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寒酥擡眼望了封岌一眼,又默默收回視線,半垂下眼睑,并不接話。

她怎麽可能說那個人是封岌?不可能的。不僅因為沈約呈的事情尴尬,姨母的處境也會變得尴尬。

更何況,那麽不光彩的事情,她根本不想再提。

寒酥這些年行得端坐得正,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自小學來了文人風骨。而和封岌相遇的路上,是她這些年唯一的不端。

于她而言,那些經歷雖難堪。但真正讓她痛苦的是她自己折了風骨二字。

枝頭雪自落淤泥。這種自愧才是對她最重的折磨。

“将軍讓我過來,是為何事?”寒酥垂眉,疏離詢問。

封岌聽着她語氣裏的生疏感,眼前突兀浮現她對沈約呈笑的模樣。一股無名火一下子在他胸腔裏竄升。

他盯着寒酥,克制着怒意,也克制着自己去逼問她。

長久的沉默在書房裏慢慢聚出尴尬的氣氛。

寒酥揣摩着封岌叫她過來的用意,試探着開口:“三郎剛剛……”

“叫得可真親切。”封岌直接打斷她的話,完全不想聽她提及沈約呈。

寒酥蹙眉悶聲:“我已經拒絕這親事了。”

是,她拒絕了。甚至為了快點解決,不惜毀了自己的名聲。可是她也沒想到沈約呈會……

“你可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封岌努力克制怒火後的聲音一沉到底。

寒酥微猶豫之後擡眼正視封岌:“那将軍想讓我再如何?若希望我離開赫延王府眼不見心不煩,我雖也想如此,姨母恐是不依,我也難以自己做主。若将軍實在看我礙眼,不若直接發話,只要您一句話,我們姐妹就有了離開的理由,也算幫了我,寒酥感激不盡。”

看她礙眼?

封岌死死盯着她沉默了許久。他又突然起身,提聲:“長轅!”

長轅從外面進來,封岌卻拂袖大步離去。

寒酥望着封岌大步往外走的背影,眼底浮現疑惑。他叫自己過來究竟是為何事?難道是她會錯了意?

“表姑娘,”長轅恭敬禀話,“那人叫錢萬裏,嗜賭成性,欠了不少錢。事發之後他一家老小被殺,無一生還。因為此人平日裏混于賭坊魚龍混雜所交甚廣,目前只查到幾個可疑人,暫不能确定是誰将他買通,尚在追蹤中。”

寒酥聽着長轅的話,望着封岌離去的高大背影,心中愕然。

“這是目前存疑的幾個人的畫像,表姑娘辨一辨可有眼熟的?”長轅攤開幾張畫像。

寒酥仔細瞧了又瞧,慢慢搖頭:“不認識,一個也沒印象。”

長轅皺了下眉,道:“好,我知道了。再有線索會第一時間禀告表姑娘。”

“多謝……”

寒酥轉過頭,望着封岌離去的方向,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她視線裏。

她确實會錯了意,原以為他叫她過來是訓斥她再見沈約呈,沒想到是告知她調查妹妹被劫之事的進度……

寒酥抿了抿唇,眉心也輕蹙。

妹妹被劫走,幕後之人始終沒查出,寒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姨母雖派人去暗中打探,可姨母畢竟是內宅婦人并不易調查。縱使她滿心記挂也不好意思追問姨母,只告訴自己要處處謹慎小心等歹人再出現。

她從未請求封岌幫忙調查,沒想到他早就開始幫她查了……

寒酥走出書房,詢問正好經過的長舟和雲帆:“請問将軍去哪兒了?”

——不僅是要道謝,還要因為自己剛剛冒失的語氣賠禮。

“将軍進宮去了。”長舟道。

雲帆在一旁靈機一動,補一句:“将軍早該出發進宮,就為了等表姑娘過來,耽擱了好些時候!”

寒酥訝然,心中又生出一絲愧。

看着寒酥走遠的背影,雲帆咧嘴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長舟,一臉沾沾自喜:“怎麽樣,我機靈不?”

