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寒酥尴尬站在那裏,目光與封岌相撞。偷聽乃小人之行,她也不知自己剛剛怎麽就鬼迷心竅沒走開、也沒提醒自己在這裏。

她硬着頭皮踩着落雪往前走,走到封岌面前,佯裝淡然地福了福身,先歉聲:“不知将軍有客,唐突打擾。”

再道:“我過來是想問一問将軍什麽時候回府?笙笙腿上的傷口一挪動就要滲血,我想着能不能讓我們在這裏暫留兩日再啓程。”

封岌颔首:“你想住到什麽時候都可以。”

寒酥再次福身謝過,便轉身離去。

一身素衣的她走在雪中,單薄又清雅的身影好似融進了雪景。尺子量過的款步,優雅之餘還有着從容的得體。

實則……寒酥心裏很亂。

她知道封岌剛剛的話正是說給她聽的。

他那話是什麽意思?

她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牽動手心的傷口才有所覺。她忍不住去琢磨封岌的話,又不讓自己草率下定論。

其實她不應該這樣意外,上次封岌不是也這樣說的?左右是将選擇權交給她。彼時她選擇放棄過去要一個新開始。

現在呢?現在也是一樣的。

她不能抓着封岌的那點責任心而做夢。她沒有那麽不清醒。

直到寒酥的身影消失的雪中梅後,封岌才收回視線,飲盡手中那口熱茶。

晏景予亦目送寒酥離去,待寒酥身影看不見了,他才開口:“這就是你府裏那位表姑娘吧?啧,真帶勁。有婚配了沒?”

封岌眸色不善地瞥過來:“注意言辭。”

晏景予說起話來一點也不符合那張清隽斯文的臉,他沒所謂地說:“這不是到了年紀?也該給自己找媳婦了,沒爹沒娘,可不得自己亮着眼睛扒拉。”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晏景予目光閃過一抹異色。他剛剛聽見了寒酥過來的腳步聲,那封岌更不可能聽不到。封岌的話是說給他聽的,還是說給那位表姑娘聽的?晏景予上半身略前傾,壓低聲音略帶玩笑地問:“嘉屹兄,她該不會就是你路上相伴的美人吧?”

封岌又自斟一盞茶,并不理會他的問題。

他不理會,晏景予就當成了默認。他哈哈笑起來,道一聲“有趣”,又笑聲問:“原是拿與我說話當幌子,在那打情罵俏呢?嘉屹兄,你是不是……”

封岌涼涼瞥過來一眼,晏景予嬉皮笑臉的話立刻停下。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封岌是什麽人?一心撲在山河大業上的人。這些年,封岌身邊的人比旁人更知道他的雄心與艱苦。像他這樣祥麟威鳳的将帥,用小兒女的感□□玩笑打趣,也成了一種冒犯。

他這樣的人不管是否成家,都不會溺于兒女情長。

晏景予輕咳一聲,稍微正色了些,道:“如今朝中主和之衆越來越多,我知你心煩。”

封岌的臉色果真一下沉下去,冷聲道:“一群鼠輩。”

近幾年,朝中主和的朝臣越來越多。這次封岌隐約覺察出聖上也有此意,不能不煩。

晏景予挑了挑眉,半玩笑道:“自有應對的法子,可恐你不會這麽做。”

“直說。”封岌道。

晏景予道:“只要你一放手,北齊立馬翹尾巴,只要失兩座城池,所有人都會求着你重新出征。”

這話,封岌根本不搭理。

失兩座城池代表什麽?邊地百姓性命不該淪為政鬥的犧牲品。所謂初心不負,他不能因為如今位高權重,就丢下自己走上這條路的初衷。

這一日下午,封岌就離開了別院。寒酥和妹妹在別院裏又住了兩日,才登上馬車啓程回赫延王府。

三夫人早已焦急等候。派人去前街盯着,等寒酥回來的馬車到了府門前,她已經在影壁處等候。

“聽說都傷了,這把我急的。怎麽樣了?”三夫人的視線掃過寒酥纏着紗布的手,又看向被翠微抱着的寒笙。

“讓姨母擔心了。”寒酥微笑着,“眼下已經沒有大礙了。”

寒笙也朝着姨母的方向乖巧地笑起來。

“外面冷,快進去說話!”三夫人道。

回到朝枝閣,三夫人忙前忙後了一通,仔細詢問當時情景,心疼得忍不住掉了眼淚。寒酥趕忙安慰了她。

不多時,府裏各房的晚輩都過來看望。四房住得近,同輩的孩子尚小,四夫人便親自過來了一趟。她過來時,寒酥正在講那晚的兇險。

見四夫人來了,大娘子封清雲笑着說:“四嬸送給笙笙的見面禮派上大用處了呢!”

