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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天底下最大的贗品
那間房位于寺裏最東的角落,而蒲若寺的偏門就在它旁邊。若幹年前我在寺裏憋得肉癢,曾想從這緊鎖的偏門遛出去瞧瞧,可是寺裏的小僧卻告訴我說,偏門直通一座密林,功夫不好的必定有去無回。
我瞥了一眼那依舊緊鎖的偏門,便邁入了我爹曾宿過多日的房間。
事實足以證明,不是我的心裏不陽光,我爹隐瞞的秘密可委實要比我料想得更多上一些———
往年的每個秋季,我爹都會帶領護衛隊外出狩獵。而我娘在某年玩牌之餘看了幾個戲本子,由于不幸看串了,她深深覺得狩獵場很是危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射出一個女人來。
為了讓家庭不增加外來人口,也是為了寄托自己的相思,在我爹每回外出狩獵前,她都會遞上一條自己親手繡的黃手帕,還吩咐我爹定要綁在狩獵場的樹枝上,以代表她的心意與我爹共飄揚……
你們猜,我在這房裏看見了幾條?
呵,我的這個好爹爹,他可真能幹!這數餘條我娘親手繡的黃手帕就足以說明:不止是上個月他撒了謊,而是他壓根就從未狩過什麽獵!
我暗自調息,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浮灰的桌上,一沓宣紙已泛黃,玉質筆架上,一杆墨跡風幹的狼毫靜靜垂吊。我走近,拈起了一頁帶字的紙細瞧,卻發現上面寫得盡是我的名。
無數的“心肝、心肝”在我眼前晃,若不是識得爹爹的筆記,我還當是有人愛慘了我,于是便在寺裏尋求佛祖來解脫。
卻不想,翻了幾頁,我頓時怔愣住———
《祭心肝》
緣淺魂歸蒼穹霧,笑日夜,思之如狂。
小墳芳歇,可憐杯酒涼。
似此星辰非昨夜,笑滿面,慰父腸。
何時膝下再承歡,奈何命斷痛慈長。
盼戰流光,淚流千百行。
逢秋年年祭還往,莫惶惶,安心膛。
———傅長流
我爹便是和順王傅長流,我覺着,這首悼亡詞可以稱作是他畢生的詩詞創作中,最難得真摯的好作!
可是我又轉念一想,不對啊,再另類的詩詞創作,他也不能把我拉下水啊!一個大活人被寫在悼亡詞裏,那豈不是會為我平白招來諸多晦氣?!怪不得近幾年我處處倒黴,原來是我爹在扯我後腿!
……
我靜靜用膳,不言一語。
蒲若寺的招牌菜早已做了革新,蘿蔔土豆炖白菜中更添了新的搭檔:粉條。做飯的大師傅還為新菜起了一個彰顯佛法的菜名———“塵世大亂炖”。據說許多施主吃了這菜,都洗淨鉛華決定皈依佛門。
我食畢,倒也沒有産生想離佛祖更近一些的覺悟。我在想,興許我的慧根還是不太夠,不然的話,我又怎會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我爹他到底為何要祭奠我?
晚霞剛起,我便躺在潔淨簡樸的床上入了眠。若佛祖顯靈,他一定要來研究研究我這種終身與憂擾煩亂糾纏不休的命盤,我是特例典型,千年難出一個,我自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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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間,我看見一個人向我走近,他渾身是血,胸口沒入一枚翎羽長箭,在這般的恐怖下,神色卻依然冷清鎮定的人,赫然便是那讓人捉摸不透的傅東樓。
“你為何負我?我都願意拿命來護你周全,你為何還要食我的心?”
“我沒有!”我向他伸出手,卻被手上的鮮紅血跡吓了一跳,察覺唇角下巴盡是黏糊濕意,我不耐用袖口一抹,依然滿是鮮血!我剛食完人心,是他的心!
我一邊不斷後退,一邊覺着自己真是造孽不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你說你無意負我心肝,那他們呢?”傅東樓朝我身後看去。
我一回首,便看見姜淮與連铮也渾身是血,他們正捧着自己跳動的心,向我遞來———
我睜開了眼,屋內唯有一絲搖曳燭光,桌上已然灘了一片的燭淚。許是我的心不誠,佛祖并未顯靈,我都睡在寺廟裏了竟然還做了這樣一個讓人寒顫的噩夢。
起身給自己倒了一碗白水,咕嘟嘟灌進喉管後,我方才想起夢中的那一片腥膻,呃……可真是太重口味了,我一向暈血,若是放在現實中這可怎麽得了!
