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李秀劇烈地喘息着, 一點點睜開了淚眼朦胧的眼睛。
他正躺在地上。
一個男生正氣喘籲籲地壓在他的身上,一只手卡着他的雙手按在頭頂,另一只手還抵在他的唇邊。一張紙面具斜斜挂在他的側臉, 邊緣已經有不少之前李秀瘋狂掙紮時無意間撕扯出來的裂縫和毛邊。
“方……方乾安?”
李秀盯着自己上方那張熟悉的面孔看了好一會兒, 沙啞地低喃出聲。
方乾安原本還是滿臉緊張地盯着李秀, 仿佛還在忌憚着李秀什麽。
直到聽到這一聲呼喚,他才猛然長松一口氣,整個人瞬間洩了力道, 覆在了李秀身上。
“我艹, 你醒來,你他媽終于醒來了……”
方乾安一口氣說了好幾聲髒話。
“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 李秀,我真的, 我艹……命真的快交代給你了……”
這麽過啦好幾秒鐘, 曾經的校霸才隐約覺得不太對。李秀喊了他那一聲之後就一直沒有再出別的聲音了。
“喂, 阿秀, 你別吓我, 你該不會還沒有醒來吧?”
方乾安聲音都開始發抖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李秀的臉,發現少年此時皮膚冰涼。
“阿秀?回個話啊小祖宗你別吓我——”
正當方乾安驚疑不定确定李秀情況時,後者接下來的動作讓他差點沒魂飛魄散。
李秀竟然直接伸手就掀開了他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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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手指微涼, 指腹卻意外的柔軟, 他就那樣探手伸進方乾安的下擺,用一種近乎粗魯的方式胡亂從他的側腰摸到了下腹部。
方乾安呼吸一下子變得異常急促, 整個人就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瞬間僵在了原地。
“阿, 阿秀, 那個, 等等,等等等等——”
腦子就像是燒開了的水壺開始噗嗤噗嗤往外蒸汽,明知道此刻情況明顯不對,方乾安卻慢了好多拍才面紅耳赤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抓李秀的手腕。
“你,你別亂摸,等下,靠——”
而如此簡單的一件事,這時候做起來竟然格外艱難。
方乾安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會有被人摸一把就全身發軟的時候。
幸好,方乾安腦袋即将爆掉的前一刻,李秀終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方乾安身上尋找的東西。
“真的是你……。”
李秀死死勾着方乾安腰間的紅繩,在摸到了那個熟悉的,被自己親手系上去的繩結之後,他終于放下心來,軟倒在了方乾安的懷裏。
“嗚……方乾安……你不是校霸嗎……嗚嗚……怎麽拖到現在才來啊……”
感受着男生滾燙的體溫,李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那樣無比丢臉地抱着方乾安哭了起來。
“對,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來晚了,你先別哭啊……”
方乾安戰戰兢兢地抱着懷裏顫抖不已的瘦弱少年,只恨自己之前一直走酷哥路線從來不屑于學那些哄人手段,這時候對着已經吓到精神崩潰的李秀,就只能幹着急其他啥都不會做。
好在李秀的失态只持續了很短一會兒。哭了幾聲之後,積累的恐懼不安随着眼淚流出體外,李秀也漸漸恢複了應有的平靜。
他注意到自己和方乾安周圍一片昏暗,黑暗濃得就像是實質的牆,層層疊疊籠罩着他們。兩人之間照明所用的唯一光線,全靠一支擱在地上火光搖曳的白蠟燭提供。
那支蠟燭瞅着很普通,已經燃燒了快一半了,蠟油不斷流淌在底部堆積成了一團灰褐色的蠟塊。
奇妙的是它的火苗,那火苗又細又長,火苗頂端隐約泛着一點青綠色,以至于它發散出來的光也是微微泛綠的。
這裏的空氣也非常渾濁,透着一股濃濃的土腥味。
李秀的嘴裏現在溢滿了血腥味,隐隐約約的刺痛傳來,提醒着他舌尖上有傷口。李秀終于想起來,在自己剛才脫離幻境時,方乾安把手探進自己的口中,并不是真的要拔了他舌頭,而是用什麽東西在他舌尖釘了一下。
也正是在那之後,李秀才終于清醒過來。
“那個,你疼嗎?沒事吧?徐老師說必須要給你放掉舌尖血才能把你從幻境中拖出來。”
方乾安一直觀察着李秀,這時候連忙慌慌張張地解釋了起來。
“徐老師?徐老師他來了嗎?等等,我們現在是在哪裏?”
