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阿秀, 你怎麽——我靠我靠我靠——”

方乾安本來正拉着李秀走在前面,感覺到了身後少年的驟然脫力,連忙回頭一把拽住了對方。

再然後, 他就對上了那些紙人們密密麻麻的眼睛。

年輕的校霸嘴裏爆發出一連串的髒話, 整個人險些吓得差點跪到地上去。

明明不久之前周圍還只有一團黑, 就連方乾安都不知道這些紙人究竟是什麽時候出現在他們旁邊的。方乾安依然是怕鬼的,若是在往常,光是看這些東西一眼, 他估摸着已經吓破膽抱着身邊的李秀哭了。

可現在畢竟不是往常。

李秀剛被吓慘過一遭, 此時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看上去風吹就倒了。

方乾安目光只在李秀臉上輕輕一點, 原本已經縮到喉嚨眼裏的心,被他自個兒強行拽下來塞回了原位。

“你別怕, 真的, 別怕, 有什麽好怕的, 不過就是一群紙人, 這東西我來的路上徒手就能撕一只……”

方乾安咽了咽口水, 強撐起勇氣安撫道。

然而他那帶着顫音的聲音俨然沒有什麽說服力,因為就在他說話的過程中,李秀臉色愈發蒼白了。

少年的死死攀在方乾安的胳膊上, 眼角因為眼淚而泛起的微紅, 如今又染上了潮意。

“方,方乾安。”李秀的聲音細如蚊讷, “你有沒有覺得, 它們在……還在動……”

李秀已經不太能确定現實和幻覺之間的界限。

太害怕了, 也太詭異了。

那些紙人臉上的眼睛明明畫得那麽粗糙, 可是,李秀還是覺得他們盯着自己看的樣子,很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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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某種活的東西。

而且,就在剛才短短幾分鐘的停頓中,他卻覺得,紙人似乎更多了——仿佛它們正在以一種非常緩慢的速度不斷朝着自己和方乾安的方向靠攏。

在他的疑惑說出口之後,他分明感覺到身側方乾安身上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

冷汗涔涔不斷順着校霸的脖子和額角往下滴落。

“沙沙……”

“沙沙……”

……

黑暗中,隐約傳來了紙張相互摩擦時發出來的細響。

“沒,沒事。沒什麽好怕的,真的,沒什麽好怕的。對了,你戴上這個——”

方乾安高舉着蠟燭,目光掃過那些笑意盈盈的紙人。

在短暫的遲疑後,方乾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猛然扯下了之前帶着自己頭上的紙面具,急急忙忙地扣在了李秀的臉上。

那張紙面具長得就跟紙人的臉一模一樣,脖頸處有一些非常粗糙的裂紋。

簡直就像是剛被人從紙人脖子上硬扯了下來的一般。

面具上同樣有兩團血紅的腮紅,同樣有咧開到耳下的燦爛笑容。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眼睛的地方挖了兩個粗糙的洞。

說來也奇怪,明明那紙面具怎麽看怎麽吓人,可面具一戴,仿佛被無數人死死盯着的感覺,瞬間就消退了。

黑暗中那種細微的沙沙作響也瞬間停止。

李秀驚疑不定的轉向方乾安,聲音惶恐:“等等,這面具?你把你的面具給了我你怎麽辦?”

“我是來找你的,而且我手上有蠟燭,那徐老師給的,紙人好像怕這個。”

方乾安硬邦邦地對李秀說道。

“戴上面具這些紙人就不會注意到你了,暫時問題不大。阿秀,來,跟着我走,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裏。只要蠟燭不滅,我們就肯定能離開。我們肯定能離開……”

像是在安撫李秀,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方乾安轉過頭,用力地牽着李秀的手,一步一步地朝着紙人的包圍之外走去。

他背上已經被冷汗完全浸透了。

李秀的嘴唇翕合了一下,在這一刻他只覺得喉嚨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明明又好多話想說,張開嘴,腦袋卻變得一片空白。

……

戴上紙面具後沒過多久,他們周圍就再也沒有那些詭異的紙人出現。

前進中,李秀的眼睛也在不知不覺中适應了環境的極度昏暗。

方乾安手中的蠟燭,火苗偶爾會炸開,借着剎那間旺盛的火光,李秀把自己周圍的狀況也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李秀這才意識到,他和方乾安現在所在的地方有多奇怪。

入眼的一切,從布局到裝飾,都透着一股熟悉的氣息。李秀越觀察就越是覺得眼熟,最後冒着冷汗倏然回過神來——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跟肖家別墅一模一樣。

自己在什麽時候來到了肖家別墅?