還好後半夜睡得比較輕松,待清晨蒲若寺的撞鐘剛響一聲時,我便醒了,經過簡單的清理,我打開房門準備去找做早課的主持解解惑。
誰知,卻讓我看見寺院的偏門開着,一個小僧正從外面進來,我忙攔住他,“小師傅,這門不是常年不開的嗎?”
“施主有所不知,主持在林中練功時常會救回一些受傷的動物,方才便是将一些養好傷的放歸自然。”
我腦中突然有什麽閃過!莫非我爹帶回來的傷雞病兔,全是在這片密林中射獵的?他要是真的射傷動物,又怎能算是潛心理佛!
我推開小僧,像密林中跑去,仿佛是想要站在我爹曾站過的土地上,去體會他的心情,去揣摩他的動機。
冬天的密林幾乎全是光禿禿的樹幹,特顯冷清與蕭條,我不知行了多久,卻在看見一座小小的孤墳時,終于為自己解了惑———
呵,我一向不待見贗品,卻不曾料到,這天底下最大的贗品便是我。
輕輕地撫去墓碑上的落塵,那蒼穹有力的“心肝”二字确為爹爹所刻。韶華尤盛,紅顏未衰,此般的我現下是真的有些好奇,若你是心肝,那我,又是誰?
喉頭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我愈發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原來這世上,沒有任何秘密能夠被徹底掩藏,罪孽,同樣。
☆、52 【賤是感情涼是人心】
也許有一天,我會懷念我所有的年輕過往,因為記憶永不滅,那裏埋藏着時而沒心沒肺時而步步為營的傅氏心肝。
可最美好的時光終已過去,現下枯萎的我還沒有想好我是誰,又或者,我可以是誰?
“心肝,”伴随着熟悉的男聲,我的身子被來人扳了過去,“好巧啊心肝,我夜觀天象掐指一算,算出我的命中良緣便是在這個方向,正巧一來就看見了你,佛祖可當真是識我心腸。你是想與我遠走高飛浪跡天涯呢?還是想與我即刻回京成親?想選哪個我都依你,我的小心肝~”
姜淮的話依舊讨嫌,可是那明顯有些喑啞的嗓音以及他略有僵硬的表情,均絲毫與風流自戀的話語不匹配。
性子向來騷包招搖的姜神棍,同一件衣裳就算再好看也絕不會連穿兩日的姜神棍,這回,生生破了自己的例。
不僅衣着未換,帶有血絲的雙眸和鑽破下巴而出的青胡茬,也分明都在顯露着他的憔悴,仿佛是久未阖眼,仿佛是有苦難言。
我想我見到了姜淮最為真實的一面,當真難得。
許是見我久不搭腔,他猛然将我拉入懷中,臉頰抵在我的額頭,“乖,你不要亂想,跟我說話,求你,開口說話……”
姜淮從沒有一刻能緊張過現在,他抱着我連身體都在微顫。
我本還有些渾渾噩噩,像是三魂丢了七魄,可當姜淮如此突兀現身的時候,我卻忽然比平常還要更加冷靜一些,“你是奉了誰的命,來監視我?”
仰頭看他,卻覺有些可笑。
和順王與太後交易的秘密,定是這件欺君大罪之事。此事若被奸人知曉拿來大做文章,皇上保,便失了威信丢了民心,皇上不保,那和順王府就全無存活。左右都是死局,也難怪太後有把握自己不會被過河拆橋。
傅東樓從不屑我與他叔侄相稱,還經常給我冷眼瞧,定是他早就知曉我并非皇室血脈,覺得我沒那麽尊貴。所以,他敢肆意對我行非禮之舉,并且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
而今,連姜淮竟也都了解內情……
呵,唯獨我不知情,我這贗品委實是當得失職啊!
