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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挂上枝頭,各路嫔妃也如蝗蟲一般把我的腦袋摧殘了個幹淨,蝗蟲散去,我看着窗外夜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你倒是個重情的人。”傅東樓的聲音在安靜的殿裏顯得又突兀又冷冽。

仿佛有一堆碎冰飛濺在了我心上,我很難參悟這是表揚,還是羞辱。

☆、56 【皇上息怒臣女該死】

“你沒有想到的事情還很多。”

我當然知道頂撞傅東樓會是什麽後果,特別是在他看上去情緒不佳時,這種行為無異于找死。

可想起方才那一窩蜂的妃嫔,她們正是聽了傅東樓的旨意而來,我的心情就突然産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

人還真是很奇怪。當以為自己是真郡主時,我對那幫皇嬸嬸們是百般谄媚奉承,簡直恨不得在她們面前化作最沒有攻擊力的小白兔。

可一旦知道了自己不是郡主,我的心态就變得十分淡薄,覺得這群嫔妃也只是一群普通的女人而已,且她們共同侍奉的男人,還親過我……怎麽想都覺得怪怪的,但也說不出來具體是哪裏怪。

我不舒服了,自然也不想讓旁人舒服,就算不是真郡主,我毫不講理的別扭性格也早已根深蒂固,估計永世都難以改掉。

我慢慢下床朝傅東樓走去,厚實的長裙及踝,上面繡着錦色的鳳凰,正欲飛升。他讓我好好當郡主,我當就是,“惜緣郡主參見皇上,皇上萬福。”

我并未給他行禮,就像随口說說一樣。

“倒還真是很出乎朕的意料,難道說你對他的感覺,當真有變?”

傅東樓指的必是連铮,看來方才嫔妃們說得那番話,以及我沒有否認的态度,全被眼線毫不保留的傳達給了他。

以前我是很抵觸連铮,也許是因為有更大的刺激擊潰了我,所以連铮這個名字,并不能再影響我的淡定。現在唯一能影響我情緒的,便是眼前這人。

按理說,眼線都是插在仇敵和隐患的身邊,我這種小角色又算是裏面的哪種?還真是有夠讓他費心了!

我并未回答傅東樓“當真”亦或是“不當真”,而是準确地對上他的眼,那裏面有無數的暗流在湧動,但我均視而不見,以問避答,“不知皇上深夜到訪,是所為何事?”

傅東樓的表情簡直比捂了三個月的臭豆腐還要臭,“傅心肝,你就是用這種态度與朕說話的嗎?”

也許在漫長的宮廷生活中,總是需要一些不畏君威強權的帶種人士來刺激一下皇上的心智,好為這一國之君的精神領域平添幾分色彩。

我徑直跪地,音調絲毫不惶恐,“皇上息怒,臣女罪該萬死。”

由于缺乏運動,我下跪的時候膝蓋關節還“咔”地一聲,在寂靜的殿裏更顯刺耳。

“你!”

我感覺我要把他給氣死了……

傅東樓拂袖而去前,像是渾身燃着火焰,他皺起眉頭将一封信扔在了我懷裏,然後對我道:“你的!”

這帶冰而來,又夾火而去的帝王之姿當真酷斃,要怪就怪姜神棍誤我,我才能犯得一手好賤,哈。

那個信封并未密合,外頭寫着“惜緣親啓”四個大字,我疑惑着掏開來一看,不由得有些感慨:

【惜緣:

一切順利,唯獨思卿。

夜裏驟涼,你定要蓋好被子。

———連铮】

我頓時有些悟了。妃嫔們說我思念連铮,我沒有否定;而連铮給我寫信,也證明他在思念我。這般兩廂情願看在傅東樓的眼裏,怪不得他會伴着夜色而來,開口就說那句話。

一切不是巧合,這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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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六年十二月初九,雪花紛飛。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比往年來得要遲上一些。

我穿着一身牙白色的厚綿長袍,衣裳的領口與袖口都繡着繁複的皇家花紋,這是內務府得了聖令加急為我手工趕制的,穿在身上雖能抵禦體寒,卻不能暖和到心。

因為,我想起了娘親,暫且就讓我在心裏繼續叫她娘親吧……她雖然好賭,但是女紅針繡做得極好,不論是什麽圖案,譬如傅寶貝要的肥雞和蛤蟆,我要的紅鯉和仙鶴,娘親她都能神奇的将其繡在我們的衣上。

