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十分鐘後——

“噓……”

李秀蹑手蹑腳地推開門, 回頭沖着方乾安做了個手勢。

“我外婆已經睡了,你別吵醒她。”

少年的聲音壓得很低,見方乾安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才把對方放進了自己的家。

李秀将自己的拖鞋讓給了方乾安, 後者艱難地把前半個腳掌塞進了半舊的拖鞋裏, 走路時有種別樣的笨拙。

沒有開燈,淩晨時分的房子一片幽暗。老年人渾濁沉悶地呼嚕聲若有似無地從漆黑的房間裏傳出來。李秀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又轉頭看了身後的方乾安一眼。

深夜到訪的來客靜悄悄地跟在他背後, 顯得十分乖巧。

然而, 李秀還是有些不自在,雖然就連他自己也說不出這種不自在究竟是為了什麽。

李秀做賊似的将方乾安一直帶到了自己的卧室。進入房間之後, 李秀飛快地鎖上了房門,外婆的鼾聲被隔絕在了門外, 他背靠着門, 這才緩緩松了一口氣。

“方乾安, 你這是怎麽回事?”

心情平複後, 李秀才轉過頭, 望向了方乾安。後者一進門就已經大喇喇地占據了房間裏唯一的椅子, 一點都沒有第一次到別人家時的拘謹。

“我不是說了嗎?跟人打了一架。”

方乾安反坐在椅上,雙手架在椅背處撐着下巴,他滿不在乎地說道。

李秀皺了皺眉頭。

剛才在樓下, 他也是這麽含糊其辭地回答的。

房間裏沉默了片刻。

方乾安盯着李秀, 仿佛也意識到了李秀的不滿,這才慢吞吞補充了兩句。

“就是……遇到了點事, 跟我爸那個老畜生直接開幹了。不過我強調一下, 我這是一對多, 所以才變成這樣的。而且就算是一對多我也是打了個平手。”

方乾安含含糊糊地說道, 并且着重強調了他并不是單方面挨揍這件事。

而李秀垂着眼眸,聽到方乾安竟然是被自己的父親打成這樣後,眉頭擰得更緊了。

“我跟你說,都是些皮外傷,不小心被皮帶扣刮到而已,真沒什麽事,也就是瞅着恐怖——”

沒等方乾安說完,李秀已經從房間角落裏翻出了各種跌打藥和碘伏棉簽來到了他面前。

李秀:“擡頭。”

“不用管我身上這些傷,又不痛,過兩天就好了——嘶,痛痛痛——”

少年盯着滿臉傷,卻努力維持嬉皮笑臉模樣的男生,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煩躁。

他用近乎粗魯的方式,直接把雙氧水倒在了方乾安身上的創口處。

方乾安悶哼一聲,下颚處咬肌繃緊,終于散去了臉上僞裝的笑。

一雙手伸過來,幹淨利索地替他上好了藥。

貼上了敷料的傷口還殘留着熱辣辣的刺痛,方乾安條件反射想罵人,結果一擡頭,剛好對上了李秀低垂的眉眼。

某人的心跳,驀地亂了一拍。

“……都說了不用管。”

方乾安聲音漸低,最後只是細如蚊讷地哼了一句。

房間裏,李秀顯得異常沉默。

“脫了衣服滾去床上躺好。”

收拾完方乾安露在衣服外面的傷口後,他繼續用冷漠的語調沖着方乾安說道。

“……你想對我幹什麽?”

方乾安愣了幾秒鐘,然後才扯了扯嘴角,故作誇張地開玩笑道。

李秀沉默不語地盯着方乾安。

短暫的對視後,方乾安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靠,兇什麽兇。”年輕的校霸用只有他(以為)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吐槽了一句。

然後他轉向李秀,提高了點聲音:“你知不知道,在整個A市,你還是第一個敢對我說‘滾’字的人——”

“方乾安,別讓我說第三遍。時間很晚了,我很困,只想趕緊去睡覺。”

“啧。行吧,懶得跟你計較這些。”

方乾安一邊咕哝着,一邊脫下了上衣,按照李秀的要求,趴在了房間裏那張窄窄的單人床上。

果然,就跟李秀想的一樣,方乾安身上的淤青比臉上的創口還要嚴重。

最糟糕的是下午就已經受過傷的肩膀,現在已經腫得微微發亮。

李秀深吸了一口氣。

外婆年紀大,家裏別的可能沒有,但是頭痛腦熱跌打損傷用的藥酒卻能管夠。

冰冷的藥酒直接倒在了方乾安身上的淤青處,少年的掌心微微熱,沾着藥酒就開始用力揉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疼痛伴随着藥酒的刺鼻氣味一同襲來,方乾安趴在床上,一個沒忍住,直接打着哆嗦嗚咽出聲。

“哇靠阿秀你輕點……嘶……痛死了痛死了骨頭要斷了……救命你動手怎麽比我爸還狠哇好痛啊啊啊……”

方乾安在李秀的手下,簡直就像是條剛被丢在砧板上的活魚,跳得差點從床上摔下來。

“好疼……求你了阿秀,你慢點……嘶……真的……輕點輕點……唔……”

男生渾濁的抽氣聲伴随着沙啞的求饒回蕩在耳邊。

李秀說了好幾次讓他安靜點,結果方乾安反而喘得更厲害了些。

“都說了,閉嘴!”