“心肝,我跟着你,是怕你孤身一人遇到危險,”姜淮的眼皮微微垂下,那是撒謊之人的眼,“我從始至終對你表白過的心跡,都是出自真心,并未受人指使。”
我依稀親耳聽到過,傅東樓命他來奪我真心,如果他這樣也算真心,那我可真擔當不起。哎,果然最賤不過感情,最涼不過人心,我覺得我心裏的淚,能哭濕畢生經過的所有青山綠水。
但是面上,我卻不能流淌一滴,我要保留我殘剩不多的自尊,“你除去皮囊再無長處,我就算是身份未明,那也萬萬輪不到你這種人渣來玷污!”
這話有多傷人,我知道;不僅傷人還傷己,我也知道。
仿佛是不想再聽到這般殘忍的話,姜淮突然一把扣住我的腦袋,猛然間湊近,準備用唇堵住我的嘴!我在掙紮,可他的力氣非常大,曾經那個軟弱的小白臉形象頃刻間崩塌。
在馬上就要與我的唇相貼時,姜淮終究是停住了,他望着我的眼,裏面含着一絲清冽,堪堪望了很久很久後,他的嘴才慢慢滑向了我的耳畔,恢複起往日熟悉的風騷姿态,“你呀~千萬不要把話說得這麽滿,也許終有一日,你會愛我愛到不能自已哦~”
我緩慢推開他,目光如視宿敵,“這是我所聽過的,最最惡毒的詛咒,不過好在,你是神棍而不是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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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在蒲若寺續留,可是返程的路卻比來時不易了很多。
一場蓄謀已久的大雨傾盆而下,并且勢頭不停,造成那裏的河發了水,水淹了橋,所以我們不得不停留在鎮上的客棧,等待雨停,已經三日。
說這個“們”字,是因為姜淮與我在一起。沒錯,在我用最難堪的話罵了他之後,他依然嬉皮笑臉地跟着我。
我雖有些失望,但也有些慶幸,畢竟關于那個真……的心肝,我還想知道更多,與姜淮相較,他知道的必定是多于我。
前兩日,我每每去隔壁間找姜淮,可他都推三阻四說沒時間。我眼看着他将自己的時間花在了與其他的女房客聊天上,與大廳吃飯的顧客閑話上,還花在如何才能将客棧老板娘吹捧得含羞帶臊給我們免單的理論研究上。
很明顯,傻子都能看出來,姜淮是在故意逃避我。但大雨封路,他逃避不了幾時。
果不其然,第三日夜晚,我呆在他的房間守株待兔,那只紅了眼兒的兔子一搖三晃拎了兩壺酒進來,他看見我,并未受驚,只是朝我揚了揚手,“我不記得我點了姑娘~”
我紋絲不動,不言一語。
“小心肝,你這樣賴在我的客房,遲早會毀了我如雪山白蓮一般的名聲~”
我望着他,腦中卻只有風霜雪雨,“将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這是改善你我關系的最後一次機會。”
“哎,你要我說你什麽好,人寺裏主持都讓你不要貪執,你卻偏要清楚個是非因果……”姜淮果然一直都跟蹤着我,連主持與我說的話他都聽全了。
“老板娘的酒剛開壇,香得很,我便打了兩壺,你可願與我同酌?”
酒是好物,它傷肝,卻不傷心,我接過一壺徑直對着壺嘴連飲了幾口,姜淮的聲音也徐徐在我耳邊響起,“你可知先帝為何要賜封你為‘惜緣’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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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系列文:半世荒唐的《撲倒財神的一百種方法》,鐘離雅婧的《吃掉孔雀的一百種方法》從标題的這種尿性來看,應該跟我是一國的。)
☆、53 【莫要買那劣質的酒】
我曾在腦中幻想了無數次當時尚在襁褓中的我是怎樣獲得榮耀的,許是因為我爹被先帝重視,許是因為我生得白嫩可愛,甚至可能是當時出現了某種祥兆讓我沾了光……可惜,這無數次幻想竟沒有一次是對的。
姜淮說,當年和順王府的千金剛學會開口叫爹娘,王爺王妃對其寵愛得不行,可奈何這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并未持續多久,一場災禍就已到來。
那個傅心肝突然得了天花,王爺王妃傷痛不已寸步不願相離,先帝便只好下令将傅心肝隔離到蒲若寺救治(等死)。
在秋天即将過完的時候,和順王從蒲若寺接回了心肝,先帝頗為震驚,覺得出天花都不死,都能熬過來,這孩子的命當真是硬。随即,先帝便賜封傅心肝為惜緣郡主,意為珍惜你和你爹娘的難得緣分,更要珍惜佛祖護佑你的再生之緣……
故事不長,姜淮講時也并未着力渲染,可我每聽一句,臉色就多沉一分。惜緣郡主這樣令人感嘆的生命奇跡,可惜,卻不是奇跡,不是她的,當然也并不是我的。
窗外雨連綿,屋內夜未央,酒酣人未醉,凝脂封斷腸。
負面情緒就如排山倒海一般向我兇猛襲來,就快要将我淹沒,而那燭光下的壺中酒,便是我此時視線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心肝,”姜淮看向我,攥着酒壺的右手指節泛白,“你……要不要跟我走?”
