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發燒

婚禮

諾斯克本想爬出去看看, 但終究還是架不住酒意,最後昏沉地在浴缸裏睡着了。

它不知道睡了多久。

再次醒來時,是被自己的黏液滴醒的。諾斯克睜開眼睛, 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變回了本體。柔軟濕滑的章魚頭高高頂到了天花板上。酒店狹窄的衛生間根本無法容納它龐大的身軀。密封的空間, 完全都被深紅肉色的肢體給填滿。

它滋滋地收回七扭八歪的腕胫們,然而它們卻不聽使喚。像蛇一樣嘶嘶地蜿蜒在陶瓷地板上爬行, 想要穿過門的縫隙, 去找尋自由。

“蠢貨!”諾斯克驚慌失措地把它們拽回來,訓斥道:“你們會吓到他的!再…再不聽話, 我就把你們剁掉!”說着,它威脅般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小販切鴨脖的動作。

也許是它兇殘的威脅起了作用,這些觸手們還是不情不願地縮了回來。

假如觸手會說話, 也許它們現在正在向它這個主人破口大罵。膽小鬼!諸如此類。

諾斯克并不在意觸手們有自己的想法。

它重新變回了人形。身上的衣服經過一夜鹽水浸泡已經微微發白, 不斷往下滴水。

它于是脫掉了衣服。渾身光溜溜的感覺讓諾斯克感到有些不習慣。它想起人類的告誡,從架子上取下一塊白毛巾圍在腰間,擋住隐私部位。

外面很安靜。

它把頭湊到門邊,确認沒有動靜後才輕手輕腳地擰動門把。

章魚有自己獨特的天賦。

諾斯克光腳在地上行走,可以不發出任何聲音。

天已經亮了。室內窗戶卻拉得嚴嚴實實, 恍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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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眼珠骨碌轉動, 視線落在躺在柔軟大床上的人類。

睡眠狀态下的王景山跟往常不太一樣。他抱着被子蜷縮成一團, 像藏在洞穴中不安的小獸。諾斯克走到床邊, 低下頭凝視着他英俊的睡顏, 臉上洋溢起喜悅。

早上睜眼就能看到愛人的感覺……比享用大蝦青蟹膏還甜蜜。

男人還穿着昨天的衣服。寬肩蜂腰, 若不是微微鼓起的腹部,他的身材将會比雕塑更完美。白襯衫衣扣解開三四顆, 露出大半片硬朗結實的胸膛。領帶淩亂、松垮地系在脖頸上, 在大章魚看來, 仿佛是亟待自己拆開的禮物。

它忍不住彎下腰,指尖滑過領帶,将其輕輕扯了下來。

略微的癢感讓男人在枕頭上蹭了蹭。

他面色潮紅,額前沁出細密的汗珠,薄唇緊緊抿着,呼吸沉悶粗重。

這位冷硬、嚴肅、強悍,面對異世界怪物也絲毫不懼的王警官,此刻卻顯得異常脆弱。好像陶瓷制作的湯勺,稍微用力一掰就會從中間碎成兩瓣。

“景山。”它小聲叫着他的名字。

王景山眼皮顫動,依舊陷在夢魇中無法醒來。

諾斯克有些焦急。它碰了碰人類的皮膚,才察覺溫度滾燙得厲害。

他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

諾斯克知道生病。

對人類而言,病症是很可怕的惡魔。它們永遠饑餓地吞噬着人的健康,讓他們痛不欲生、發出慘叫。

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醫生給人類看病、治病。

但是醫生都在哪裏呢?諾斯克皺着眉思索回憶着,很快找到了答案。

醫院!

它要帶王景山去醫院。

去哪家醫院最好呢?

諾斯克穿好衣服想去酒店樓下問前臺,慌張間,它連襪子都穿反了。然後一把抱起王景山在路邊匆匆攔了一輛車。

王景山并不知道,自己在生病昏迷期間被諾斯克帶去了帝都軍區教會醫院。

假如他知道,大概無論病得再嚴重也要強撐着起來制止。

醫院來人來往,散發着諾斯克讨厭的氨水氣味。

它像只無頭蒼蠅四處打轉着,并不知道自己一路抱着王景山走進來吸引了多少人的側目。

終于,一名護士小姐看不下去了,上前詢問“他”朋友怎麽了,需要挂號嗎。

“要!要!”諾斯克點頭,着急忙慌地說:“他,他醒不來了,身上很燙……”

護士小姐幫忙量了一下男人的體溫,說:“這位先生可能是發燒了。最近帝都降溫,你們昨晚有注意保暖嗎?”