四夫人不解其意,一邊坐下一邊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寒酥。

“确實要感謝四夫人,”寒酥柔聲,“笙笙被擄走的時候,将您贈她的小銀镯扔下,這才給我留了線索。”

四夫人愣了一下,才說:“笙笙這孩子可真機靈!”

其他人也附和,誇了寒笙的機靈和勇敢。

府裏來看望的衆人都走了之後,三夫人卻沒走。她去房間陪寒笙說話。寒酥立在窗前,從窗口望向外面的冬景失神。她原先在路上時,總覺得到了京城就安全了、到了姨母身邊就安全了。來赫延王府這段日子,她雖處處小心謹慎,卻也只是出于寄人籬下的不自在。她從未想過在京中第一府邸會有安全之慮。

她至今也沒有頭緒到底是什麽人要對笙笙痛下殺手。

“酥酥。”三夫人走到寒笙身邊,“我們出去說話。”

寒酥一回頭,見妹妹在床榻上睡着了。

兩個人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到了廳中坐下。三夫人肅然問:“你可知道是什麽人?”

寒酥搖頭。

三夫人眉頭緊皺地追問:“那你們姐妹二人可有與人結仇?尤其是笙笙。”

結仇?

汪文康的名字一下子到了寒酥嘴邊。可是她又把話咽了下去。汪文康的目标從來都是她,而不是笙笙。這次來者氣勢洶洶勢要取笙笙性命,并非用笙笙來要挾她。那麽根本不可能是汪文康。

既然不可能是汪文康,寒酥也不願意提。舊事重提徒惹姨母焦心。

她再次搖頭,道:“笙笙這麽小,怎麽會與人結仇。姨母,我擔心笙笙撞見了什麽事情需要被人滅口。”

三夫人眉頭皺得更緊了。

二人相望,都明白對方的意思。滅口似乎是最佳的理由,可是笙笙哪裏也不去,又是個瞎子,若說撞見了什麽事情慘遭滅口,實在牽強。

“日後出入都小心些,興許那人還要再動手腳。不急于這一時,咱們不是坐以待斃,卻只能再等那人再動作。”

“我明白。”寒酥道。

“好了,暫時不說這個了。”三夫人道,“這次可多虧了赫延王,你得去好好謝謝人家。”

“是。”寒酥垂眸。

三夫人喚自己的侍女進來,侍女捧着個檀木漆金的方正盒子。

三夫人道:“給你準備了謝禮,咱們禮數不能錯。一會兒你拿去送給赫延王。”

寒酥臉上一紅,急說:“讓姨母破費了。本來應該我自己……”

可是她沒有錢財。

“你我之間客氣什麽?”三夫人打斷她的話,“其實赫延王身邊不缺這些外物,他也不見得喜歡這些東西。理應你親自做些糕點送去答謝更合适,可是你的手傷了,一時半會不能做糕點,先送些別的東西過去道謝。”

話說到這裏,寒酥只能答應。她打開檀木漆金的錦盒,看着裏面的雄鷹玉雕擺飾,心下又對姨母産生很多歉。

捉襟見肘的再一次難為情。

待三夫人走了之後,寒酥走到梳妝臺前,拉開抽屜,取出那本“正”字冊,在裏面又劃了幾筆。

筆仍握在她手中,她望着小冊子上的“正”字卻走了神。

“娘子您手傷了怎麽還抄書?”翠微走過去,才發現寒酥不是在抄書。她不懂寒酥為什麽标正字數日子。

不該問的不問。她轉移了話題,請示:“現在将玉雕送過去嗎?還是要明天?”

寒酥擡頭,望向窗外的天色,快落日了。

“你幫我送去吧。”她說。

“啊?”翠微心裏隐隐覺得不合适。

寒酥輕嘆了一聲,她也知道不該如此不知禮數。還是得她親自去道謝。

自那日梅後八角亭,她沒有再見過封岌。

再次踏進銜山閣,雲帆見了她立刻迎上去:“表姑娘來尋将軍嗎?将軍下午出去了剛回來,眼下正在書房裏。”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一個人。”

長舟從正好見過,瞧雲帆這樣子,無奈地搖搖頭。這努力學出來的機靈和天生的機靈就是不一樣,他開始想子林了。

寒酥被引路帶去封岌的書房。她剛邁進去,雲帆學着長舟飛快關了門,将翠微也關在了門外。

翠微狐疑地看了雲帆一眼。

封岌坐在書案後,眉宇略鎖。在他面前的長案上攤開一張巨幅山河圖。

寒酥款步上前,将錦盒放在封岌的桌上,溫聲道:“姨母感激将軍相幫,讓我送來謝禮。望将軍喜歡。”

這話說得極其客套,封岌擡眼瞥向她。

寒酥有些心虛地低下頭,不敢與他直視。

“想好了?”封岌直來直往地問,不願再将他與她之間的關系懸在那裏。

寒酥心頭突突跳了兩下,再開口:“将軍之前說的話可還算數?”