于是,我和傅寶貝每年冬天都能穿着她的手藝在下人們面前各種得瑟。哎,我要是能出宮回王府,就好了……

在大雪中靜靜凝視遠方,能顯得比平時更哀怨九成。

那個圓圓臉宮女将手爐遞給了我,“惜緣郡主,奴婢把碳添好了,您且暖暖手吧。”

“嗯,”我淡淡接過,看着她面相讨喜,就與她說話,“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在後宮原是伺候娘娘的,娘娘們将奴婢送來送去,每個都給奴婢賜了名,但最後奴婢被調到了皇上的殿裏伺候,奴婢哪個娘娘都不敢得罪,就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在皇上殿裏伺候,他也沒賜你名嗎?”

“皇上都是叫奴婢‘那個誰’,也挺方便好記的。”

“哎……”我更加惆悵,為女人的命運,“本郡主賜個名給你,你今後就叫圓圓吧。”

“嗚嗚嗚奴婢圓圓謝過郡主。”

我又嘆了口氣,“哎……”

恰逢此時,許久不見的太子崇重不知從何處跳了出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為什麽女人總是這樣!有本書裏的林病秧子,就是一病病好久,也就是你這樣唉聲嘆氣,見什麽都會想哭,我讨厭這樣黏黏膩膩濕濕嗒嗒的女人,心肝,你變了!”

太子才是真正的變了,他原先肉嘟嘟的小臉開始瘦削,就連眉宇都顯出幾分英氣。可我看着眼前的太子崇重,恍惚覺着他是被老氣橫秋的太傅附了身。

“……毛還沒長齊的小孩,沒有資格談論女人。”我回了他。

太子向我控訴道:“你這是赤 裸裸的歧視!”

我淡定地承認,“我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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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2:《末日》

記者連翹:世界末日前一日你會做什麽?

連铮:殺敵。

太子:什麽是世界末日?

姜淮:我定是要找幾個【哔———】一起【哔———】,反正都是最後一日,若不白日宣【哔———】可就枉我在人世走這麽一遭了呦~(為照顧未成年讀者,馬賽克必須有)

心肝:末日前一日我要先拆了神棍家的牆再吃了王府偏院所有的雞,然後要鼓動崇重、三元、四喜一起對着傅東樓大罵三字經吐口水丢石頭!如此這般,吾輩死而無憾!

傅東樓面無表情。

記者連翹:那要是末日沒來,你又怎麽辦?

連铮:繼續殺敵。

太子:你還沒告訴我什麽是末日啊?

姜淮:沒來……的話就補補身體,暫時隐退風流界吧。

心肝:……

傅東樓:朕不關心世界的末日不來會怎樣,朕只知道,若是末日不來,次日,便是傅心肝的末日。

記者連翹:……叔你贏了。)

☆、57 【你就是天下第一硬】

雪一片一片落下,白了常青樹,白了房上檐,也白了太子崇重的頭發和眼睫,他像濕狗甩水一樣甩了甩自己頭上的雪,然後指着我繼續憤慨道:“心肝,你怎麽能這樣子!”

“……”真是作孽,我的這顆剛剛愈合的少女心,好像就快要消失殆盡了,“我哪樣子?”

“就是這樣軟趴趴地,一點都不拉風,太掃我的興了!”

看來太子崇重很崇拜會耍武功的硬氣女漢子,所以一時間對娘們兮兮的我有些接受不能。

哎,所以說皇宮裏長大的小孩一點都不可愛,生活的無趣将他們全都逼成了小變态,“做女人自然是要軟一點娘一點,你別瞧不上,我能做的事情你不一定做得來,想看看嗎?”

太子的眼睛頓時變得閃亮亮,渾身上下無不透漏着他的期待與興奮,“好哇,好哇!”

随意瞅了瞅,我撿起了腳下的一塊石頭,“別眨眼啊。”

說罷,我便将那石頭投擲到了池塘裏,它很給面子地不止一次在水上彈跳,打起了完美的水漂,這讓不曾玩過這種游戲的太子看直了眼。

不過他立刻收回了表情,“這有什麽,傻子才不會。”

這傻子嘴硬完,也撿起一顆石頭來,脫手一丢,只聽“砰”的一聲,他投擲出去的石頭便沉入池底,“诶?”

