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只要你不告訴他
“昌哥,我覺得四水這孩子我帶不了了。”吃完飯,張钊對着手機一通訴苦,“你不知道,他和他隊長躲陰涼處不出來,倆人愣是等太陽下山才跟我去食堂。”
“我這邊也快帶不了了。”陶文昌也訴苦,“我今年奶的孩子來不來就醉氧……四水他怕曬,你別讓他中暑。他大學生活适應得怎麽樣啊?”
張钊心想何止他怕曬,他隊長更怕,改天倆人一起躲遮陽傘下面塗防曬霜都不稀奇,冰雪奇緣主演非他倆莫屬。“目前适應得不錯。就是他隊長太直了,四水今天跳水炸魚手腕通紅,我這一個勁兒安慰,他隊長說,你要是像我一樣動作規範就不會這樣了。”
“這嘴真夠硬的……反正你別讓四水受刺激就行。”陶文昌長嘆一聲。
有個問題張钊早就想問,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我能護着他肯定護住。不過……四水以前到底怎麽回事,你們一個個如臨大敵的?”
陶文昌頓了幾秒。“你別問,這是隐私。”
“行行行,不問。”張钊也沒有那麽八卦,隐私那還是少打聽。前方是校園北門,一抹清瘦的身影格外引人注意,清瘦的人手裏還拽着一根狗繩。
“我先挂了啊,重色輕友時間到。”張钊不等陶文昌說完就結束通話,邁開長腿跑出校門,站在清瘦身影面前高出大半頭。
“你怎麽提前到了?”張钊一把拽過狗繩,藍眼睛的哈士奇立刻撲到他腿上,“吃飯了嗎?”
蘇曉原曬得兩頰通紅,盯着他不住打量:“怎麽幾天沒見,你又黑了啊?”
“誰讓你男朋友是長跑生呢。”張钊笑着回答,一手拉着狗兒子凱撒,另外一只手想拉人,“走走走,钊哥帶你喝奶茶,奶茶店旁邊開了個玩具店,我給你抓娃娃去。”
“你別拉我,人多……”蘇曉原快速甩開右手,生怕張钊一激動在校園門口抱他。兩個人并排走向奶茶店,張钊和凱撒都放慢了步行速度,等着走路有點瘸的蘇曉原。
陸水回到宿舍才發現手腕微腫。
“下午的入水很不規範。”顧風送他回來,看着他微微發紅的手背。
陸水揉揉手背。“不疼的。”
“不疼麽?”顧風從包裏拿出一大盒的止疼貼。
陸水看着那盒止疼貼,很想要。他覺得疼,可是他又很習慣忍疼。
“先用這個。”顧風把止疼貼放到他桌上,10米跳臺炸魚不可能不疼,他8歲那年還出過事故。小時候的陸水被蚊子咬個包都會給自己看,現在卻已經不會表達了。
陸水默默拿過紙盒,開始研究止疼貼的說明書。
“明天下午師體院有公開訓練。”顧風打斷了他的沉迷模式,“千萬別遲到。”
“嗯。”陸水看向他,眼睛裏的神采又一次出現了,像是蒙塵的黑曜石終于開始聚光,但是仍舊短短一瞬。
第二天,陸水很忙。
上午他照常訓練,中午吃飯時給哥哥打電話,中午回宿舍補覺,下午1點準時出宿舍樓,預計步行15分鐘抵達跳水館,提前占座等待師體院公開訓練。
“同學!要不要加入社團啊?”通往跳水館的必經之路上全是社團招新,大二大三的學長學姐們使出渾身解數賣安利。陸水不想參加,可是餘光的一瞥又命令他停下腳步。
“國際象棋社,同學有興趣嗎?”學姐特別熱情,“一周保證3次到4次活動,有專業老師講課還有大量人機課程,兩周保證3次以上的聯校活動,可以和外校的高手交手!”
“這個……”陸水指了指桌上的棋盤,“我可以玩嗎?”
