手心,緩緩移動到了對方的臉上。
雖然少年并沒有真的開口拒絕,但方乾安已然清楚地從李秀的眼睛裏看到了滿滿的嫌棄與拒絕。
果然下一秒鐘他就聽到李秀幽幽開口道:“可是,方乾安,我記得你只是手傷了,而不是手斷了。”
“可是好朋友之間不應該互相幫助嗎?”
方乾安硬着頭皮怼了李秀一句。
“我什麽時候是你的朋友了?”
李秀回了一句。
方乾安一怔,随即猛然想起來就在幾天前,自己還曾冷漠地旁觀着一幫傻逼肆無忌憚地校園霸淩着李秀。
方家的太子爺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後悔莫及”。
高大的男生僵在床上,嘴唇翕合了一下,最後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道歉這種事情,對于受害者來說确實太過于輕飄飄了。
然而就在方乾安無措之時,他的耳邊卻響起了李秀清潤的聲音。
“算了,給我。”
李秀來到了床前,直接從方乾安的掌心中取走了紅繩。
少年垂着眼眸,俯身向前,掀開了方乾安的衣擺。李秀的胳膊環過了方乾安的腰,将紅繩在後者身上繞了一圈。
李秀的睡衣很舊了,寬松的領口垂下來,方乾安甚至能看到李秀單薄的胸口上一閃而過的……
靠,都是男的,怎麽李秀的是粉的?
這時候,李秀開始給方乾安的紅繩打結。
而方乾安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腦子裏己是空白一片。現在,只要他稍稍低下頭,就好像就可以輕觸到李秀的眼角。
意識到這一點後,方乾安的動作僵硬了。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好像在搞死亡搖滾。
……
方乾安必須要用一種非常僵硬且別扭的方式才能掩飾住男子高中生的狼狽。幸好,這種煎熬只持續了很短一會兒。
李秀的手指相當靈巧,幾秒鐘功夫已經幫這位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爺系好了辟邪用的紅繩。
“還有什麽吩咐嗎?尊貴的方少?”
他往後退了退,看着方乾安一臉癡呆的樣子,眯了眯眼睛。
“當然就算裏還有什麽別的吩咐也恕不奉陪了。我真的已經很困了。”
李秀繃着臉說道。
也許是他的警告終于起到了應有的作用。方乾安雖然看上去怪怪的,卻沒有再作妖。
“哦……那,那晚安。”
方乾安夢游似的說道,然後直接倒下,背對着李秀側躺在了床上。
整張床因為他的躺下而變得異常狹窄擁擠,尤其是方乾安的身高太過于驚人,以至于睡覺時他還曲起了膝蓋。
李秀看了他一眼,只覺得方乾安這個姿勢只會讓床變得更擠,然而事到如今,他真的沒有力氣再糾結這些小事。
“晚安。”
關了燈之後,李秀小心地貼在方乾安身側,找了個間隙也躺了下來。
好擠……
這是躺下後,李秀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
并不僅僅只是因為一張單人床上現在擠了兩個男生因而變得格外狹窄。
還有方乾安身上那混雜着藥物的特殊氣味,以及标記陌生的,來自于另外一個人的體溫……
方乾安的存在感強烈到仿佛擁有實質,黑暗中,這種存在感正在從四面八方朝着李秀湧來。
這讓從小到大,從未與任何一個同齡人有過親密接觸的李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擁擠。
今天晚上應該會很難睡着吧……
李秀在心底苦笑着想道。
可出乎意料的是,在陌生的體溫還有氣味的包裹下,李秀的頭剛剛沾到枕頭,就直接昏睡了過去。
陷入了沉睡中的少年自然也無從知曉,在他睡着後好久,他身側的男生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瞳孔劇烈地顫抖着,怪異的重瞳,在黑暗中就像是鬼火一般閃着微光。
粗野而渾濁的低吼聲響起,而男生蜷起的膝蓋,也過了好久才慢慢伸直。
原本背對着李秀的方乾安變幻了姿勢。
體型龐大的男生伏在李秀的單人床上,在黑暗中就像是某種兇殘的,蓄勢待發的野獸。
黑暗沒有辦法隔絕他的目光,男生的視線不斷逡巡,貪婪地舔舐着身側少年平靜的睡臉。
然後,他伸出胳膊,将少年擁進了自己的懷裏。
……
【這可怎麽辦呢?】
【我的阿秀啊……】
【還真是個沒有戒心的孩子……】
【真讓人擔心啊。】
深夜。