我不言語,賞天賞地賞雪花,完了又屈起手指賞自己的指甲,哎,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小孩子果然是太容易征服了。

太子崇重又接着朝池塘裏丢了好幾顆石子,但只能聽見“砰砰砰砰”這樣讓他心碎的聲音。我覺着如果魚會哭的話,等一會兒池塘的水位說不準就會上升一些。

見我作勢要走,太子崇重一手抓我的衣擺,一手還幫我撣去衣上的雪,“心肝……”

“我軟趴趴,你扯我幹嘛?”

“你不軟,你最硬!天下第一硬!你也教教我怎麽硬吧!”

我眉間頓時浮上幾抹憂愁,“有些話……你用詞不當,就不要亂說……”

他立刻領會精神不再做聲,只是抿着嘴直點頭。

或許是多日的憋悶,見到崇重,我仿佛就看見他的腦袋上刻着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求忽悠。

不忽悠他,我對不起國家,“也不是你想學就能學到,這就是以柔克剛、以弱敵強的功夫懂嗎?所以我這陣子柔弱了些,其實都是表象,我是在練功。”

“嗯!”他的頭點得絲毫沒有主見。

“看你倒也誠懇,我就提點你一下吧,”我要讓太子崇重把我視做不可動搖的信仰,“若是功夫練到位了,就能看透哪一塊石頭最适合‘蜻蜓水上飛’,方才我扔的便是最合适的,你只有找到那種有棱角的,和你有緣分的石頭,它便能帶着你的期望飛行水面上。”

用扁平的物體水平角度投出之後想不彈跳好幾個水漂基本上都不可能的這個事實,我會告訴他嗎?顯然不會。

“那功夫要怎麽練?”

反正他也沒事做,我現編道:“就……多找些有棱角的石頭,繼續扔。”

我用這句話擺脫了他,走了很遠我回了次頭,看着雪花紛飛飄落,而太子崇重站在池塘邊的背影,突然讓我覺得他好像隐隐流露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氣質,類似于戲本子裏描述過的盛世,那裏都有一個大智若愚的天子。

其實,當今聖上的腹黑兇殘犀利,全是成長與時勢造就,若能夠選,我必然還是喜歡大智若愚在群臣百谏中和得一手好稀泥的一國之君多一些。

呵,我想得倒挺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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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郡主回來了!”

這大嗓門的一聲嚎,竟一度讓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怎麽會是四喜?可當真在殿門口看見四喜和三元的時候,我的老淚就有些想縱淌……

她們倆的嘴巴嘚啵嘚啵,一刻都不得閑。

“郡主,您病成這樣,王妃心疼得挨屋竄。”四喜在說,我娘命她們給我送來禦寒的新袍,而上面的紋繡是我娘戒了好幾日的麻将,專門為我而作。

“是啊郡主,王爺也特別挂念您。”三元在說,昌博縣的縣令夫人給我寄來了書信,我爹想着我看了信會很高興,就叫她們送進宮給我。

我有些感動,一邊讓圓圓給她倆倒水拿糕點,一邊抱着那些溫暖的衣裳拆開了信———

【讓吾等甘心臣服的惜緣郡主:

展信佳。

好消息是,我終于和我相公那個那個啦,不知道你收到信是什麽時候,反正我告訴你一聲就行,我相公雖然瘦,但我們很和諧很幸福,郡主你懂我指的是什麽。

(我不太想懂可以嗎……)

壞消息是,有句俗話說的對,窮山惡水出刁民!現年頭縣令不好做,我這個夫人也難過,時常以淚洗面,還瘦了三斤。

(或許這個應該歸類為好消息……)

壞變好的消息是,連将軍路過我們昌博,就将長時間滋擾縣城的山賊流寇全部抓啦,我們昌博縣的生活越來越有希望了,我也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讓我相公吃上排骨!

(诶?連铮!)

