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三郎昨日從書院回來後去了大夫人那邊幾趟,然後大夫人帶着他開了庫房。瞧那架勢,是在準備一份大禮。”長舟道,“想必是想趁将軍在家,把親事定下來。”

封岌早知沈約呈有了心上人,少年眉眼純粹遮不住喜色。封岌點點頭,道:“下次歸家不知何時,他能早些定下也好。你去再添些東西到聘禮中,一會兒我往大夫人那邊去一趟。”

疆場十幾年,一轉眼那個抱回來的孩子已經到了說親的時候。封岌心裏難免感慨,自己還未成家,竟要先有兒媳了。

封岌轉過頭再望向窗外,沈約呈和寒酥都不見了身影。

封岌又叫住長舟,決定親自去挑選幾件東西添給沈約呈。封岌有個單獨的庫房,裏面皆奇珍異寶。

“将軍,這對丹鶴坐地燈是不是不錯?”長舟提議。

封岌瞥了一眼,道:“拿旁邊那對枝上雙雁珊瑚燈。雁,長情厮守,更适合婚嫁之用。願約呈成家之後能琴瑟相諧松蘿共倚。”

“是。”長舟立刻應下。

封岌這些年幾乎不在家,和沈約呈相處甚少,并未盡到為父的責任。如今沈約呈要議親,他難得在家自然要多上心些。

封岌又給沈約呈挑選了幾件價值連城的珍寶,視線落在一對紅瑪瑙耳墜上。

小巧的耳墜懸在他指間,一對圓圓的紅瑪瑙珠子在燈光映照下紅得滴血。嬌妍豔麗。

——可惜她還在服孝。

封岌将這對耳墜握在掌心。

寒酥腳步匆匆地離去,不是回朝枝閣,而是去了姨母那邊。進了屋,瞧見姨母正在逗珞兒玩,她說:“姨母,我有些話想和您單獨說。”

三夫人瞧她臉色嚴肅,還以為是關于笙笙被擄的事情,趕忙讓珞兒自己去玩,又将屋內的侍女都屏退。

“怎麽了?來姨母這裏說話。”三夫人朝寒酥伸出手。

寒酥沒有過去坐,而是直接在姨母面前跪下來。

“這是做什麽?”三夫人趕忙起身去扶她。

寒酥不肯起,道:“我不能和三郎成親。出爾反爾讓姨母難做,我心裏過意不去。”

她心裏很難受,本就給姨母添了很多麻煩,如今又要因為這親事給姨母添煩擾。

三夫人怔了怔,忙問:“怎麽又不肯嫁了?之前不是說得好好的?三郎對你用心,姨母都看在眼裏,這婚事真的很不錯。你母親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也會替你高興。你這突然變卦,這是為何啊?”

彼時她寄人籬下能高嫁給府中郎君,最重要的是能守着姨母和妹妹,自然是好事。

可他是他的義子。

寒酥沒有辦法牽扯于一對父子中間。

面對姨母又急又怒的追問,寒酥有苦難言。

她垂下眼睛,低聲道:“這幾日思來想去,覺得我與三郎恐合不來。當初未加思量答應,是我的錯失。本來前幾日就該與姨母說,只是笙笙突然出了事才拖到今日……”

“合不來?這叫什麽話?你與三郎鬧別扭置氣了?”三夫人不理解。

寒酥搖頭。

“是不是又聽了哪個婢子閑言碎語說你高攀?”

寒酥再搖頭。

“姨母。”寒酥擡起眼,認真道:“我意已決,只是希望在議親擺在明面之前,先私下妥善處置。要不然人盡皆知再拒絕太難看了……”

三夫人盯着跪在面前的寒酥,看着她眼裏的決絕,突然想到自己已故的姐姐。姐姐也是那麽個犟脾氣。哪怕服個軟呢?就這麽毅然和家裏斷了關系……

她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現在的确還沒擺在明面上議親,可這事兒府裏很多人都知道了!就這麽作罷,你讓府裏其他人怎麽看?日後你與三郎再如何相見?這些你都想過沒有!”