仿佛是怕聽到拒絕的回答,還未等我開口,姜淮便用假想的未來繼續對我實行勾引,“你丢掉郡主的身份跟我走,那些因擔心東窗事發而惴惴不安的心情就不會有,所有的煩擾憂愁都不會有。我們就此消失,我可以帶你遠走高飛,錢塘、揚州、長安,你喜歡哪裏我們便去哪裏,我會給你買很多很多好吃的,會讓你有穿不盡的绫羅綢緞,你若游玩得倦了,我們就在所行之處定居,你做我的夫人,給我生娃娃。你可以終身依靠我,而我今生也只要你一人,好不好,心肝?”
真好,聽完悲催的故事後,姜淮還附帶講了一個這麽溫柔的故事給我聽,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心中俨然大雨滂沱,“與你說過多少回,莫要買那劣質的酒。”
這麽嗆人心窩,燒得我五髒六腑都在痛……
我不是因為害怕東窗事發而擰巴糾結,也不是為自己命賤終究不是皇親國戚而失落,我只是覺得那麽好那麽好的娘親和爹爹,我卻并非他們的親生,可我想是,所以我難過。
“到我懷裏哭罷,哭出來也許會好受些,”姜淮對我張開雙臂,聲音也染上了一層憐惜,“心肝,你想怎樣我都依你,可你千萬不要這麽憋着情緒,當心悶壞了身子。”
不是我憋着情緒,只因我的淚全部流滿了胸膛,竟沒剩下一滴多餘的,供我溢出眼角。
……
這一晚理所當然睡得不好,早起我的腦袋便嗡嗡地疼,我以為是宿醉所致,姜淮卻認為我是患了風寒。
他去找老板娘讨了些姜糖水來給我驅寒,可我不想喝,便推開了,“雨停了,我們回去。”
“你當真考慮好了?”
“當真。”我答得絲毫不猶豫,“回去後若是我娘……王妃問起,你便說我與你一道玩兒去了,這麽簡單的謊話,你應該會撒吧?”
姜淮的眉頭皺得可真難看,連聲音都夾槍帶棒的,“要你跟我好,你便是這麽不願意?寧肯回去受那人的———”他及時截斷了話。
我心中一寒,“哪人?”
“罷了,依你便是。”姜淮帶着滿滿的不痛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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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話,風灌進我的五髒六腑,不僅頭疼,我還覺得渾身酸軟無力,時而感覺好冷時而又感覺巨熱。
終于到了王府,我的眼前已經花得看不進任何人,栽倒在床榻就不願再動彈分毫。
我這一病,全王府上上下下都慌了神,可他們着實沒有想到,這回皇上卻來得比太醫還快。
一聲尖細的“皇上駕到———”将腦中一片漿糊的我突然給喚醒了。
不得不說,人的潛力當真是無窮,本一點勁兒都使不上的我,聽見傅東樓到來,卻竟然能夠強撐着虛弱的身軀走下床,在一行人即将接近時把門插得死緊……
吳公公的聲音倒喊得急,“嘿,惜緣郡主怎這樣不識相,皇上駕到不出來行禮便罷了,怎還把門給插了!”
我背靠房門,緩緩呼吸。
“都退下!”傅東樓的聲音帶着怒氣,待周遭的動靜漸漸退去以後,他才對着門繼續命令,“乖乖把門開開,朕不想再說第二回!”
