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濃霧
王景山早上推開警署大門時,驚訝地發現門口圍了一群島民。
他們本來正指着臺階上的那塊紫紅色不明生肉,議論紛紛。
一見到王景山,人群頓作鳥獸散。
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魚腥味。那氣味,有點像潛水艇暗室中用于打掃的液氨。
王景山有些茫然。他彎下腰,看到長條狀的肉塊旁附着一張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着幾個字:贈,王警官。
字跡像是小孩寫的,筆劃幼稚。
王景山一下就想到了某個小蘿蔔頭。
肉塊用皺巴巴的報紙包裹着放在地上,乍看有些吓人。
但像王景山這樣有多年食用海鮮經驗的饕餮食客,幾乎立刻就可以分辨出它是章魚的足肢之一。
這麽大一條腿,可以想象原本的這只章魚該有多龐大。
從章魚腿的形狀、紋路、色澤來看,上岸的時間應該不長,還很新鮮。
他湊近聞了聞,肉塊并不臭,反而散發着一股奇異、誘人的鮮香。
王景山喉結微滾,感到舌腔間都在自動分泌涎水。奇怪的是,以前他雖然喜歡吃章魚,卻從未有眼前這種光聞着生肉味兒就如此饞的地步。
中午,格雷背着書包路過。
王景山便叫住他問了這件事。
格雷點點頭,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是,那只章魚腿是我放在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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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送我幹嘛,留着自己吃啊。”王景山感到莫名其妙。
格雷面不改色地撒謊道:“我舅母一定要送給你,她想讓我以後傍晚放學都來你這寫作業。”
王景山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他感受到了格雷的舅母有多麽想甩掉這個拖油瓶。
“你進來吧。”王景山招呼格雷,“我中午把章魚足炒了,再做兩個菜,我們一起吃。”
格雷腦海裏像放電影般回現着昨晚在海邊看到觸須生長的那一幕,胃中一陣翻攪。
他想吐。
“不了。”他拒絕道:“我舅母叫我回家吃飯。”
在王景山看來,沒有人能拒絕章魚的誘惑。
要不是那塊肉太大了,一頓根本吃不完,他可能會統統炫光。
警員宿舍裏有一個小廚房可以做飯。
中午,他便把那只章魚腿從根部剁了三分之一下來,然後拿出菜板篤篤切成小塊。老實說它的肉質十分堅硬,給人的感覺就像在剁大型野獸的骨頭。
王景山本該起疑心的。作為一名警官,他不該這麽随随便便地食用不明肉源。
可當時的他卻像被某種詭異的靈魂攝控了,絲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案幾前,男人好看的茶色眼瞳裏仿佛冒着綠光,随後如饑似渴地将一堆剛切好的章魚肉推下平底鍋……
他扭動開關。
下一秒,噠噠噠,煤氣火焰蹿了出來。
章魚肉在濺起的油與洋蔥中盡情翻滾,散發出更加撲鼻的美味。
王景山健壯的胳膊青筋暴起。他握着鐵鏟,用力擠壓着它們。煮熟後呈現肉紅色的章魚足須,頓時爆漿般迸溢出濃稠的絲狀汁液……
很快,一份鐵板章魚新鮮出爐。
王景山往上面撒了一圈調味料、辣椒和蔥花,坐在院子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連一塊肉都不剩。
這絕對是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章魚肉。
那滋味,真的是讓人唇齒留香,念念不忘。
“太好吃了。”王景山再次感嘆。
像是想起什麽,他連忙起身把剩下的章魚肉藏進冰箱。
史密斯将那頭花了十萬金幣從王警官手裏買過來的藍鳍金槍魚再度抛入海裏時并不心疼。
他堅信這些如紙張一樣虛無缥缈的紙幣會帶給自己更豐厚的回報。
此時他正身處馬裏海溝的正中央。這是已知以來,全球海底最深的裂縫。據說是一萬年前的地殼運動導致。在悄悄動用了最先進的聲波探測系統後,史密斯确信,那個海中巨怪就在其中。
只是它依舊沒有上鈎。就好像他這大半年的忙活都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無數的金錢、心血,砸進水裏,連個響聲都沒有。
在把另外兩箱活魚扔進海裏後,史密斯遺憾地拍了拍手,坐在船艙裏閱讀從研究所發過來的郵件。
郵件界面十分簡潔,還使用了摩斯密碼,常人根本看不懂。
[是的,我知道。]他回複道:[我會抓到那東西——條件允許的話……用集裝箱,弄回去。]
“王,王,你醒一醒!”王景山是被麥爾肯晃醒的。
他睡眼朦胧地從床上爬起來,夢游般穿戴好制服。看着面前突然闖入的麥爾肯警官,他感到奇怪。依稀記得昨晚自己是上了門鎖的……
麥爾肯把腋下槍托甩給他,又從保管室裏取了一把左輪手槍命令他別上。在這座安寧的偏遠海島,槍支是幾乎從未用到過的裝備。
似乎注意到王景山表情的疑惑,麥爾肯嚴肅道:“鎮上又有人死了。”
王景山心裏咯噔一下,跟随麥爾肯走出警署。
外面天色根本沒亮,月亮割開黑夜殘破的血肉,只剩下魚肚微微泛的一點白。整座小島被濃重、潮濕的霧氣所籠罩,一片死寂,仿佛暴風雨來臨的前夜。
尖叫着回蕩的海風聲,與幽靈在地獄發出的哀嚎大抵也沒什麽差別。
王景山下意識停住腳步,後背一陣發冷。
他哆嗦着從兜裏摸出手機,一看,才淩晨四點十三分。
“跟上啊。”麥爾肯轉過身朝他不耐地揮了下手。
王景山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地開口問:“布萊恩警官呢?”