“想過。”寒酥字字堅決,“姨母,我想立女戶。”

“什麽?”三夫人愣住。

“靠山山倒,與其借助婚姻尋一個男子庇護,倒不如靠自己。力微而不餒,冬盡總能見春。”

三夫人愣了好一會兒,用手指頭去戳寒酥的眉心,急道:“你這是着了什麽魔!”

寒酥面色柔和下來,甚至扯出一絲微笑。她柔聲說:“姨母,我總是放心不下笙笙,恨不得一輩子也不與她分開。如今又守父喪,實在不該這個時候議親。姨母疼我,求您成全。”

三夫人眉頭緊鎖,喃聲:“今天早上大夫人還過來了一趟說起這事……”

“讓姨母難做了。”寒酥立刻道,“請允我與您一起去見大夫人,我親自解釋。”

半晌,三夫人皺着眉說:“去一趟也好,我嘴笨,讓大嫂說一說你這個混想法錯得多離譜!”

三夫人實在不理解寒酥的想法,只當她與沈約呈鬧了小矛盾。可她心裏又隐隐覺得不是。寒酥不是個驕縱小氣的性子,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接觸實在不多。

三夫人犯難地重重嘆了口氣,帶着寒酥去見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和幾個管事對府中賬本,聽聞三夫人和寒酥過來,她“呦”了一聲,臉上帶笑地說:“喜事近喽。”

她匆匆對完剩下的帳,讓管事們離去。

吩咐侍女将人請進來,大夫人笑着讓她們入座。三夫人在椅子裏坐下,寒酥立在姨母身邊,卻并不坐。

大夫人上下打量着寒酥。沈約呈雖是封岌義子,可這些年都是她照顧,這麽多年的相處下來,大夫人待沈約呈和待自己的孩子也沒什麽區別。

對于寒酥,其實大夫人最初并不滿意。結親是兩家事,寒酥父母雙亡又和祖家斷了關系,實在不算好的姻家。可誰要沈約呈喜歡呢?再說她這段日子也仔細觀察過寒酥,倒也端莊守禮。

而且大夫人因舊時家貧,沒讀過什麽書,就算如今成了京中貴婦,也心裏藏着自卑。她私下對讀書人又嫉妒又喜歡。

“別站着了,坐着說話。日後就是一家人,不需要這麽客氣。”大夫人對寒酥說,“當初你來的時候,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緣分。”

寒酥沒坐,仍舊面露慚色地立在那裏。

大夫人疑惑不解,三夫人看了寒酥一眼,嘆了口氣,道:“大嫂,這孩子鑽了牛角尖,你可得幫我勸一勸。”

大夫人心下立刻警惕起來,莫不是對這婚事有了過分的要求?這婚事怎麽說都是封家不嫌她身份低,可沒她多事的餘地。

話音剛落,侍女從外面進來禀話:“夫人,赫延王過來了。”

舒舒服服歪在椅子裏的大夫人立刻坐直,下意識理衣服,道:“快請!”

她又壓低聲音問:“瞧着臉色如何?”

小丫鬟抿嘴笑:“帶着很多箱籠過來,好像是給三郎添東西。”

大夫人這才松了口氣。

她笑盈盈起身相迎:“二弟來得正是時候,我剛剛還想往你那去一趟!”

三夫人也起身迎。

寒酥卻僵在那裏,她立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封岌邁進門檻,心裏往下墜去。

封岌指間撚着那對紅瑪瑙耳墜,視線越過衆人,有些詫異地看向寒酥。

見封岌望着寒酥,三夫人趕忙說:“酥酥,過來見過将軍。”

大夫人噗嗤一聲笑出來,道:“日後過了門,可不能這麽一直懼怕公爹。”

寒酥望着封岌,臉色煞白。

封岌撚耳墜的動作頓住,眼前突兀浮現沈約呈提到心上人時的笑眼。

他目光寸移,慢慢降在寒酥慘白的面頰。他定定看着她,眸色漸深。

在寒酥懼然顫睫時,封岌唇角慢慢扯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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