諾斯克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一雙漂亮澄澈的紅眸急切殷盼地看着護士小姐。

護士小姐瞬間就心軟得一塌糊塗,指向二樓說:“後面手續我來幫你們安排。你去急診室吧,你朋友這個情況得先抽血。”

随後,它抱着王景山上樓梯時,又遇到了一名自稱是王景山朋友的金發女性,很熱情地幫他們去找醫生。

諾斯克覺得自己很幸運。看來人類中還是有很多好人的。

但是它也沒有放松警惕。

全程守在王景山身側,寸步不離。

諾斯克呆呆看着人類,很難過。

它好想他能快點醒過來。它才不想要他生什麽章魚寶寶,它只要他好好的。

可人類還是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

鹹鹹的液體控制不住地從諾斯克眼角湧出來。它一邊哽咽着,一邊抽出紙巾擦拭,聽到病房外面,女人正在跟醫生激烈吵架。

“什麽?檢測血液濃度…他懷孕了?!喂!他是男人啊,你清醒點。不是,你們這家醫院神經病吧!踏馬的,老娘要去教會舉報你們!!……”

王景山再次睜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他擡起手一看,身上穿的也是藍白相間病號服。

頭痛欲裂。

我是誰?我在哪兒?

靈魂發問後,王景山撇頭注意到了坐在床邊的諾斯克。

它的眼眶,怎麽紅紅得跟兔子一樣?本來瞳色就是紅色的了,這麽一看,簡直可憐到不行。

看到他醒了,諾斯克立刻高興地起身,動作間拽翻了椅子,它也渾然不顧。

“景山!”它抓住他的手,又松開,轉身道:“我去叫醫生。”

“諾斯克…”王景山捂着還昏沉的腦袋,面露茫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諾斯克來不及回答。

但接下來湧進病房的人給了他解釋。

醫生在給他做過簡單的檢查後說:“沒事,燒已經退了。”

王景山問:“我睡了多久?”

“六個小時零五分三十二秒。”諾斯克插嘴道。

“我怎麽會發燒?”王景山有些不可思議,“我從中學畢業到現在,已經十多年沒有生過病了。”

每年警署統一的體檢,他的體質也在同行中名列前茅,壯得堪比牛。

醫生同情地望着他,“警官,孕夫禁止喝酒。”

王景山像被鋸嘴的葫蘆,倏地沉默了。

難道……他懷孕的秘密已經被世人發現?

他心中還在驚疑不定,另一邊,穿着寬松孕婦裝的佩蒂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你孩子的另一個父親…是男的吧。說!是誰?”她就差揪着他的衣領問了。

“……”

讓前女友知道自己懷孕了這種事,實在尴尬,王景山只能沉默。

諾斯克張了張嘴,正想說話。

王景山拼命給它使眼色,它又閉上了嘴巴。

“你知道你懷孕這件事有多離譜嗎?!”佩蒂一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要不是醫生跟我打包票血液濃度檢測不可能出錯,我都懷疑他們在聯合起來騙我。”

王景山聲音晦澀,“所以,人們都知道了?”

“沒有。”佩蒂拉了張椅子在他面前坐下,說:“我下命令讓醫生們閉嘴了,誰也不準透漏風聲。我哪有這麽傻,這種事要是傳出去你肯定要被教會的人抓起來。”

半晌,王景山低聲道:“……謝謝。”

“你跟我謝什麽,咱倆誰跟誰。”佩蒂拿了把水果刀給他削蘋果,一邊削一邊有些唏噓:“不過我還是真沒想過你會懷孕。怎麽會是你?從認識你第一天起,我就覺得你是我見過最陽剛雄偉的男人。你看你還是帝國警官。要比雄性荷爾蒙,遠超外面男人十條街……”

說到這裏,她更加憤怒,舉刀向空中猛地一揮:“別讓我抓到那個讓你懷孕的家夥!”

旁邊的諾斯克被吓了一跳。

王景山:“……”

佩蒂接着揣測:“是不是你出任務時中了什麽特殊詛咒?”

王景山繼續保持沉默。

眼看她的猜測越來越離譜,從妖魔鬼怪超越了地球,阿德勒扛着五米大刀砰地踹開了病房門。

“讓你懷孕的那家夥在哪兒?!”他瞪着眼,顯然已經殺瘋了:“滾出來,老子今天就要宰了這個兔崽子!!”

王景山:“…………”

諾斯克縮了縮脖子。

它幾次欲言又止,但都被王景山的眼刀給逼了回來。

“罷了。”佩蒂顯然也意識到了想在短時間內抓到罪魁禍首不靠譜。相比直男阿德勒,她有着屬于一名女性出衆的共情能力。突然被懷孕,王警官現在肯定憋悶又憤怒又傷心。

她把削好的蘋果遞過去,同時安慰道:“沒事,你也別太難過了。有我們陪你。你想打掉,我就推遲婚禮陪你動手術。如果……我說如果,萬一你想生下來,你我的孩子以後也有個伴。不同性別的話,以後還能結個娃娃親呢!”

“對對對。”阿德勒點頭。

王景山:“………………”和一群大章魚結親嗎?

想到那個場面,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我打算生下來。”他說。

對此,佩蒂和阿德勒也紛紛表示理解。

佩蒂:“現在單親爸爸很常見的,孩子戶口也可以正常上。如果之後需要我幫忙,你盡管開口。”

“我要做幹爹啦哈哈哈哈!!”阿德勒控制不住地激動起來,但看了看病房內的氛圍,又默默坐了回去:“那個,抱歉。我現在說這個好像不太好,是吧。”

王景山面無表情。做一群章魚寶寶的幹爹嗎?

他覺得如果阿德勒親眼看到那個場面,大概會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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