李秀定了定神,連忙詢問起情況來。
方乾安神色緊繃,他把李秀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從地上取過了蠟燭牢牢握在手中。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男生壓低聲音,鄭重其事地開口道:“這件事說起來有點麻煩,阿秀你是被鬼迷了眼所以帶到這裏來了。總之,阿秀你先別怕,無論看到什麽都別怕也別亂跑,我們時間不多,必須趕緊離開這裏……”
接到李秀電話的時候,方乾安正在醫院。
他那名義上的親爹滿腦子繃帶,正躺在病床上對他破口大罵。律師也被叫過來了,據說是方成科這回終于下定了決心,快跟方乾安解除父子關系。
當然,類似的事情之前就已經發生過好幾次,所以當時方乾安并沒有太在意——一來是因為法律其實并不支持斷絕親生父子之間的父子關系,二來是因為方乾安很清楚,自己這位親愛的老爸根本不可能舍得他母親的錢。
雖然,就連方乾安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已經住到精神病院的親媽到底是多有錢,能讓方成科都這樣了依然流着口水不舍得放手。
……
結果就在他翹着二郎腿坐在特護病房沙發上神游天外時,他接到了那通電話。
盡管方乾安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沖回了學校,可是,等他趕到時李秀還是失蹤了。
那是完全無法用科學解釋的失蹤。
根據學校的監控顯示,李秀當時像是夢游似的,一直在學校的綜合樓裏亂逛,然後,他走進了一條封閉式的走廊,就再也沒有出來了。
可那條走廊盡頭是封死的,除了一面鏡子,那裏什麽都沒有。
“我一直讓學校的那幫傻逼想辦法,可是他們真的,屁用沒有。”
黑暗中,方乾安的聲音有些沙啞。
是那種過度疲倦後終于松懈下來才有的沙啞。
“我也報了警,可警察也沒法解釋為什麽你不見了。我當時都……當時心态都崩了我跟你說……”
方乾安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把自己當時的心急如焚一語帶過。
而就在所有人都一籌莫展時候,曾經被請去處理肖家鬼屋的徐老師出現在了愁雲慘淡的辦公室裏。
不久前——
“這可真是……棘手。”
徐老師在看到李秀消失的監控時,向來平靜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驚懼。
啓明中學接連出現學生失蹤自然是不妙。然而,一直到此刻,徐清河才意識到,事情可能比他設想的最壞情況還要糟糕。
而他并沒有隐瞞這點。
“那面鏡子并不是普通鏡子,它其實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陣眼。”
面色嚴肅的中年男人率直地向着面前戾氣四溢的男生解釋道。
徐老師言簡意赅,告訴方乾安,原來整個啓明中學,連帶着這棟樓還有肖家別墅,其實都是被特意布下用來鎮壓某些東西的風水布局。
而現在,因為之前肖家別墅的封印聳動,導致了大陣不穩,李秀恐怕就是在此期間,被“那個東西”帶走了。
“帶走了?什麽叫做帶走了?窩草,活生生一個人你現在告訴我他被鬼帶走了?你之前不是說只要讓他好好學習就不會有事嗎?那家夥撞了鬼都想着去上政治課,他不就是按照你說的做的嗎?可現在他還是被帶走了!他那麽弱,腳還是瘸的,鬼把他帶走幹什麽……靠……”
方乾安險些把辦公室裏的茶幾直接踢碎。
明明只是個剛成年的高中生,此時身上的戾氣卻重到宛若魔神,惹得徐老師其他幾名學生都不由上前一步,有意無意擋在了男人身前。
徐老師也忍不住看了方乾安一眼,男人的神色疲倦而無奈。
“時間短的話,也許還是能帶回來的。”
男人的聲音有些遲疑。
“只是……會很危險。”
徐老師輕聲嘆道,拿起了之前從學校那邊找到的李秀的個人資料,看了片刻,男人愈發眉心緊皺。
本來前往另外一個世界帶人回來就異常兇險,而這件事最棘手的,是李秀孤兒的出生——沒有血緣作為相互之間的感應,其他人貿貿然前去恐怕自己也要折在幽暗虛無的彼世黑暗之中。
“若實在不行,與他關系親密之人勉強也能行,可是……”
可是,李秀身邊稱得上關系親密的,竟然只有一名如今已經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的老太太。
越是想,徐老師的表情就越是凝重。
“朋友呢?”
忽然,旁側傳來了男生沙啞壓抑的詢問。
“嗯?”
“朋友難道就不行嗎?”
方乾安脖頸處青筋微微跳動,雙拳緊握,他死死盯着徐老師,一字一句地問道。
“……後來那老男人說實在要試一下也可以。”
黑暗中,男生壓低聲音,平淡地解釋道。
“所以我就按照他給的辦法,想辦法過來了。你是不知道,真的麻煩死了,三更半夜在學校走廊來來回回跑,一下子左拐一下子右拐,我頭都暈了。”
“方乾安……”
“反正這回你出去了,無論如何是要請我吃飯的你知道嗎李秀同學,我的犧牲已經不是你以身相許可以補償的了。”
方乾安一邊說,一邊拉着李秀在黑暗中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還有,你膽子已經這麽小了,就別東張西望亂看了。跟着我走就行了。”
方乾安不說還好,他這麽認真的強調之後,李秀終究還是沒忍住,借着蠟燭微弱的火光望向了自己周圍。
下一秒……
要不是方乾安一直死死拽着他,他差點因為驚懼而再次跌倒在地。
紙人。
無數紙人密密麻麻地站在他和方乾安周圍,慘白的臉上粗糙的畫着兩團紅,眼睛是漆黑空洞的兩點,但只要對上那兩點眼睛,就會有一種跟什麽活物對視似的恐懼感。
所有的紙人此時的嘴角都咧到了耳下,它們就那樣圍繞着李秀,在黑暗中沉默地微笑着——一如環境中那些對着李秀熱情微笑的同班同學們。
【阿秀——】
恍惚中,李秀甚至還能聽到從紙人們口中發出來的悠長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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