最後,祝郡主各種安好,心無擰巴。

———你的逢春】

那時,連铮與我一起看着逢春出嫁遠方,我為逢春憂心他也知道。而昨夜看他的來信,短短幾行幾字,卻并未流露任何的邀功炫耀。

我又掏出連铮的來信看了一遍,看罷不由得心口怦然……他在默默地做一些小事,連對我的關懷都是溫柔安靜的,到底是什麽讓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大将獨獨為一人柔和,是愛嗎?

索性不去想,我命令道:“四喜,去叫人給昌博縣縣令送點禮。”

“郡主您看送些什麽好呢?”

我将信件折好,“就送上二百斤排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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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一邊生理痛一邊還要寫作的女紙都是在用生命搞創作的女勞模。)

☆、58 【想要什麽朕滿足你】

殿裏焚着香,味道清淺,引得大家舒筋展骨。

三元的眼睛東瞅瞅西瞅瞅忙個不停,滿是豔羨,“郡主,奴婢覺着這宮殿好生別致,尤其适合您調養身子。”

“可不是麽,”宮女圓圓拍着我的馬屁,搭腔道,“這殿裏的物什擺設全是按照皇上的要求來的,雖然沒被禦賜殿名,但以前皇上常會過來這兒轉轉。有傳言還說,往後這兒可能會成為皇後娘娘住的宮殿也說不定呢。”

“傳言均不可信。”我給予否定。

“那是自然,但奴婢覺着,郡主您這回自打入宮起,就極受皇上的重視,就屬郡主這兒皇上來得勤些。奴婢還聽說,有好些娘娘三四個月都沒見着皇上的面兒,急得臉都綠了,若不是她們知道郡主是皇上的侄女,怕早就因為嫉妒而被活活氣死了呢。”

年紀輕輕的小宮女,總是看不清問題的本質,這我不怪她。關于傅東樓的別樣“重視”,我自有一套看法。

“皇上駕到———”

又是吳公公那尖細的聲音,響徹在殿外久久不能平靜。

大家瞬間跪了一地,高呼着“皇上萬福”,而我卻望着緩步而來的傅東樓,遲愣了片刻。

他披着厚厚的狐裘,夾帶着白雪和冷風進來,就連他的眼,都仿佛都被雪洗過一般,又銳利又明亮,簡直是光芒萬丈。

待他卸了狐裘後,我才發現他裏面并未穿着皇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繡着金龍破雲的藍色便服,不缺乏聖上的威嚴,但威嚴中也透漏着一絲平易近人,當真是讓人移不開眼。

這一幕着實讓我印象深刻,仿佛突然在一瞬之間,我對他産生了一個新的定義,那就是———沒有人能降服得了他。他看上去不需要任何膩歪的愛情,所以就算是何種貌美段位高的美人兒,也都降服不了這位當今聖上傅東樓。

但老天爺應該是公平的,給你開一扇窗,就會關掉你一扇門,給了傅東樓這麽優秀的外貌條件,一定也會給他許多不能與人道的難言之隐。

這麽一想,我好受多了。

“惜緣郡主傅心肝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我終是給他行了大禮,自上一次不歡而散後,傅東樓是有一陣子沒來過了。

“都起來吧。”傅東樓語氣清淡地讓我們平了身,“朕方才聽聞,和順王府派人進了宮?”

“回皇上的話,家母惦念臣女,特意派下人進宮送來一些冬衣,”我解釋完,又補了一句廢話,“臣女不常留駐宮中,不知此番是否壞了宮裏的規矩?”

“無妨,你還想要什麽就與朕說,朕都滿足你。”施恩的話語說完,傅東樓的視線便在我身上來回打量,真叫人難以消受。

我咬了咬後槽牙,決定挑戰一下無極限,“臣女,想要四百斤排骨,還要幾頭乳豬。”

只聽三元四喜不約而同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雖然我說的這些話,容易讓我的臉面無處安放,但與臉面相比,為和順王府開源節流更為重要,反正能省一點是一點,就全當我報恩了罷。

傅東樓好像覺得不可思議,他坐在那看了看我,然後端起宮女奉上的茶飲了一口,然後緩緩放下又看了看我,“會敲朕的竹杠,那看來你的病是真的好了。”

他每每到來,不是讓我受盡委屈,就是他自己帶一肚子氣回去,這回也不知我倆誰能戰勝誰。

我假意傷感,垂下雙眸,“臣女一時魯莽,望皇上恕罪。”

