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寒酥望着封岌唇畔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反倒脊背生寒。

她心口怦怦跳着。她終是晚了一步。理該由她向他解釋清楚,而不是今日這般突然地讓他得知沈約呈正要議親的人是她……

寒酥覺得在封岌的目光下快要站不穩時,封岌終于移開了目光。

他臉上的笑消去,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口,一圈無形的威壓慢慢在方正的廳堂內蕩開。

大夫人打量着封岌的臉色,頗為小心翼翼地開口:“天色都要黑了,二弟這個時候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來找大嫂問問帳。”封岌沉聲道。

大夫人愣住。這麽多年,封岌讓她打理赫延王府從未查過帳。她壓下心裏的緊張,趕忙說:“年底了,剛核對好賬本,本該給你送過去一份讓你過目。”

說完,她立刻吩咐侍女去取賬本。

三夫人望一眼封岌臉色,趕忙說:“既然二哥和大嫂有事情要說,那我們就先走了。”

她去拉寒酥的手腕,指尖碰到寒酥的皓腕,被冰了一下。她詫異看了寒酥一眼,也不多想,拉着寒酥告退往外走。

寒酥渾渾噩噩被姨母牽着出去,兩個人走到門口,經過封岌身邊時,忽然一陣大風灌進來,吹起寒酥本應垂貼在身側的衣襟,衣襟被風揚起,吹撫過封岌的指背。

封岌微用力,輕捏了一下指腹間那顆紅瑪瑙耳墜。

回去之後,姨母還想勸寒酥幾句,見她臉色極差,不由皺眉問:“怎麽了?不舒服嗎?”

寒酥點點頭:“姨母,我先回去了。”

“好。”三夫人嘆了口氣,“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不同意這婚事了。反正在姨母看來這婚事好得不能再好。回去之後好好想一想,多想一想!”

到了這時候,三夫人還盼着寒酥睡一覺就能想通,會願意歡歡喜喜地和沈約呈說親。

寒酥胡亂點頭,辭過姨母,往朝枝閣去。

她一口氣回到朝枝閣,那種無地自容的窘迫感還沒消散。好似封岌帶着深意的目光仍舊落在她身上。

“姐姐回來了嗎?”寒笙轉頭朝着門口的方向。

寒酥深吸一口氣,勉強擺出笑臉來,望向寒笙,柔聲說:“是,姐姐回來了。”

桌上擺着晚膳,寒笙乖乖坐在桌邊一直等着姐姐回來。

寒酥忍着疲憊朝妹妹走過去,溫柔摸摸她的頭,問:“怎麽不在屋子裏吃?”

這幾日,寒笙因為腿傷一直沒下床,吃飯時都在床榻上擺一張小桌。

蒲英解釋:“笙笙說不想在床上吃了。”

寒笙彎唇乖乖地笑着。從床榻上下來,腿上确實有些疼。可是她不能總拉着姐姐陪她在床榻上吃飯呀。

寒笙朝姐姐說話的方向探出小手。寒酥趕忙牽住她的小手,挨着她坐下,和妹妹一起用晚膳。

她盡量讓自己表現得一切正常,不願妹妹覺察出不對勁。她眉眼間挂着溫柔的淺笑,實則心裏焦亂不堪。

入口之物不僅沒了滋味,反倒成了硬塞的累贅。

用過晚膳,寒笙被抱進房間換藥。寒酥手上有傷動作不靈敏,不能親自給妹妹換藥,可每次妹妹換藥,她都守在妹妹身邊。

紗布拆開,看見妹妹腿上的傷口,寒酥又是一陣心疼。她雖心疼卻不能說,而是柔聲安慰妹妹:“已經好很多了,過幾日笙笙就一點也不會疼了。”

寒笙笑出一對小酒窩,她摸索着去拉姐姐的手,說:“姐姐陪我說說話吧。”

“好啊。”寒酥自然答應下來。

蒲英給寒笙換好藥,收拾了東西出去,屋子裏只姐妹兩個。寒笙的小眉頭卻慢慢揪了起來。向來盛着笑的眼睛裏也染上的憂慮。

寒酥一眼瞧出妹妹有話對她說,她輕握妹妹的小手,趕忙問:“笙笙怎麽了?”