李秀聽着方乾安聲音越來越微妙,臉頰莫名一熱,忍無可忍中,一個巴掌直接拍了下去。

“啪——”

狹窄的房間裏,那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幾乎稱得上震耳欲聾。

李秀只覺得一米九校霸的身體在他的掌心之下重重地彈了彈,随即,方乾安整個人就瞬間安靜了下來。

李秀:……

他抿了抿嘴唇。

方乾安把頭埋在了胳膊裏,默不作聲,然而,露在李秀視野中的的脖子,連帶着他的耳垂,都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

剛才那一巴掌的位置……

李秀倏地收回了視線。

“淤血揉開了就沒事了。你平時不是挺厲害嗎?這就喊疼了。”他飛快地替方乾安把能處理的地方處理完畢,額角很快就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不過你最好還是去醫院看一下。”

少年冷靜地說道,并且決定假裝剛才那個小意外從來沒有發生過。

……

“啧,難聞死了。都說了不用管嘛,也就是你這種細胳膊細腿風吹就倒的人才這麽大驚小怪。”

結果方乾安的乖巧,只保持了很短一段時間。

等李秀處理完畢抱着醫療箱去放好,昔日校霸瞬間翻身坐起,一邊擡手輕輕拂過剛才李秀幫他揉過的肩膀,一邊盯着李秀的背影,像是在抱怨似的,嘀咕個不停。

李秀将紙箱重新塞回書櫃的角落,聽着身後那家夥的絮叨,額角青筋跳了一下。

方乾安口口聲聲說身上的傷不用管,然而,李秀剛才給他擦藥的時候看得分明,那根本就不是什麽不用管就會自己好的小傷。

不僅僅只是頭臉,方乾安藏在衣服之下的身體上也滿是傷口,即便是李秀看着,也覺得有點怵目驚心。

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如果方乾安身上的傷不是這麽恐怖。

以李秀的性格,恐怕壓根也不會答應方乾安的請求。

【“你怎麽了……不對,你怎麽知道我家在哪裏?”】

【“我找人問了。”】

【“……”】

【“特意來找你,感動不?看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家來……我可以在你家呆一晚上嗎?”】

其實方乾安當時也沒有賣慘,說話時語氣甚至稱得上随意。

偏偏李秀瞪着自己樓下這位不速之客,卻怎麽也沒有辦法把拒絕擠出嘴唇。

給方乾安上完藥後,李秀打了個哈欠。

他無意間看了一眼時間,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行了,再不睡覺明天早自習一定完蛋。”

李秀面色慘淡,喃喃出聲。

在房間裏找了很久之後,李秀總算從衣櫃的最角落翻出了一件泛着樟腦丸味道的超大T恤。

那還是前任房東留在這裏的舊衣服,不知道是從哪家連鎖超市裏順出來的廣告衫,可怕的紅藍黃配色廣告語簡直能亮瞎人眼,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足夠寬松能夠讓方乾安這樣的塊頭也強行擠進去。

就是方乾安穿上後,那效果看上去……很奇妙。

即便是李秀也不得不承認,哪怕方乾安現在被人揍得像豬頭,身上穿着最廉價的可笑廣告衫,還睡在城中村狹窄破敗的房間裏,他身上依然有種奇妙的矜貴氣質。

他跟李秀自己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撞鬼,恐怕離開啓明之後兩個人就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然而今天晚上,李秀卻要跟方乾安這樣的人在一張床上睡覺。

“其實你這種大少爺,應該有很多地方過夜吧?”

李秀看着方乾安,忍不住問出了口。

“啊,并沒有這種事。我沒有什麽朋友。”

方乾安一怔,随即脫口而出。

“這次如果不是你,我應該就只能去車上睡了吧。之前每次都是這樣,不過被人揍了以後縮在跑車裏,第二天起來真的全身都會疼。”高大的男生一臉坦然地說出了不知道該稱之為賣慘還是在凡爾賽的話。

“哦,要不是今天裏請了我熱可可,我也懶得理你。”

李秀沉默了片刻,亂糟糟地回了一句。

“算了,睡覺。”

一邊說着,李秀一邊退到角落裏,打算換上睡衣。

心慌意亂中,李秀并沒有注意到,在他脫掉上衣的那一瞬間,原本正在低頭看手機的方乾安剛好望向了他的方向。

然後,方乾安的眼睛就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方狗:雖然年輕,但已經是一名優秀的耙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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