“朕的宮裏沒有乳豬,白眼狼倒有,要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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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這麽說,我也以為傅東樓真的不會給,可到了三元四喜要走前,一頭小豬就從宮外運了進來。

吳公公還與我耳語一番,說是那幾百斤排骨已在宮外備好,不管我要這些去作甚,定要記得聖上的隆恩。

是啊,賜了這麽多肉,這恩絕對是太隆了。

皇宮裏不曾看到活的豬,還是像狗一般大的小豬,它被放在雪地上,吓得不會動彈。太子崇重第一次見到活得大肉,高興壞了,一直在搓雪球砸小豬。小豬哼哼跑起,三元四喜趕緊追,太子的雪球就砸在了她們身上。

小豬哼哼唧唧在雪上踩着四蹄,追豬的摔了一個大爬爬,扔雪球的又被神秘的雪球砸,宮女太監們都掩着嘴笑着看,一片嘻哈胡鬧亂成一鍋,開懷得很。

我悵惘多日,心裏一直像壓着塊巨石,可這一刻,我心裏忽然開闊了。明明天上下着雪,可宮殿上空盤旋的好情緒,明媚得就如春日暖陽。

“郡主,”宮女圓圓在我身旁開口,“您看皇上在對你笑呢。”

聽見此話,我上揚的嘴角還未平複,就和傅東樓遠遠四目相對。

雪花像紛飛的白色紙屑,在我們相對的視線中盡情搖曳,但我卻分明可以看清,他動了動唇,無聲地向我描繪了三個字———“白眼狼。”

我“噗嗤”一下裂開嘴露出牙笑了,這世上最為別扭的事,無非就是明明想要妥協,卻仍一味地對抗;而這世上最為無奈的事,無非就是明明想要對抗,卻總是不小心妥了協。

那別扭,是我;這無奈,是他。

這也是我第一回,不覺得傅東樓像小叔,也不覺得傅東樓是遙不可及的皇上,我只覺得,他那身藍衣裳可真是好看,怎麽會把他襯得那麽平易近人呢?好奇怪。

☆、59 【想與太子哭唱雙簧】

居住宮中的時日,在愈漸愈冷的冬天裏消逝的飛快。仿佛一切,都在慢慢朝着順利的軌跡前行下去。

恰逢此時,連铮的書信卻再次到達。

那信是傅東樓派吳公公給我送來的,我緩緩地拆開,淡黃信紙薄薄一張,上面展示的依舊是簡潔蒼勁的大将之筆:

【都安好,唯念卿。

———連铮】

字映在我的眼裏,心頭便湧起一絲很奇妙的感覺。不得不承認,我最初對這位連大将軍的印象非常之糟糕,也是極其地抵觸。可現在,連铮已讓我沒那麽反感了。

雖然還遠遠談不上“很有好感”,但是對于我這種情感慢熱的女人來說,達到“不反感”這三個字的轉變,已經委實不易。

吳公公走後沒多久,宮女圓圓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郡主!”

我蹙起眉頭,按說宮裏再不好的事情發生,理應都不幹我事,“何事這麽慌張?”

“太子殿下這會兒正在被打屁股啊!”

我頓時一怔,口氣懷疑,“不能夠吧,誰的膽兒這麽肥,連太子的金貴之軀都敢動?”

圓圓都快哭出來了,“聽說是太子偷竊引得皇上大發雷霆,惜緣郡主您快去勸勸吧,再這麽下去,太子殿下就快要被打成一張餅了!”

我把信揣進懷裏,二話不說就往事發地點趕。

我是着實沒有想到,在那緊閉的禦書房門前,已經站着眉頭緊鎖的太後娘娘,還有若幹或真情或假意的嫔妃。

我忙行禮,“太後吉祥,各位娘娘吉祥。”

太後扭頭看我,然後便捏了捏自己的額角,“哪裏有吉祥?這宮裏一直就沒見安生過,若再這樣下去,哀家的這把老骨頭怕是就要去下面陪伴先帝了。”

全體嫔妃齊齊嘆氣。

我把耳朵貼到禦書房的門上,仔細聆聽着裏頭的動靜———

“好的你倒不學,是跟誰學起嘴硬來了?朕再問你一遍,你可知錯?”傅東樓的聲音可真是滿載火氣。

“兒臣不知。”太子崇重哽咽回答。

若是他方才真的被揍過,現下卻仍是這樣不畏暴力敢頂撞,那不得不說,太子殿下的性子還真的挺倔。這是多麽倔強有原則的儲君,前途铮亮啊!