“姐姐,赫延王……”寒笙的聲音低下去。

寒酥剛從見到封岌的無措裏緩過來一些,忽然從妹妹口中聽見他的名諱,不由怔住。

寒笙眨了眨眼,小手摸索着避開姐姐手上的紗布,握住姐姐的手指。她小心翼翼地問:“赫延王就是路上那個人對不對?”

寒酥恍然。因為眼疾,寒笙一直深居淺出,不怎麽與府中人接觸。這次出事,在別院的時候,她聽出了封岌的聲音……

寒酥也不隐瞞妹妹,她柔聲道:“是他。但是,笙笙誰也不可以告訴好不好?”

“我知道的。”寒笙垂下頭。片刻後,一滴眼淚掉下來。

“笙笙怎麽哭了?別哭啊。”寒酥立刻将妹妹拉到懷裏抱着。

寒笙将臉埋在姐姐的懷裏,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她當然記得那時候姐姐夜裏并不陪在她身邊,有時候姐姐從那個人的帳中回來看她,會哭的。

姐姐每次哭的時候欺負她是個瞎子看不見,故意用溫柔帶笑的語氣和她說話,以為她不知道。

寒笙比寒酥以為的懂得更多。

她埋首在姐姐懷裏小聲哭着:“如果不是帶着我,姐姐早就平安來到京城了。都是因為我拖累姐姐……”

“不要這樣想。”寒酥紅着眼睛安慰妹妹,“笙笙只是還沒長大而已。”

寒笙還是哭:“之前有時候我寧願自己死掉。”

寒酥心頭徒然一驚,顧不得手上的疼痛,緊緊握住妹妹的雙肩:“我不許你這樣說!”

寒笙哭着點頭,哽咽道:“我知道。後來我自己想通了,如果我死掉姐姐會很難過。為了姐姐我也應該好好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讀書寫字,好好長大……”

寒笙哭得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姐姐如果傷心,笙笙也會難受。姐姐也要為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不要再哭了。”

寒酥偏過臉去,滿目凄然。她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淚,柔聲答應:“好,我們都好好的。”

她慢慢溫柔笑起來,也為妹妹擦去眼淚。

冬盡總能見春,不是嗎?

待妹妹不哭了,寒酥喚蒲英端來溫水,給妹妹擦了臉,又哄妹妹睡下,她才起身回房。

她逼迫自己不去想今日被封岌得知時的尴尬,她拉過椅子在書案後坐下,研了磨、攤開紙。

她聽李叔指點,去南喬街尋賺錢的方法。南喬街時常舉辦一些詩詞文章的命題小比試,那些文人學子踴躍參與,夢想一書成名。如今也成了寒酥的夢想,她盼着自己的詩詞也能賺些小錢。

她緊了緊手上的紗布,提筆欲寫,望着攤開的白紙,腦中卻空白一片。不多時,空白紙上浮現了封岌的身影,浮現了帳中兩個人的親昵。

時至今日,寒酥都不能接受彼時那個讨好獻媚的自己。

封岌從未讓她做什麽,可正因為他的從不逼迫,她不得不踩着臉面主動百般獻好,反倒讓她更加不齒與難堪。

當時能堅持下來,完全是因為她最初就懷着逃走的打算,知道那些不要臉之舉都是暫時。

不能再陷在過去了。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尤其事情陰錯陽差鬧到如今這般地步,她應該盡早搬走。搬走之後的日子将會更不好過。為了妹妹,她也該堅強起來,與其傷感過去,不如多想些賺錢的法子。

寒酥深吸一口氣,輕揉微疼的手,凝神落字。

夜深時,阒無人聲。

寒酥放下筆,纖指一下下蜷動纾去手心的疼痛。冬夜的寒風從窗縫吹進來,逼進絲絲縷縷的寒氣,寒酥微縮了下肩,有一些冷。

寒酥起身,從暖壺裏倒一杯溫水來飲。她雙手捧着瓷杯,讓杯中水的熱度隔着瓷杯慢慢渡進她的手心。

她一邊想着剛剛寫的詞可還有再修改之處,一邊捧着瓷杯繞過屏風,打算歇下。

人已經繞過了屏風,她垂着眼望着杯中晃動的水面走神,卻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種熟悉的奇怪感覺,在她剛剛寫詞時就有所覺,她以為是今日被封岌撞破的尴尬導致……

可是……

寒酥慢慢擡起頭,望向床榻的方向。

封岌板正坐在她的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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