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兩條人魚
陸水只是聽着,他不想讓哥哥再對隊長有不好的看法了,所以決定不告訴哥哥他們晚上在樓梯間裏玩了游戲。他繼續低下頭合成大西瓜,顧風無奈地嘆了一聲,看着他頭頂那個很聽話的發旋。
發絲按照發根的方向生長,柔軟順滑,陸水幹什麽都一副很沉迷的樣子,無論是從小練習跳水還是玩撲克,或者是現在打游戲。
游戲還在進行中,顧風順着這個姿勢閉上眼睛,右手撐住右太陽穴。困意再次襲來,走廊裏不算涼爽,他想,四水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對勁的呢?
在他的回憶裏,好像是初一那年,也就是從那年開始,隊裏很多孩子都說陸水瘋了。
究竟因為什麽原因“瘋掉”的,顧風不得而知。但是他相信确實有一些事情發生在四水的身上。
陸水的手還在點屏幕,他不喜歡這種游戲模式,也搞不懂為什麽大西瓜只能一個一個合成,但是又停不下來。游戲不難,只需要掌握順序,再來就是多一點的運氣。
又一次游戲結束,只合成了1個,陸水重度不滿,将手機往顧風那邊塞。
顧風從睡夢中被吵醒,眼睛半睜,眼皮很沉重的樣子。他接過手機,點入游戲,新一局開始。
一個一個小水果在他的操作之下變成了大水果。
陸水湊近來看,嫌他把手機拿遠了還拽近一些,時不時指點一下,時不時搶着點兩下。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熄燈之後霸占隊長睡覺的時間,這不對。可是他今晚有些失控,因為以後自己霸占他的機會不多了。
少之又少,極有可能完全沒有。
想到這裏,陸水又湊近一些。他想問為什麽要換掉自己,可是又不願意開口,他希望顧風能懂,也希望他能主動和自己解釋。
可是顧風一字不說,保持安靜,只是按照他的要求替他合成大西瓜。
屏幕上已經出現兩個西瓜,陸水挨着他身體的側面,攥住他用來點擊屏幕的食指。陸水完全操控了它,時不時加重力氣,暗示對方現在自己很不高興。
結果顧風就像醒着睡覺一樣,沉默是金。
于是陸水停下來,開始怒視他。
顧風這才将手機關上。“你說。”
陸水張了張嘴,不懂他為什麽總要自己說話,他明明什麽都明白。
“你不說,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顧風又說,“你小時候就很愛說話,想幹什麽都會直接和我說。”
小時候……陸水回憶着小時候的事,很多事情他不願意再想起來,突然,一道筆直的手電筒光晃到他們臉上,随後是腳步聲,陸水吓得一哆嗦,立刻站了起來,眼前的正是宿管。
“大晚上不睡覺,幹嘛呢!”宿管問。
“聊天。”顧風也站起來。
誰和你聊天了,我可沒聊。陸水連忙躲到他身後,又變回沉默寡言的超級怪小孩。
宿管才不信。“真當我好騙啊?聊什麽呢!明天找你們教練去!”
“聊關于我是射手座以及B型血這件事。”顧風回答。
宿管頓時氣到無話可說,這幫大學生真有毛病。
陸水揉着手指關節,糟糕,原來自己說過的壞話都被隊長聽見了。
兩個人給宿管寫過保證書這件事才算落定,陸水被顧風帶回510時已經快12點了,而宿舍的人都沒睡。
“以後任何人都不能再教他玩游戲。”顧風站在屋裏強調。
室友們紛紛點頭。
陸水靜靜地走到鄰窗上鋪,将手機還給潘歌,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不礙事。”潘歌捏了捏他的臉蛋,接過了微微發熱的手機,同時也替陸水的狀況擔憂。
第二天,陸水又挂上黑眼圈,整個人顯得很憔悴,蔫蔫的。
他皮膚白,雖然沒有顧風那麽白,但有點黑眼圈就會很明顯。他想給一卡通充值,可是又不想,哥哥給的每1分錢他都不想花,可是一想到今後不能再當替補了,還是咬着牙充了100塊。
為事業充值完畢,陸水去買了一盒奶黃包,還有一杯拿鐵。
生椰拿鐵8塊,拿鐵6塊,他不舍得多花兩塊錢。
拎着這些東西,陸水悄悄地跟上了顧風的腳步。
顧風剛給A隊開會完畢,一行人往教室移動。他習慣坐教室右側的位置,不曬。
水泊雨和汪在晨正在和他核對二次訓練賽的順序,擡頭叫了他一聲:“顧風,你去哪兒?”