往日,我表現得很怕傅東樓,其實那只是因為我的演技太浮誇,唯有現在,我是真心害怕,我不想開門,也不敢開門,仿佛門外站的就是吃人的妖怪,他想掏我的心喝我的血。
“朕都知道了,”傅東樓又推了推門,聲音好似在強忍,“你是如何想的?”
這句話雖然不兇殘不暴戾,可卻撞得我耳膜隐隐作痛。我喘息好半天,才只能擠出一句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草民,不敢有想法。”
說沒有想法,但明顯已經有了想法,不自稱臣女,是因為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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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請耐心讓我把心肝這荒誕的一生講給你聽,別催。)
☆、54 【最新鮮勁爆的談資】
天冷的就像一顆貞潔烈女的心,我好想向太醫讨一劑能治療傷寒、絕望以及枯萎的藥……
自古以來為帝王者,都最狠得下心,那些個站在最頂端的人,又哪有一個是不兇殘的?
譬如在我說完那句話後,傅東樓竟沒有一絲一毫地憐香惜玉,瞬間便狠狠地擊開了我身後那扇門。
因遭受突然地沖擊,本就虛弱無力的我重重地撲倒在地,模糊視覺中所殘留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一雙龍紋繁複的深色禦靴向我邁步而來,頭頂還懸着傅東樓那宛如寒風厲雪的聲音,“來人!帶回宮!”
……
我入宮這件事,顯然不約而同地成了坊間與後宮最新鮮最勁爆的談資。
有人說,郡主可真是福薄,連大将軍剛奉命出征沒兩日,她就大病垂死;也有人說,皇上果然倚重連大将軍,為了怕将軍的心上人有個閃失難以交代,立即就将人接回宮照養了。
更有離譜地流言說,其實是惜緣郡主大病,和順王進宮求皇上,想将那醫術最頂尖的高太醫借去一用,但皇上嫌高太醫宮裏宮外兩頭跑太麻煩,有些不太願意,後來皇上好賴念及了一點兄長之情,這才很勉強地同意将郡主接進宮醫治,也好給高太醫省點跑腿的力氣。
在衆多流言中,大家都比較傾向最不靠譜的這個,不明真相的群衆還紛紛猜測,不被王爺和皇上一同争搶的太醫算不得好太醫,高太醫這是要火啊!
彼時我醒來,已經高燒兩日不退,那個傳聞中的高太醫正在給我切脈,他年事已高,頭發還沒胡子密集,一臉的褶子布滿了滄桑與憂心忡忡,“皇上啊……郡主她喝不進湯藥,老臣就算被華佗扁鵲孫思邈同時附體,也斷斷醫治不了不配合的病患啊……”
傅東樓便坐在不遠處,靜靜地翻着書,“噢,那就先把藥煎來,多煎幾鍋,朕來喂她。”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聽不出情緒。
“這……”高太醫有些遲疑,“可藥也不能喝得過量了,這要是喝死了———”
“死了便埋了,剛好朕的禦花園缺養料,就埋那。”
高太醫一副“惜緣郡主命好苦啊果然是不被皇上待見啊”的表情分外露骨,“臣,遵旨。”
我睜着眼睛,靜靜地看着他們忽略我,也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人的受驚程度總是有個底線的,一旦超過這個底線,之後再接連來什麽驚都能波瀾不驚。當然,這種病狀翻譯成俗語就叫做破罐子破摔兮。
我也不知自己住在哪個殿裏,只能看到周圍的物什清雅別致,桌上的白瓷瓶裏插着一枝臘梅,色似蜜蠟,花香淺淺,我彼時還不知,那是入冬以來開得最早的一枝,便立即被人折了來。
傅東樓翻書的聲音在整個寂靜的殿裏顯得格外清脆,似專心致志,似不覺入迷。彼時我也還不知道,他手裏的那本書被倒拿了,他根本就未看進去過一個字。
直到宮女端了兩鍋湯藥進來,我才略微蹙了一下眉,不巧,就被傅東樓瞧見了,他的目光黑沉如井,還帶着幾分探究,“那個誰。”
“奴婢在。”有個臉圓圓的小宮女,在幾人中下跪應了聲。宮裏的人還真是靈光,偏連傅東樓的這樣一句稱呼,都能悟出他是在叫誰。
“今後,你就專門伺候惜緣郡主。”傅東樓給我撥了個人,所謂的“今後”,也不知道會有多後,“藥放那,你們都先下去吧。”
“諾。”
看見他放下書本,穩健向我走來,我便緩緩阖住雙眼,在床上挺屍。
“你知道朕最喜歡幹什麽嗎?”傅東樓将我從床上拉起來,自問且自答,“朕近來特別喜歡治理耍小性子的人。”