封岌立刻知道她指的是什麽話,可仍舊逼視着她,讓她說出來:“什麽話?”

“您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日後我若出嫁必送上一份嫁妝。”

他既問得直接,寒酥也不願意拖泥帶水,答複也幹脆。雖有前兩日的變故,兩個人又牽扯在一起,可她想法不變,只求一個新的開始。

寒酥知道得封岌庇護日子會好過很多,可她有自己的驕傲。事情因她主動而起,也該由她而終。曾經的取悅是情勢所迫逼不得已,如今既性命無憂,便不再願意仗着過去那點牽扯,用封岌的責任感而扒着不放。

那樣太難看了。

封岌看了她很久,收回視線,目光落在錦盒裏那只展翅的雄鷹。

她與他,若說是始于她的主動,還不如說是始于他對她的欲,而放任她的讨好相伴。

自寒酥策劃逃走那一刻,封岌就知曉。

她要留,出于責任他必然護她一生。她要走,他也不挽留,甚至會派人相送。

她很好,足夠讓人心動。可封岌永遠不會将男女間那點心動放在重要位置。

“也好。”他說,“我确非良人。”

寒酥眼睫孱顫,想反駁他這話,可還是将話壓了下去。寒酥福身的剎那,腦海中浮現标着“正”字的小冊子。

快過年了,年後封岌就會走,之後他們應該很難會再相見了。一想到再也不想見,寒酥也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是松了口氣嗎?好像也不全是。

辭過封岌,寒酥款步離去,步子一如既往端莊,可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一點累,莫名覺得步子有些沉重。

尚未出庭院,寒酥迎面遇見匆匆而來的沈約呈。

沈約呈緊着皺眉,在看見寒酥的那一刻,他眉心舒展開。可也只是一剎,眉頭很快又有心疼地揪起來。

沈約呈快步迎上寒酥,說道:“我去了朝枝閣,他們告訴我你來了父親這裏。”

——所以我急急尋來了。

沈約呈的視線落在寒酥纏着紗布的手,克制着詢問疼不疼的沖動,将一瓶藥遞給寒酥:“這藥對外傷很有效,好得快,而且不容易留疤。”

“多謝三郎。”寒酥不好拒絕,卻也沒伸手去接,而是略側身,讓翠微替她接過了沈約呈遞來的藥。

沈約呈早已習慣了寒酥的疏離,反正她上次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娶。日後他們會長相厮守,她的疏離總會散去,她會對他笑、對他溫柔。他微笑着說:“這藥是之前我父親給我的。聽說不管傷口多重,上藥的時候都不會疼。”

寒酥纖指微蜷,指尖輕抵在纏着紗布的手心。她自然明白過來沈約呈送來的藥正是封岌給她的那一種。

她擡眼看向沈約呈,卻見他眼角有一點紅,而他的視線落在她的手上。

寒酥問:“三郎是來尋将軍的嗎?”

“來找你。”沈約呈脫口而出。他望着寒酥的眼睛,眼底藏了一點赧意。

“前兩日在書院,笙笙出事的時候不在府裏,沒能幫上忙,讓你一個人擔驚受怕,實在是心裏過意不去。”沈約呈又皺了眉,一雙清亮的眼睛裏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寒酥抿了下唇。她知自己與沈約呈不再可能。

可這裏是銜山閣,不是說話的地方。

寒酥有心請沈約呈去朝枝閣說話,可落日已經掉到了雪山之後,微醺的晚霞将雪山與覆雪的屋脊照出一片旖色。

今日時辰已經不早了。

略遲疑,她說:“明日上午想請三郎到朝枝閣小坐。”

沈約呈喜出望外,這是寒酥第一次邀請他。少年的喜與憂直白地寫在臉上。他幾乎要一口答應下來,點頭到一半動作生生頓住。他帶笑的眸子盯着寒酥的眼睛:“明日下午行不行?”

“三郎自己的事情要緊。”寒酥點頭。

沈約呈唇畔笑意壓不住。他大着膽子朝寒酥邁出一步,低聲:“我已經與大伯母說過了。”

寒酥擡眸,并不解其意。

沈約呈望着自己的未來妻子,唇角的笑意更燦。他聲音低而柔:“聘禮已經準備好了。大伯母明日就幫我出面做主。”

寒酥愕然擡眸。

書房裏,封岌立在窗下,遠遠看見寒酥和沈約呈說話,他問長舟:“約呈怎麽又提前歸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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