外婆的房間裏,本應該處于深度睡眠的老人,此時卻在床上開始頻繁地翻身。
“嗚嗚……”
“好痛啊……媽……我好痛啊……”
“嗚嗚嗚嗚……嗚嗚……”
……
若有似無的哭泣聲從幽深的夜色深處傳出。
老人睡夢中的臉上逐漸浮現出痛苦的神色,眼皮之下的眼珠也開始飛快地顫動。
“嗚嗚嗚……”
終于,在一聲又一聲的哭泣中,外婆一聲抽氣聲,倏然睜開了眼睛。
“琳琳——”
老人側過身,用胳膊支着床,緊張地望向門外哭聲傳來的方向。
可在睡夢中萦繞不去的哭泣,在她醒來之後卻瞬間消失不見。
不過,就在外婆眯着眼睛看向門外時,房門間隙裏,似乎有東西一閃而過。
那似乎是道白色的影子。
外婆猛然起身,喃喃喊出了聲。
“琳琳?琳琳你怎麽現在來了……”
老人撐着床,連忙蹒跚起身,踉踉跄跄地追着那道影子出了卧室。
可走廊裏什麽都沒有。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
深到連窗外的野貓都偃旗息鼓不再有任何聲響。
黑暗中,老舊的挂鐘在牆上“咔嚓”“咔嚓”有規律地響着。
外婆拖着腳步,慢吞吞來到了客廳,她的呼吸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在這個晚上,這間房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變得跟之前不一樣了。即便腦子已經不太清醒,可在這一刻,外婆卻異常明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客廳裏的紅色的神龛還在亮着,但是此時此刻,神像前那本應長明不熄的電子蠟燭,就像是故障了一樣暗了下去,燈泡裏只有一縷紅絲,茍延殘喘地亮着一抹微弱到極點的紅光。
明明周圍一片幽暗,可是在外婆的視野裏,整個房間都浸在了一層朦朦胧胧的紅暈之中。
一股徹骨的陰寒之意從滿屋的紅色中一點點滲透出來。
“琳琳?是你嗎?”
空氣中漂浮着一種粘稠而難聞的香氣,像是陳年的血污堆積在一起時候散發出來的腥臭,又像是某種變質腐壞的香薰。
“沙沙……”
一陣細小的窸窣聲從廚房的深處傳了出來。
外婆急促地喘息着,她戰戰巍巍地,朝着廚房的方向轉過了頭。
下一秒,她的身體便顫抖了起來。
她看到了一個東西,一個不屬于活人世界的東西,正佝偻着身體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咀嚼着什麽。
那東西看上去即扭曲又污穢,屬于它的暗影龐大到幾乎填滿整個廚房。
“嘎吱——嘎吱——”
清晰可聞的咀嚼聲從它的齒縫間傳出。
“唔——”
外婆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強迫自己不要因為看到了“它”而真的吓到嗚咽出聲。
老人恐懼萬分地朝後退去。
然而,那東西已經察覺到了外婆的到來。
它的頭顱一百八十度直接反轉了過來,青白色的臉,以及鑲嵌在臉上的雙瞳之眼,直勾勾地對準了外婆。
【“外婆……”】
古怪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從它身體深處傳出來。
雖然在喊着“外婆”,但這個稱呼明顯只是它在模仿李秀說話。
它咧開嘴,下颚直接張開,露出了內裏雪亮的尖銳的牙齒。
【“我只是因為今天太高興了,所以餓得很快。” 】
【“外婆去睡覺就好了,我……很快就能吃飽了。”】
似乎有東西在它沒有指甲的雙手之間不斷蠕動,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着腥臭的血液。
外婆一陣虛脫,她晃晃悠悠往後退去,卻在不小心中,踩到了一樣濡濕冰冷的東西上,整個人差點直接滑倒。
老人驚恐萬分地低下了頭,看向地面,然後就發現自己腳下,踩到的,是某種類似皮口袋的奇怪玩意。
那東西很軟,表皮是一種難以描述的灰白色。
在外婆踩到它時,可以聽到濕潤的粘液摩擦聲從其中傳出來。
在那寬大的皮質口袋上,此時正濕噠噠地裹着一件顏色鮮亮的廣告衫。一條紅色的繩子就像是臍帶一般從中伸出來,将它和廚房裏的東西緊緊地聯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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