真是天有異象奇事層出,最愛玩犀利手段穩江山的一國之君,現下竟也能說出這般看似兒女情長的鬼話,即使我不虛弱,我也不會給予他任何回應。
“朕越是三番五次告誡你不要自作聰明,你還就偏偏要耍個心眼刨根知底,”傅東樓端起藥碗舀了一勺放在我嘴邊,“看來不止是外在,你連智商都也不過是崇重的水準。”
見我沒反應,他的聲音提高了一個度,“朕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再自以為是,所有的一切并非你想象的那樣簡單,你做好你的惜緣郡主就行。”
末了,他又補了一句,“雖說愚蠢是女人的秉性,但你也莫要暴露得這般徹底,可行?”話畢,他就拿開了勺子,直接端着藥碗往我嘴裏灌。
我不說話也不鬧,任由他動作,喝進去多少,我便原吐出來多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犯什麽軸,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神經病精神油然而生。
我吐,傅東樓便一碗又一碗的灌,不得不說他真的很有先見之明,那兩鍋湯藥被利用的恰到好處,我的胸襟全被湯藥浸濕,藥味兒方苦,你來我往,我們就這般倔強地交手,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最終,傅東樓被我惹惱了,他噙了一口藥,捧住我的臉便喂了過來,我着實沒有料到在我病到這般田地下,他還要輕薄于我。
雙手猛地推拒,“我不……唔……”
可那小弱雞一般的力量抵在他的胸膛,根本就像欲拒還迎!
我一吓,又怕觸到他的舌尖,于是他吐進來的湯藥全都流進了我的喉嚨,并未纏流多久,傅東樓便離開了我的唇,聲音中帶着點不明的放松,“沒有朕的旨意,你休想左右自己的性命。若再想要朕今後這麽喂你,不妨直說,朕倒是很樂意。”
知曉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肆意的謊言與陰謀,讓我的人生觀崩塌了。
但是現下我才發現,人生觀的重塑,還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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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1:《妒》
連铮:親我的女人,我祝你不舉。
姜淮:黃桑……我只是來跟風祝你不舉的~
太子:父皇,雖然不知不舉是什麽意思,但是太傅說祝福的話一定是好話。兒臣也祝父皇不舉,不舉萬年!
連翹:頂樓上!幹得漂亮!)
☆、55 【已婚婦女思路好寬】
在人生陷入低谷的階段,就算每天對自己默念幾百遍的“別亂想,要振作”,也不一定可以扛得過去。
譬如這一個月,我每日早晚兩頓的喝藥,足足喝了有六十多鍋,且高太醫怕我想不開影響療效,他自己便也沒想得太開,硬是給我的藥引子裏加了很多新料,并宣稱在他的這把老骨頭瀕臨散架前,一定會用盡全力将我治好!
奈何那些新料各個堪比苦膽,煎出來的藥你喝一口便能吐回去一鍋,當真要命!
可看着高太醫那張誠懇無害的老臉,我也只好将“他會不會是想玩兒死我”類似這樣的疑慮打消。
想不喝?又或者是想倒掉?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般得不可能為之!
因為每次與湯藥一同前來的,還有那位對我最下得去狠手的當今聖上傅東樓。以致于後來我一見到他,就會條件反射地開始胃部不适……
本以為,後宮這幾年沒有誕生新的皇嗣,是因為皇上他一直忙于政務日理萬機,連廣施恩露開枝散葉的時間都不寬裕。可是經過這陣子的觀察,我卻覺得傅東樓這皇上當得簡直是清閑得很———
由于藥太苦,我早先讓那個圓圓臉宮女給我拿冰糖,可最終将冰糖拿來的人,卻是傅東樓。彼時,他還一本正經地與我說:“皇宮裏的冰糖方才全都叫朕壟斷了,你若乖,朕就賞你吃。”
這句分外損心傷肺摧肝腸的話,我聽罷,嘴裏的苦澀瞬間就加劇了九成,在多多少少蹙眉猶豫了片刻後,我還是抛下了那唯剩不多的自尊,伸出手去……
平素最怕吃苦的我,嘗到了這麽一點點甜頭,便像着了瘾一般,對甜變得更加渴望!