“這邊沒太陽。”汪在晨也擡起頭,指了下最右側的後排空位,“咱們坐這邊吧。”
“你們先坐。”顧風卻看向另外一個方向,“我坐那邊。”
“你又不嫌曬了?”水泊雨放下運動包,笑了笑。
顧風搖搖頭,走向最靠左的那一排獨自坐下,擡手将窗簾拉滿。光線變暗,第一節 課還沒迎來熱度的炙烤,他拿出書本後沒多久右側就有人來。
陸水坐下後先把一杯咖啡放到他桌上,然後拿出一個快餐盒,不管不顧地往他包裏塞。
顧風把快餐盒拿出來,放他桌鬥裏。
陸水再拿出來,重新塞給他。顧風又要退貨,他趕忙抓住他手腕不放,仿佛只要他收了自己的早餐就等于收了賄賂。
手指冰涼,手腕也冰涼,陸水連續試了幾次,最終他的賄賂都沒送出去,原封不動退回來。
他輕度不滿地觀察着顧風,隊長肯定懂自己的意思。
半晌,快要上課了,兩個人還持續着這場無言的拉鋸戰,陸水沒辦法了,這才松開雙手,卻給顧風的手腕留下兩圈箍痕。
現在陸水采用迂回戰術,拿起飲料杯,掀開蓋子,再次故技重施:“請你喝。”
顧風搖了搖頭,笑着活動手腕。
“這是我花錢買的。”陸水特意強調,“不是你買的。”
“我不喝咖啡。”顧風卻回答。
“喝吧。”陸水急了,“隊長,你睡太多容易引起新陳代謝的減慢,喝咖啡有益于加快血液流動。”
“我睡眠時長正好。”顧風的嘴角微微一動,“就昨晚差了一些。”
陸水想了想,放棄了飲料投喂,拿出快餐盒裏的奶黃包,一分為二,直接往他嘴裏塞。顧風擋了一下,剛好老師進來了,陸水直接忽視老師的存在繼續塞,他不得已才咬了一口。
陸水松了一口氣:“你吃我東西。”
顧風緩慢地咀嚼着,眼下也有黑眼圈,眼睛裏卻有笑意。“那你報警吧。”
“我可以報告我哥。”陸水憋了好幾天,終于把心裏話憋出來,“除非你讓我繼續跳替補。我哥很愛我,他會生你的氣。”
顧風連眼皮都沒擡。“大學沒有替補。”
陸水呼吸一頓。“可你吃了我的東西。”
“準備讓你先上單人項目。”顧風低着頭在筆記本上畫畫,不動聲色地描了一筆魚尾,“我和教練商量過。”
陸水愣住幾秒。
“訓練賽表現好的話,有計劃讓你上雙人。”顧風取出一張紙,将筆尖多餘的墨水吸走了,“你早說我就早告訴你了。”
紙上的墨水沒了,同時被吸走的還有陸水連日來的顧慮,原來自己不是被放棄,而是戰術調整。他一動不動地坐着,全身心得到放松,突然把顧風桌上的咖啡拿了回來,又把他咬過的奶黃包放回餐盒。
“這個很貴,我留着中午吃的。”陸水喃喃自語,時常空洞的眼神不知不覺注入了少見的神采,笑着看向了同桌。
“你以前可比現在大方多了。”顧風拿過咖啡喝了一口,在陸水的怒視下繼續完成他的作品,時不時活動一下腕關節,緩解被抓疼的手腕。
陸水很生氣,但還是打開了《人類觀察手冊》,認真記錄下自己的暗戀日常。
壞心情消失了,之後兩天的訓練陸水格外認真,又過1天的下午他重新遇上了劉波。
兩人擦肩而過,劉波去跳臺,陸水去排隊,目光交錯還是敵意十足。不一會兒陸水站在跳臺的下方,安靜觀察着劉波的動作。
107B,向前翻騰三周半屈體,207B,向後翻騰三周半屈體,407B,向內翻騰三周半屈體,407C,向內翻騰三周半抱膝。
臺上訓練的人多,需要一個個來。陸水穿連身泳衣走上臺階,成了在場唯一的異類。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這裏,他漂亮地起跳,幾秒後一聲巨響。
跳水池炸魚,水花有兩米多高。
底下有人吹口哨,哪怕是外行都能看出這一跳基本廢掉了。但陸水不為所動,他從池底上浮,上岸,沖水,爬梯,再次回到10米跳臺。
幾秒之後,水面又炸了。周圍開始有了笑聲,原來北體院的跳水也不過如此。只有臺下的助教路樂沒有笑。
今天剛好是路樂的工作日,北體院開學就集訓,4所大學的跳水頂尖新人都在他眼前。
跳水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內卷天花板項目,奇才英才遍布全國,注定是荊棘之路。他看了陸水幾個來回,保溫杯差點掉落。107B,起跳不充分,207B,連接轉體時間早,407B,下肢松,407C,轉體分腿。
怎麽會和師體院劉波的纰漏如出一轍?