不,這裏根本就不是肖家別墅。

李秀的疑惑很快就因為兩人的摸索前進而消散。走得久了,李秀發現這裏僅僅只是“看上去”跟肖家鬼屋非常相似,但只要稍微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這裏的一切都只是仿制品。

真正的肖家別墅哪怕已經荒廢十餘年,依然難掩昔日奢華糜爛。

而這裏卻處處透着一股子粗糙趕工的意味。

最重要的是,這裏的陳設擺放,都是紙紮的。

是的,紙紮的。

不知道已經在黑暗中度過了多久歲月的宣紙都已經開始泛黃,有些地方更是已經脫落,露出了內裏發黑的竹條與綁帶。

他和方乾安如今正走在一棟處處擺放着紙紮家具的“肖家別墅”之中。

在意識到這點後,李秀腳步微頓。

如果這裏真的格局跟肖家別墅一模一樣的話,那麽現在的他應該就是在……餐廳?

李秀猛然朝着某處望去,方乾安手中的蠟燭也恰在此時爆開了燭花。

暗綠色的光影一閃,叫李秀一眼看到了餐廳裏端正坐着的三道人影。

紙制的男人,女人,還有老人。

跟樓上那些粗糙紙人不一樣,餐廳裏的紙人做得惟妙惟肖,跟真人沒有什麽兩樣。唯一的瑕疵可能就是,男紙人的頸部,竹篾大概是因為天長日久早已腐朽,因此斷了幾根,男人的頭便一直耷拉在胸前。

在李秀之前經歷的幻境中……自己的“父親”無論什麽時候,也都是一直低着頭。

只不過,當時李秀完全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在三個紙人的面前,擺着三碗滿滿的生米。

多出來的一個空位置上,則是一個空盤子。

盤子裏,是用紙剪出來的圓形和方形。

薄薄的紙片上,堆着一小撮灰。

……像是什麽東西的骨灰。

李秀回想起自己在幻境中經歷的一切,整個人頓時感到一陣徹骨寒意。

如果當時自己不是本能地抗拒沒有吃下所謂的“早餐”,那麽方乾安,究竟還能找到自己嗎?

蠟燭的閃光只有一瞬。

很快,李秀的周圍再次攏上了濃濃的黑暗。

可李秀卻有種強烈的直覺,此時此刻,那三只紙人,正靜靜地坐在座位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餐廳外的自己。

黑暗中,李秀的呼吸聲變得十分急促。

“跟着我,別怕。”

方乾安拽緊了李秀。

曾經的校霸力氣大到驚人,李秀幾乎都可以聽到自己的肘關節被方乾安抓握到嘎吱作響的聲音。

很疼,但是這種疼痛也确實讓李秀清醒了過來。

李秀打了一個冷戰,他迅速地偏過了頭不再盯着餐廳裏的東西看。

“走,方乾安,趕緊走——”

瘸腿的少年強忍着顫音,小聲地催促着自己身側的男生。

……

十幾分鐘後,李秀再次和方乾安停下了腳步。

早已不堪重負的瘸腿鑽心似的疼,提心吊膽在黑暗中狂奔的經歷更是耗盡了李秀所剩無幾的力氣。

偏偏就在此時,燭光又閃爍了一下。

李秀偏過頭,正好對上了餐桌旁,一眨不眨望向他的三雙木然的眼睛。

李秀和方乾安,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這條路明明很簡單。

穿過餐廳不久之後就可以看到仿制的大門,推開之後,外面并沒有真正肖家別墅的花園,而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就是綜合樓裏随處可見的那種辦公走廊。地面是瓷磚的,兩邊是一排一排鎖着的辦公室。

走廊倒是确實有許多分叉口,但李秀和方乾安從來都沒有拐過彎。

他們一直都在筆直地往前走着。

然而,周圍實在太黑了。

等到注意到的時候,他們就會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站在了滿是紙紮家具的仿制別墅內部。

“鬼打牆。”

類似的過程重複了好幾次,到了最後就連體力驚人的方乾安,也變得無比虛弱。

男生盯着面前的黑暗,臉色慘淡地喃喃道。

李秀此時正被方乾安背在背上——好久之前,他就再也走不動路了。這棟鬼屋,或者說,這片黑暗似乎有什麽特別的魔力,能迅速地抽走一個人的力氣與精力。等到李秀再也走不動的時候,是方乾安幹脆地背着他走。