為了招攬新人,社團工位必定會擺出和活動相關的道具,眼前是6個國際象棋的棋盤,每一局都是殘局,每個棋盤後面都有一個學長或者學姐,方便向有興趣的學弟學妹展示。
學姐打量這個學弟幾眼,又白又高,妹妹頭,小翹鼻,簡直乖成了一個萌新,扔到人堆裏就會被壞人騙走那種。
“當然可以了,用不用我們教你?”學姐立刻回答。
陸水搖搖頭,伸手将最近棋盤上的馬動了一步,破了這盤的俄羅斯防禦開局。
不知過了多久,他兜裏的手機開始震動,陸水正在1V6,接起來就不太高興。“喂……”
“2點20分了,你在哪呢?”是顧風。
什麽?2點20分?陸水這才關注時間,完了,自己又沉迷下棋了。眼前6盤基本已被他攻破,只剩下收網,對面6個社團人士正在冥思苦想如何救局。
陸水留戀地放下白色棋子,說:“我叛逆期。”
“5分鐘之內我要看到你出現在跳水館。”顧風聽起來不太高興,“不然我報警了。”
陸水“哦”了一下,結束通話,碰到棋就走不動這确實是個大問題。他轉身剛要走,剛才那位學姐拉住了他:“這位高手,你一個人能戰我們一組,考不考慮加入社團啊?”
陸水很不舍:“可我是體院的。”
學姐一聽就撒了手,再不挽留。是人都知道體院人的訓練強度,讓他們入社團根本沒戲。體院人都是社團老賴,名單上有這人,但永遠找不到。
離開這條街,陸水快步走向跳水館。這時候的場館已經坐滿了學生,公開訓練的機會不多,其餘院校的運動員都不會缺席。
礙于競技場地的特殊,跳水館是所有場地裏最高的,兩側的看臺有3層樓高,憑隊服的顏色可以區分。除了大一新生,還有其他年級的跳水運動員,高年級都在最下層。
陸水來得晚,不得不在學長學姐的注視下爬樓梯,爬到了第4排。
顧風剛好在這排的最右端,整排只剩下他左側還有一個空座,陸水遲疑幾秒,坐了過去。
“為什麽遲到了?”等到他坐好後顧風問。
陸水看着手腕上的止疼貼。“睡過頭了。”
“童嘉是你們宿舍最後出來的,他說他離開510的時候已經沒人了。”顧風也看了看他的手腕,然後繼續在訓練手冊上寫字。
陸水不好意思解釋,于是轉換話題:“你筆記本上寫什麽啊?”
顧風定定地看了陸水幾秒:“歌詞。”
“啊?”陸水茫然了,隊長是吃錯藥了還是靈魂被奪舍了?難道他也裝瘋?
“什麽歌詞?”陸水問,同時在他臉上尋找“我瘋了我裝的”的馬腳。
顧風手裏的圓珠筆轉了兩圈。“《孤勇者》。”
陸水探究的眼神立刻充滿殺氣,暗戀一個人和動了殺心并不沖突,他又逗自己。
“我在畫人體結構,還有對手的薄弱環節。”顧風笑得很明顯了,筆記本也合上了,“正在跳水的那個叫孫迴,師體院跳水隊的隊長,劉波是他的隊員。他和張清以前都在省隊訓練,實力很強。”
陸水掃了一眼顧風手裏的本子,萌生了一點佩服,想不到他對繪畫這麽專業。他再看向跳臺,孫迴剛好起跳,起跳果斷有力,角度恰當,入水稍稍有些瑕疵。
這個壓水花的瑕疵非常常見,屬于二次水花瑕疵。一次水花是入水時手壓撕裂水面形成足夠大的空腔以供身體通過,二次水花是水下開掌,除掉被自身帶入水中的空氣,并且要在最快的速度下将氣腔打成氣泡。
白色的氣泡就是二次水花,經常潛水的人會非常熟悉這種水面波動。等到孫迴上岸,陸水也摸清了他瑕疵的原因,和自己一樣,他偏高。
以前的跳水男子運動員身高普遍在165至175當中,但是随着學生素質的加強和技術改進,身高範疇開始放寬,國外更甚。發育期後甚至更有優勢,因為身體素質也會相對加強。
“你和孫迴的問題很相似,要注意觀察他。”顧風相信陸水看懂了。
“劉波找我麻煩……沒那麽簡單?”陸水果真懂了。
“師體院是在下戰書。”顧風又指了下劉波,“他沒威脅。”
陸水點點頭,繼續目視前方,跳水動作分為6個組別,他默默記錄着場上的動作組合。突然左側伸過來一只手。