不可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連犯錯的順序都一模一樣,卡得正正好。莫非他不是在自由跳,而是在複制?
這個學生通過認真的觀察和優越的肌體調節進行了完全複制,他在用這種方式重現別人的失誤。如果自己推測沒錯,這個學生是跳臺男雙的絕佳苗子,水感好,能夠在1秒之內調整動作,觀察極其入微,更難得的是他可以模仿。
他是一個鏡面選手。
雙人跳水是一項拒絕獨美的競技,多少運動員能上單人但是上不了這個,個人特色越突出越上不去,因為男雙除了技術分還有一項同步分。
“他是不是叫陸水?”路樂興奮地問旁邊。
“是,他是跳水B隊的。”旁邊回答。
“陸水……陸水,好名字!”路樂眼睛放光,但是不能高興太早,只有等到訓練賽才能考察出陸水是完美的男雙選手還是炸魚小趴菜。
跳臺的後方,陸水在淋浴區将自己澆透,避免溫差巨大導致的感冒。劉波的跳水破綻很多,他将這個名字從“對手”一欄移除,扔進了“有病”一欄。而自己的複制不僅僅為了嘲笑,更為了隐藏。
現階段鋒芒畢露只能壞事,他還是習慣變成透明的底色躲在水下,不必要時不沖到最前面。這時一只手落在他左肩,陸水迅速回身。
“你剛才怎麽回事?”顧風問。
“隊長?”陸水眼睛一亮。
顧風擦了一把臉,陸水回頭太猛,甩他一臉水珠。“剛才入水怎麽回事?”
陸水眨眨眼睛,看來剛才炸魚的動靜太大,把沉睡的隊長炸醒了。
“很危險的。”顧風的聲音從正前方來。
陸水還垂着臉,眼前是成排的腹肌和人魚線。隊長每天10點半睡覺還能保持這種身材,他果然是魚。可他還是犯困的時候更好,精神起來就開始兇。
“你……”顧風的話戛然而止,只見很黑的張钊又來了,還直接站到陸水的旁邊。
“訓孩子呢?”張钊又來了,“孩子吓得都不敢看你了。”
顧風看了一眼陸水,別人挨訓會不敢看,他是走神。
“四水別怕。”張钊是卡着飯點來的,“今天食堂有酸奶,钊哥帶你買。”
陸水擡了擡眼皮。“好。”
“你要不要一起去?”張钊意思一下問顧風,這人那麽喜歡睡覺,九成不去。
“去。”顧風卻說,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啊?”張钊不解,“你幹嘛一起去啊?”
顧風直白地說:“因為我喜歡酸奶。”
張钊怔了怔,但也沒法拒絕,先陪他們去更衣間沖洗。陸水想起更衣間上回鎖門的事一直不敢吭聲,又困又蔫地跟着,離開跳水館後張钊在前面帶路,全程就他一個人在說。
“你們跳水館真涼快,比田徑場低10度吧?”
“你們看我們的跑道都快曬冒煙了!”
“水裏是不是特涼快?”
說着說着,身後腳步聲沒了,張钊回頭,只見那倆人躲在拐角的陰影裏,誰也不願再往前一步走進光明的陽光下。
“太陽還沒下山。”不耐曬的顧風将指尖伸到光下,試探着光下.體感的溫度,神态犯懶像是又困了,“太熱,天黑了再去。”
同樣不耐曬的陸水點點頭,往靠牆的地方挪了挪,靠住了顧風的手臂,兩個挂着黑眼圈的人一起眯着眼睛。
很耐曬并且曬很黑的長跑隊長張钊看着面前兩條魚,火冒三丈。
作者有話要說:
張钊: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四水:準備比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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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