我仰起頭瞪他,語氣雖不友好,但話語卻着實讓人黯然銷魂,“還要!”
傅東樓似乎是斜了斜嘴角,但還要強撐着帝王姿态,“朕,希望你能抵住誘惑……”
也不知是指糖,還是指他,總之聽罷,我的眉便皺得更深了。
……
傅東樓就是自那日起,養成了這種吊人胃口的怪癖,什麽美其名曰凡事都要有個苦盡甘來的念想,我看他明顯就是在給自己找樂子。
今日,傅東樓又風風光光地駕到,在盯着我把藥喝完後,他坐在了我床邊,“你若早些這麽聽話,朕倒能省下不少心來,喏,賞你。”
說話的同時,他向我攤開手掌,毫不意外的是,那白淨的掌上又放着一顆破冰糖,不多不少,就一顆。
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只被主人打賞的狗,心情非常無奈,十分挫敗,萬分折翼。
我垂眸思索了許久,終于又擡眼看向他,“我身子已經養好了,什麽時候可以出宮?”
“待朕覺着你的心病醫好了,便會讓你出宮。”他的聲音開始降溫。
我咬着唇,心情就和趟渾了的池水一般,眼見着淤泥裹着池底的臭魚爛蝦滾滾上翻,卻也無能為力去平複。因為我的心病,便是他……
作為贗品已然很悲催,若是再被當做棋子擺布,我實在恐懼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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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吃那顆冰糖,傅東樓也沒再與我多說,算是不歡而散。這麽說好似也不對,我們畢竟沒有歡過,以前我從未對他露出過真誠的笑臉,現下,更是連一個虛假的笑容都沒給過。
我好好的吃飯與喝藥,咀嚼與吞咽都很容易辦到,但唯獨,消化起來是太難太難。
生病的這些時日,傅東樓下令任何人都不得前來擾我清淨,這回我說想出宮後,許是他覺得我是因為悶在宮裏感覺無趣,所以便撤了這令。
我以為第一個來看我的,會是太後或者是太子,卻沒料到,我竟先被一群後宮妃嫔組團圍觀了———
“心肝,你可讓大家心疼壞了,怎麽就忽然病了呢?”
“是啊,平素瞧你不是蠻強壯,怎麽一個風寒就把你擊垮了?雖緩了這麽些日子,可現下你這小臉還蒼白着呢!”
“皇上特意讓吳公公傳話來,說你大病初愈卻仍愁眉不展,讓各宮娘娘們來陪你說說話,給你開解開解心結……”
“心肝這眉眼确實很憂傷,難道真是有心結難解?”
“你們一定也思念過,思念就是這樣,讓人看什麽都覺得傷心。一定是連大将軍出征了,心肝思念成疾,戲本子裏都這麽寫的,說什麽‘相思,是最剔骨的刀’,你看看咱的心肝,被剔瘦了一大圈呢!”
“哎……當真是癡情的姑娘。不過你放心,我們今個兒回去就跟皇上禀報,說你是因為思念連将軍才愁眉不展,等皇上明白,說不定還能讓連将軍早些回來與你相見。”
……
果然是已婚婦女,這思路确實是寬。我還一句話未說呢,就已經被她們确診為患上相思病了,這讓辛苦為我研究新藥方的高太醫情何以堪吶。
我有些疲憊地捏了捏自己的額角,“勞各位娘娘如此記挂,心肝真是感激不盡,咳咳!”
這咳嗽是因為我長時間沒說話了,一時不慎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可她們聽見,又是一陣拍背遞水塞手帕的,末了,臨走時還充滿同情與理解地對我說道:“莫要憂愁了,有情人終會成眷屬,連将軍也會安安全全得勝歸來,你眼下只用養好自己的身子,等着出嫁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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