“不告而取謂之竊,你做出這等事情,卻不知悔改,當真是讓朕心寒!”

“兒臣只不過是拿了一塊石頭,父皇若是介意,那兒臣還回來十顆二十顆還不行嗎嗚嗚……”

“未經朕的允許,你這回敢拿石頭,那下回是不是就要拿玉石,拿玉玺?那幹脆朕的江山你也拿去,全丢進池塘裏任你玩兒個高興痛快,你意下如何?”

诶,總覺得他們的對白有些微妙的不太對勁……

“兒臣……嗚嗚是想找個有棱角的石頭,讓它……嗚嗚在水面上彈跳,并非心存惡意……行偷竊之舉。”這個快七歲的小男孩,哭得就像戲本子裏那些懂愛情并且被愛情傷過的棄婦一樣,盡是無窮的悲傷肆溢!

傅東樓的聲調突然揚高,“是哪個笨蛋告訴你,打水漂要用有棱角的石頭的?”

“……”我頭皮麻了,真想嘔血十升,原來太子崇重是偷了傅東樓的那顆心形石頭去打水漂!

我這到底是什麽命啊!不诓則已,一诓就準出事,上蒼果然是不愛我,我也好想嘤嘤嘤地哭幾下與太子崇重哭唱雙簧……

“心兒,裏面如何了?”太後向我問道。

我朝太後點點頭,“太後娘娘您放心,太子殿下不會有事的。”

說罷,伴随着她們驚異的眼光,我已經推開了禦書房的大門。

皇上在氣頭上的時候,沒人敢擅闖與招惹,但是事情與那句“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話一樣,我雖沒教唆崇重偷東西,但崇重卻也算是因我受罰……我又怎能不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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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禦書房本是皇上看書和批閱奏折之所,理應是書香陣陣又兼嚴肅安靜。可自上回我與傅東樓的禦書房大戰之後,太子崇重今日也光榮淚灑此處,我下跪的那一瞬間還在想,莫非是禦書房選址的時候風水沒看好,怎麽盡是事兒呢?

“皇上息怒,一切都是臣女的錯,望皇上責罰。”

傅東樓望着突然進來跪下的我,臉色加了幾層冰寒,眼中還燃起兩束小火焰,“你幫太子頂罪,是希望朕重罰你是吧?”

“特別不希望!”

我接話的速度之快簡直無人能比,“但是,确實是臣女口不擇言,才害太子殿下偷———”我看了一眼崇重,他止住了哭正怨恨地看着我,已然是知道被我诓了,我忙改口,“害太子殿下拿了皇上的東西,臣女萬分有愧,請皇上息怒,勿要責罰太子殿下,臣女才是罪該萬死。”

拿了他一塊破石頭都能算作是有罪,且不說那塊石頭還是我花了錢買的!就這還罪該萬死?這世上簡直是沒有王法了,他傅東樓要是敢真罰我,那我定會撿來無數顆堆他寝殿門前再去光榮赴死……

“父皇,全是兒臣的錯,不幹心肝的事。”太子終究是善良的,就算氣我騙他,也仍不想看我被罰。

傅東樓的表情很不自然,他望了望跪在地上的我和崇重,然後過了半晌才給了臺階,“崇重,你下次還敢偷東西嗎?”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再也不敢了。”

太子認錯了,傅東樓的話也終于軟下來,“朕倒是聽過扁平的石頭打得遠,你偷拿朕的那顆,又怎麽會合适?”

太子開始委屈地撒嬌,“父皇英明……真就是一扔就沉底了,早知……早知結果如此,兒臣定不會拿它,兒臣也不想惹父皇生氣……”

我側頭給站在門口不敢進來的嫔妃使盡了眼色,她們這才終于一齊進來———

“哎呀崇重你屁股還疼不疼?快宣個太醫來!”