“你怎麽遲到了?”水泊雨捏着陸水的臉問,“我就說師體院不行吧,他們差遠了。”
捏完之後又撓了撓陸水的下巴,陸水看着他的手,突然間被撓困了。
公開訓練持續兩小時,随後各隊帶回自行訓練。今天下午是體能,負責他們體能課程的是首體院金牌老教練,金武。
跳水動作很多,可是基礎動作和基礎體能就那幾個動作,從小練會就脫離不出這個範圍,來來回回十幾年一直練,練吐了的時候都有。不同的是體能的提升有助于訓練強度發育。
到了體能館,除了大四年級,其餘年級的男運動員全部換上運動短褲,上身赤膊,開始熱身。
可是如果仔細看就能看出每個人的上半身都貼着膏藥和肌貼。陸水的左手上臂幾乎覆滿,黑色的肌貼鏈接了肘部和肩頭,左肩膀至左肩胛骨也有三道。很少有人知道跳水運動員的傷處集中地在上半身,特別是雙臂,上肢力量的開發才是壓水花的關鍵。
中國夢之隊那一個個零水花的成績全部仰仗運動員的一雙手臂。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副作用”伴随着運動員的一生,視網膜脫落、病毒性心髒病、中耳炎、鼻窦炎……
等到6點半結束訓練,陸水的雙臂已經沒法舉過肩膀,他默默給每組訓練又加了兩組,有時他很極端,總想去探尋耐力的極限。訓練結束後他也不着急回更衣室,換上泳褲,在淋浴區沖熱水,下水游了1000米才上來。
回到更衣間時,屋裏只剩下兩三個人。
“到了你們這個水平,冒進已經不是第一方案了。”明志鴻在和顧風談話,“保守一些。”
“明白。”顧風今天也加練,随手将衣櫥裏的黑巧克力放在邊上,準備一會兒再吃。
“我知道壓力很大,但是既然你是隊長,這個壓力只能你來扛。”明志鴻又說,隊長就是那個在全隊慶祝成績時必須保持冷靜的那一個,是擋在絕境之前的那個人,是在別隊趕盡殺絕逐個擊破時殺出重圍的那個人,也是要給對方制造絕境的那一個,“這是你的責任。”
顧風點了點頭。“明白。”
“任務艱巨,先求穩。”明志鴻的眉頭可一點都沒放松。
顧風最後一次點頭,不用教練特意提醒,他從小就明白“隊長”兩個字意味什麽。“明白。”
等到明志鴻離開,顧風将早已濕透的隊服一卷,塞進衣櫥裏面。再回身找那塊黑巧克力,沒了。
視線在周圍巡回,鎖定嫌疑人是輕而易舉的事,顧風走到陸水背後,看着他往運動包裏塞東西。
“四水。”顧風的語調像是問了一個疑問句。
“唔。”這算是陸水的回應,可是手底下仍舊沒停。
“看見我巧克力了麽?”顧風再問,同時走到陸水的一側。其實他也不清楚陸水為什麽那麽喜歡拿自己的東西,好像從7歲開始就這樣了。一開始是巧克力,他以為陸水的家庭條件不好,買不起,就讓他拿了,後來是泳帽和泳鏡,最後是泳褲。慢慢他發現陸水不是沒錢,單純就是喜歡收集自己的東西。
打開他的衣櫥,簡直就是自己的備用行李箱。現在自己要是缺什麽就去他櫃子裏找,肯定有庫存。
陸水搖了搖頭,兩腮都鼓囊囊的,明顯含着東西。
幾秒鐘的安靜過後,顧風終于還是下手了,伸手捏住了四水的臉,皮膚很滑,手感很好,拇指和食指捏住面頰兩側往中間推一推。
嗯,怪不得隊裏的人都喜歡捏他。
而陸水皺着眉頭,看着自己的嘴巴撅了起來。
“能把嘴裏的咽完再否認麽?”顧風問,從單手換成了兩只手,捧着陸水的兩頰往中間擠了擠。
陸水往後退一步,慌張地靠在衣櫃上。“不要了,我哥說不讓你碰。”
“只要你不告訴他……”顧風停了下來,幾秒後又開始,“他就不會那麽讨厭我。”
作者有話要說:
陳雙:你還敢給我弟吃洗腦包?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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