奈何,重複了無數次,他們依然沒有找到離開這裏的路。

方乾安手中的蠟燭已經快燒到盡頭,原本細長的火苗如今只剩下短短一小截,光線更是已經暗到連路都快照不清了。

“開什麽玩笑……怎麽可以敗給這種東西……”

李秀隐約察覺到了方乾安的情緒不太對。

“方乾安。”他虛弱地拍了拍身下的男生,“放我下來。你別管我,你自己走。”

少年垂着頭,一字一句地開口道。

“你給我閉嘴。”

高大的男生如今身形佝偻,必須一只手撐着牆才能勉強前行。

他粗魯地沖着李秀罵了一句。

“就你這小雞仔一樣的體重,別搞得我背不動你一樣。走什麽自己走,我他媽特意跑來一趟我就跟你聊個天然後自個兒回去?你不覺得這行為很有病嗎?”

“你先回去……祂的目的是我,你現在跑還來得及。”

李秀沒有理會方乾安的呵斥,他掙紮着,想要從方乾安背上跳下來。

方乾安氣急敗壞地箍緊了他的大腿。

“我艹,都這時候了,李秀你能別折騰了嗎?!”

男生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是有時限的對吧?”

下一秒,他就聽到了李秀的質問。

“什,什麽?”

方乾安頓時結巴。

就在不久前還會因為幻境吓得哇哇哭的少年,此刻的聲音卻麻木到接近冷漠:“方乾安,我們兩個走出這裏,是有時限的,對嗎?”

“你又在亂說什麽,靠,跟你瞎幾把扯談的功夫說不定我都能找到路了——”

“蠟燭。”方乾安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李秀打斷了,“蠟燭就是時限,對不對,方乾安你一直在盯着蠟燭看,蠟燭越燒你就越焦躁……你告訴我,如果蠟燭燃盡之前還沒有找到出路,會怎麽樣?”

【“方乾安同學,我必須警告你,你這個行為真的很危險。”】

【“‘那個東西’非常想要得到李秀,甚至就連我給的紅繩也沒有辦法抵擋祂帶走那個伢子……你要是去的話,很可能跟李秀一起折在那裏。”】

【“祂要是不肯放人走,你可能也會出不來。”】

【“……我能維持出口的時間有限。這根蠟燭就是給你的計時器。”】

【“如果蠟燭都燒完了,你還沒出來,那你就真的走不出來了。”】

“不會怎麽樣。”

黑暗中,方乾安硬邦邦地開口道。

“李秀你別tm亂扭了行不行,你不知道在我這個年紀的男生身上扭是很危險的嗎?”

為了轉移話題,方乾安故意這麽說道。

李秀的動作果然停住了。

“真的,跟蠟燭沒什麽關系,就是蠟燭熄滅了周圍一團黑,太吓人了而已。”

方啓安強忍着最後期限到來的恐懼,一字一句地開口。

可話音落下,方乾安卻聽到自己耳畔傳來了少年帶着一絲輕顫的低語。

“方乾安,騙我你就是小狗。”

方乾安緊緊盯着自己手邊已經奄奄一息的蠟燭,眼眶熱乎乎的,要說不害怕是假的,可是……

“騙你我是小狗。”

男生還是一字一句地重複道。

偏偏,李秀還是不肯放過他。

“不僅要變小狗還要陽w。”

少年咬着他耳朵說道。

“……”

“方乾安,你再發誓一遍,你要是騙我就陽w。”

“……”

方乾安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停下了腳步。

他死死盯着面前那好似永遠都走不到頭的黑暗,強烈的不甘,憤恨以及恐懼全部化為了怒吼。

“草你媽的狗屎你這個見不得人的猥瑣鬼!你要是想留一個人,你留我得了,你留阿秀幹什麽!人他媽都還沒成年呢!他還要考大學呢——”

“方乾安?”

李秀的聲音被淹沒在方乾安越來越粗魯的狂怒咒罵中。

“他就瘦巴巴一個小雞仔你就算把他當排骨吃也啃不了幾塊肉吧?你就盡欺負這種弱小你算什麽男人!艹忘記你他媽連人都不是!你別欺負他你讓他去念書不成嗎?你有種從我來啊!你留我,老子肉多夠你吃!”

李秀錯愕地聽着方乾安的怒火,聽着聽着,他在黑暗中紅了眼眶。

“方乾安,你別這樣,你別亂說……”

他不自覺地抱住了方乾安,慌得直發抖。

“你·別·欺·負·他!”

濃重的黑暗中,方乾安的怒吼不斷重複着,一遍又一遍,像是回音。

作者有話要說:

高中男生的自尊心就是……

我可以當小狗。

但是,不能是陽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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