“乖啊不要再惹你父皇生氣了……”

“吃一塹長一智這是為君的必經之路,你快把眼淚擦了吧……”

太後娘娘進來拉着太子的手,一句話都沒與皇上說,就走了,嫔妃也跟在後面烏泱泱而去。

這場景簡直比任何一出戲都要精彩。

我跪在地上,還不知該不該起。

☆、60 【感覺适合爛在心裏】

這偌大的禦書房,唯有火盆裏的碳燒得正旺,仿佛隔絕了室外的一切嚴寒。但實際上,屋裏的這一方嚴寒,才最是銷魂。

我垂頭跪着,視線定格在自己的膝蓋上,連大氣都不敢喘。

有些人他有原則,在原則之外任你怎麽鬧騰都行,可一旦觸犯了他的原則,明年的此時,便是你的周年祭。正如一國之儲絕對不可有偷竊頑劣的不良嗜好,哪怕是偷一根針順一塊石,被皇上發現,就一定會将問題瑕疵最大化處理。

也就是說,我在傅東樓面前怎麽張牙舞爪挑戰他的脾氣,都還沒戳着自己的死穴,但我要是去教壞了太子崇重,那就是純屬自尋死路。

我正腦補得歡快,卻沒想到頭頂上方終于傳來了傅東樓的聲音,“朕要處理政務了,你跪安候旨吧。”

诶?

我霎時就擱那愣着了,這就完了?

還沒待我細究,雙腿的反應就已然快過了大腦……不得不佩服自己,我撤退的速度當真不是蓋的。可都到了門檻前,正要擡腿邁出禦書房時,我不由自主又回頭望了傅東樓一眼。

只需一眼,一切浮華歸肅靜。

明明那般睨視天下的王者,現下卻在揉捏着自己的眉心,他好像很疲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小片陰影,蓋住的,是他的視線,蓋不住的,是他的情緒。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這位大岐最至高無上的帝王好似有一些孤獨,後宮那麽些嫔妃,沒有一個能榮獲他的專寵,天下那麽多臣民,也沒有一個能撫慰聖心。就好像是最兇狠的獸,被別個或畏懼或臣服或仰望,卻沒有任何一個能與他并肩看似水流年,他只能獨自品味那至高無上的孤獨。

越這麽想,我的心底就越升騰起一股憐惜,雙腳也就越邁不出去。

我嘆了口氣,然後轉身巴巴得又返回去了,明知道這種行為無異于犯賤,我卻仍不得不犯,“皇上———”

傅東樓睜開眼瞧見我沒走,倒是稍稍詫異了一下,“嗯?”

“皇上,您別生氣了……”安撫人我雖不擅長,但好在我很會講道理,“太子殿下今個兒犯的事兒,怎麽能算是偷竊呢,您也太上綱上線了。先不說那石頭是我買的我願意給他;就說為這一塊破石頭,影響了您與太子的父子親情,也太不值當了。要是此番內幕流傳到了民間,還不得笑掉百姓的大牙啊,到時候,咱皇室的臉面又要何處安放?”

傅東樓看了我半晌,眼裏有着幾抹随意,還有幾分淡淡的疏離,連話題的轉折都叫我一時摸不着頭腦,“信收到了?”

“……嗯。”

他又問我:“你有什麽想法?”

我妥善搖頭并回答:“沒想法。”

可傅東樓仍不善終,“沒想法是什麽想法?”

上回連铮來信,他就不高興了,這回他又不高興……我只求傅東樓能有話說話別再這樣彎彎繞,咋就這難?“皇上,我沒愛上他。您是不是想聽這一句?”

傅東樓修長的手指抓住了我的腕,那張英俊好看的面皮此時盛着不解,“心兒,為什麽朕連天下都看得透,有時候卻會忽然覺得,看不透你?”

那一聲“心兒”叫得我身子一抖,連被他觸及的腕處都開始灼熱起來,我磕磕絆絆地想要引開他的深情,“也,也許我是實心兒的吧……”

“你呀———”傅東樓無奈地松開我,手指在我腦門上戳了戳,“你是不是都知道,卻裝作不知道?”

從眼神可以看出來,他“心術不正”,我趕緊擺出一副甚是無辜的樣子,“我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我又能知道什麽呀皇上?”

他又戳了戳我的腦門,“罷了罷了,你快退下。朕一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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