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飼養
史密斯一愣,旋即微笑道:“如果我說是,相信你立刻就會懷疑我的權威。我只能說,在外星人和上帝之間,我更相信上帝的存在。”
王景山若有所思。
史密斯看着他,說:“王警官,我已經回答了你那麽多問題,你是不是也應該告訴我,你和諾斯克是怎麽認識的?”
王景山說:“我們是在夢裏認識的。”
史密斯:“?”
他試圖從王景山臉上找出任何撒謊的痕跡。然而這位警官此刻的神色,卻是無比的嚴肅。
王景山一本正經道:“如果我說,大章魚和我是前世的情人,你會相信嗎?”
“你在捉弄我。”史密斯搖了搖頭。
王景山:“那你該怎麽解釋我們能夠跨越物種交流?教授,請問你能聽得懂章魚說話?”
史密斯一時啞口無言。
此前他用盡了手段試圖與諾斯克交流,但都是徒勞。
王景山确實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抱歉。”史密斯道:“我只是想象不到,像您這樣一位高貴的紳士,會與那般令人作嘔的怪物有這種不可告人的關系。”
王景山皺起眉,“我以為像您這樣的教授,不會說出這麽低賤的話。”
史密斯聳了聳肩。
“我從不在意他人對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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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話音落下,王景山便注意到水池內的大章魚出離憤怒了。不知為何,他能明顯感到它的情緒變化。就好像有一段無形的繩索将他們緊密相連。
大章魚沒有再用觸手撞擊玻璃,只是全身上下的顏色都變成了無限接近于黑的暗紅。它碩大的腕胫蠕動,纏繞在一起,最後其中一根朝上,模仿人類向史密斯做了一個豎中指的動作。
“滋滋,滋滋滋。”
這回王景山沒聽懂大章魚的意思。
但從語氣能感受到,它大概在罵章魚族很髒的髒話。
看到史密斯變化的微表情,王景山唇角不禁上揚了一個弧度。
在明白自己無法從王景山那裏獲得有用的信息後,史密斯便打算告辭。
臨走前,他看了他與它一眼,說:“既然你們是前世的情人,那麽,這兩天就拜托你照顧諾斯克了。”
王景山:“……”
有一種好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不過,實際上王景山對照顧大章魚這件事并不抵觸。
一名白大褂工作人員進來給王景山松綁了繩子,并帶給他一套帶着氨水味的寝具。
這意味着,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将于大章魚同居在這間研究室。
當然,“同居”只是好聽點的說法。
扯開這層遮羞布,他與它都是被史密斯關押的囚犯。
王景山并不相信史密斯最終會放走大章魚和自己,就像他不相信這個世界存在“神”。
勢必還是得想辦法逃跑。
“對不起。”王景山走進水池。他看着在藍水中的大章魚,情不自禁将手搭在了玻璃上。“對不起。”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替史密斯剛才的話向你道歉。”
大章魚說:“你…沒…必…要…替…他…道歉……”
“我知道。”王景山說:“但我們都是人類,我怕你會因此厭惡我。”
“不…會……”大章魚猩紅的眼眸凝視着王景山,一只觸手緩緩穿越水流,透過一層玻璃與他的手重疊。只是它的“手”,比他大了好幾倍。
“我…永遠…不會…讨厭…你……”
“我…喜歡…你……”
“你…可以…叫…我…名字…嗎……”
在那溫柔視線的注視下,王景山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他穩了穩心神,問:“我該叫你什麽?”
“諾…斯…克……”
王景山心想,它居然大度到願意用史密斯取的名字。
他本來還打算給它再取一個。
不過事已至此。
“諾斯克。”他喚道。
諾斯克結結巴巴叫道:“王…景…山……”
王景山一怔,“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諾斯克不說話了。它龐大的頭顱心虛地低了下去。
王景山:“沒關系,你不願意說也沒關系。”
他始終記得他們之間奇異的聯系。
過了幾秒鐘。
“是…格雷…告訴…我…的……”諾斯克讷讷道。
“格雷?”王景山忙問:“你認識他?”
諾斯克人性化地點了點頭,“是…的……”
不知為何,王景山有點難受。酸酸的,像陳醋在胃腔裏翻滾。
他想起諾斯克找了別人…或者別的魚完成交配的事情,忽然就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唯一。
萬一這并不是屬于他一個人的游戲呢?
或許……除了他以外,還有其他人獲得攻略大章魚的卡牌?
“你和格雷也能這樣交流嗎?”王景山忍不住問。
諾斯克搖了搖頭:“不…能……”
“只有你…是唯一…一個……”
只有他是特殊的。
王景山皮膚微微發紅,竟然萌生了幾分大學時看棒球賽勝利的喜悅。
此刻的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正陷入困境。
不得不說人類是一種很奇妙的物種。
他們是群居動物,一面随波逐流,一面又向往着自己是某個獨一無二、特殊的存在。
很奇怪的是,在這樣本該心情灰暗的日子裏,王景山忽然理解了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向往愛情。以前他本來十分不理解——是游戲不好玩嗎,還是一個人不能過?非要觸碰那該死的感情,去把錢談沒,把人談傻。
然而現在他明白了。
人類需要被向往。即便,向往他的不是人。
“謝謝你諾斯克,你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王景山鄭重道。
諾斯克困惑地歪了歪頭,“什麽…道理……”
王景山:“這個嘛,你可能聽不懂。”
不能指望一只大章魚懂得愛情。
諾斯克還想再說什麽。
但伴随“啪”地一聲,研究室內熄滅了燈。
史密斯的聲音透過擴散器傳出:“警官,也許現在你應該跟小章魚進入甜美夢鄉了。”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驟然陷入的黑暗令王景山一度失明。他閉了閉眼,又睜開,旋即就被眼前奇妙瑰麗的場景給震撼到了。
這一刻,無論是他還是在幕後窺伺的人,無一例外都屏住了呼吸。
諾斯克,它竟然在發光!