麥爾肯并沒有回答。
他腳步遲緩,像一具行屍走肉,呆滞地又轉過去朝濃霧深處走去。
王景山本能地意識到不對勁。
“麥爾肯警官!”他一邊喊一邊追了上去。
起初他還能看見麥爾肯的背影。
漸漸地,那道背影成為了黑點,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山間小路崎岖不平。由于霧氣幹擾,王景山沒看清腳下的路摔了一跤。
當他再站起來時,已經完全找不見麥爾肯了。
視線被慘淡的白色充斥、包裹,像卷積的雲朵。
王景山面色難看。
他迷路了。
本來他對這座島的地形就不是很熟悉,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年輕的英俊警官将槍牢牢握在手中,警惕地觀察四周。
直到狹路相逢……他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
那東西是如此龐大。
它嘩嘩地探出海水,穿過霧氣,無數條深紅色腕足在空中混亂地蠕動,隐約露出身後像水母般又大又圓、綿軟的腦袋。
這顆腦袋有多大?王景山不知道,眼前震撼的視覺效果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神啊,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大的“章魚”。
文字無法形容這個生物,任何言語都不可能描述這種像深淵般不可名狀的恐怖。
它匍匐在海面上,遮天蔽日,宛如一座浩瀚的大山。
而一雙猩紅色眼眸,正冰冷地凝視着他。
王景山持槍的手微微顫抖。
他幾乎立刻就意識到,它就是傳說中的海中巨怪。
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這樣的怪物!
空氣中黏液的味道……也與他在當時案發現場聞到的完全一致。
難道謝法醫說的是事實?
細細的汗毛從胳膊上倒豎而起。王景山腦海中警鈴大作,瞬間轉身拔足狂奔。
鹹腥的海風灌入他的胸腔,“嗬,嗬,嗬……”他急促地喘息着,拼盡所有力氣想要逃離這裏。
然而一根觸手,卻悄無聲息地從後面環繞上了他的身體。
人類的力量在它面前顯得如此渺小。王景山就這樣被牢牢地控制住了。
黏稠、濕軟的觸感,讓王景山想要尖叫,但他忍住了。他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那根勾着他的觸手吸盤在蠕動,像嬰兒吃奶嘴,正緩慢又狂熱地吸吮着他裸露在外的胳膊。
嗒,嗒。黏液順着他已被浸透的白色制服,源源不斷地滴在地上。
更糟糕的是,他手裏的槍不小心掉了。
就在王景山想彎腰撿時,第二根觸手、第三根觸手……它們掀起他的衣擺,如同靈活的蛇一樣鑽入。
王景山被猛地地往後拖拽,接着,整個人騰空而起。那些觸手好奇地擺布、探索着他的四肢,就好像他是一個可以肆意使用的玩具。
如果換作任何一個普通人,此刻大抵已經吓尿了。
但王景山還能勉強保持鎮定,思考着如何逃出生天。
在意識到他的掙紮只會讓它更興奮後,王景山便一動不動。他竭力忍受着感官異樣的痛苦,繃緊渾身肌肉。終于——找到了一個恰當時機,口舌并用,惡狠狠地咬向了它的腕足!
即使這樣有可能會惹怒它,王景山也只能放手一搏。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他想要撕咬它,讓它吃痛放開自己。
可是那根腕足實在太大了。
他嘴巴張成“O”型,也只能勉強将三分之一含在嘴裏。
涎水徒勞地順着在劇烈摩擦中變成緋紅色的唇角流下……
王景山絕望地閉上眼。
可怪物并沒有對他幹什麽。
它只是努力把另一只腕足也往他嘴邊送了送,同時口器一張一合,發出叽裏呱啦的沉悶聲音。
“嘶,嘶嘶嘶……”
“多,多吃點,補充營養下崽崽。”
那仿佛來自異時空的詭異語言,王景山竟然聽懂了。
他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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