幽暗波深的水池中,湧動着那猶如星辰、月亮,璀璨的光芒。不知何時起,它龐大的身體變成了透明色,就像一只纖弱的水母,靜靜地漂浮着。蔚藍的、粉色、如流動血液、玫瑰般的紅,折射着發光,穿過諾斯克透明的軀體彙聚,最終幻化成令人難以置信、五彩斑斓的美麗。仿若彩虹。
王景山心髒劇烈狂跳起來。
諾斯克看着他,眼睛閃着光:“我可以…做…你的…燈盞……”
王景山立刻邁步上前,整個人幾乎趴在了水池邊上。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它,伸出手,似乎想透過玻璃觸碰如此夢幻的一幕。要不是剛才掐了把大腿,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如此美麗的生物!
諾斯克根本不是什麽邪惡、恐怖的觸手怪。
他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出史密斯說的那句話“它簡直是上帝最完美的傑作,美得不可思議……”。
王景山咽了口口水,問:“你為什麽能變色?”
諾斯克回答:“這是…我的…夜…視…能力……”
“很漂亮。”王景山誇贊道。
諾斯克似有些羞澀,“謝…謝…你……”
只是,王景山并不知道諾克斯這種發光形态的背後,實質是為了在夜間引誘食物。
魚群會聞光而來。而它只需要安靜地在原地張開嘴,就可以等待外賣自動入口。
還有一點——這個能力往往只有諾斯克種族的雄性才具備。目的是為了在交配時迷惑雌性,讓雌性因為美麗不忍心吃掉它。
這亦是大自然的一個潛規則。越漂亮的生物,往往有劇毒。
但王景山顯然還沒意識到危險性。
他現在完全被諾斯克這種漂亮、人畜無害的樣子給吸引住了。
監控前。
史密斯戴上耳麥,一邊回聽實驗室現場錄音一邊在筆記本上記錄着什麽。
雖然他聽不懂諾斯克的語言,但也能從王景山說的話大概分辨出聊天內容。
他們的關系,确實不同尋常。
随後史密斯撥通了一個電話。“老師。”他低聲道:“我找到它了。那個東西。”
“好,好,我就知道你能做到!”那頭激動地指揮,“現在立刻,啓程将它運回國。等我們正式開始研究後,你的名字将被列為第一署名。孩子,我相信你能明白這是怎樣的好處。”
“我明白。”史密斯喃喃。
對瓦紮國任何一名海洋生物學者,這都是夢寐以求的無上光輝與榮耀。
史密斯也十分向往去研究諾斯克。它的生殖方式、語言體系、捕食方式……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深深着迷,為此好奇。
只是,沒人知道史密斯還有一層隐秘的身份。
——狂熱的信教徒。
他摘下脖間十字架握在手中,沉痛地說:“抱歉老師,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王景山根本不知道自己昨天是怎麽睡着的。
也許是太累了,他在這個全然陌生的環境枕着地板便呼呼大睡。
被白大褂叫醒時,王景山整個人都是有些懵的狀态。
腦海中最後停留的印象,是與諾斯克閑聊。
他扭頭去看水池內的大章魚——它身上已經變回了肉紅色,正在沉睡。
“昨晚睡得好嗎?”白大褂善意地問候。
“還可以。”
王景山看到白大褂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像是很驚訝他會瓦紮國語言,但他沒在意。
當年家族的生意與瓦紮國有貿易往來。
王景山從小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瓦紮國話。
白大褂送來了豐盛的早餐。
除了他,還是諾斯克的份。
王景山常年運動消耗大量體力,已經算是男人中吃比較多的了。
但跟諾斯克比起來,他的食量不過是九牛一毛。
王景山眼睜睜地看着一桶又一大鐵桶的活魚蝦蟹運送進來。
甚至因為太沉,白大褂們不得不使用推車。
他們并沒有完成喂食這個步驟,只是留下了一根三米長左右的撈魚杆。
王景山仰頭看了眼水池玻璃頂部的夾縫。
他知道,史密斯是想讓他投喂諾斯克。
王景山三四口囫囵咽下了自己的早餐,便敲了敲玻璃,試圖喚醒它。
“諾斯克,諾斯克!醒醒,該吃飯了。”他叫道。
諾斯克有些吃力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王景山忙轉身撈起水桶裏的魚,舉起長杆,擡高,再擡高,将魚簍精準地投擲進水池裏。
噗通!魚掉入水裏,頓時活躍地游動起來。
原本寂靜的池水因魚的到來而泛起陣陣波紋。
但諾斯克一動不動。
它再次閉上了眼。
“你別睡啊。”王景山有點慌了。他把水桶拉近,再次不斷重複之前的動作。很快,兩大桶的食物都被他投進了水池中。白大褂們很貼心地準備了将近二十種不同的魚、蝦、蟹類。
他本來以為諾斯克挑食,便把每種都投了一些進去。
然而即便食物游動到了嘴邊,諾斯克也依舊不感興趣。
它整只章魚都陷入到了深度睡眠狀态。就像死了一樣。
這次,即便是王景山大聲呼喊它的名字,或是拍打玻璃,它都再沒有反應。
王景山徹底慌了神。
“史密斯!”他焦急地朝着上方監控嘶吼,“你趕緊過來,看看它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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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