長舟懶得理他。

長轅倚在門邊呲牙一笑:“呆子。”

雲帆一雙劍眉立刻豎了起來,瞪長轅:“長臂猿,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你說什麽呢?”長轅臉上的笑立刻沒了,氣沖沖朝雲帆沖過來。

“我就說!長臂猿長臂猿長臂猿!嚕嚕嚕嚕嚕!”

聽着這兩人打起來,長舟無奈搖搖頭,面無表情地走開。

寒酥剛回到朝枝閣,三夫人派人過來請她去一趟。寒酥無聲嘆了口氣,在心理做好了再解釋一遍的打算。

可三夫人什麽也沒問,只道:“昨天的事情只當時在的人聽見,誰也不會外傳。日後有人問這婚事為何不成了,只說八字相沖。”

微頓,三夫人又補充一句:“這是赫延王的意思。”

“是……”寒酥慢慢垂下眼。

她忍不住想起剛剛封岌望着她時壓抑怒氣的眼睛。

三夫人目光落在寒酥的手上,問:“手上的傷如何了?一想到你徒手接刀,我這心裏就打顫。”

“那天晚上天色黑,歹人胡亂一砍,落下來的力道沒那麽大。”寒酥笑笑,“姨母不要挂心,皮外傷總會好的。”

寒酥又想到封岌,想到他默默幫她查欲害笙笙的人……

“姑娘家身上還是別落傷比較好,以後議……”三夫人突然住了口。外甥女這情況以後還能議親嗎?其實她到現在也迷糊寒酥到底是真的路上失了清白,還是想等她家鄉的郎君。

罷了,別追問了,太招人嫌。三夫人将疑問壓下去,轉移了話題:“過兩日回程家,我總覺得家裏會提議讓你和笙笙回去住。”

三夫人皺眉望着寒酥,遲疑了片刻,才道:“我本不該說娘家不好,可我希望你心裏有數。若程家要你們回去,是有他們算計的。”

“我知道。”寒酥微笑着接話,“我住在姨母這裏,程家覺得顏面有損。”

三夫人瞧着寒酥平靜說出這話,心裏有一點泛酸。她問:“那你怎麽想的?姨母自然不舍得你們回去住。可你們回程家确實比留在姨母身邊更名正言順。”

寒酥輕蹙眉,竟也遲疑了。

程家非清流,兩家斷了就斷了,她千裏迢迢來京城直撲姨母而來,完全沒想過回程家。

可是現在……

現在立女戶明顯囊中羞澀,而若搬去程家就不用再見那對父子了……即使知道去程家之後的日子不會好過,寒酥心中還是動搖了。

三夫人瞧着寒酥的表情,慈聲道:“不急,過幾天咱們回程家賀壽的時候再看看那邊态度。”

寒酥彎唇颔首,接話:“也是。也許程家并沒有那個意思。”

轉眼到了臘月十五這一日。一大清早,寒酥跟着姨母去程家,珞兒也同行。

寒酥還在孝期,一直穿素白衣衫。可今日是去參宴,也不好一身白衣,所以她穿了雅綠,外面再裹一件毛茸茸的銀白鬥篷。雲鬓間那支木簪也換成了一支造型簡單的碧玉簪。

今日不是程家老太太的整壽,無意大操大辦,只自家人。寒酥跟在姨母身邊,規矩地一一福身叫人。程家上上下下一雙雙眼睛打量着寒酥,先是驚于這樣紅塵少見的清雅仙貌,後又贊于她一言一行萬分得體,同樣福身的動作由她做出來似乎總是比別人更優雅一些。

祖父目光掃過寒酥,眼中顯出幾分嫌惡——這個外孫女長得确實好,從父母容貌之上取長補短。程老爺嫌棄,正是因為在寒酥的臉上看出幾分寒正卿的影子。

結束了午膳,程家大夫人笑着說:“走吧,帶你去你母親以前的閨房看看。”

寒酥眸色微轉。

她幼時兩家還沒鬧掰,也曾跟着母親時常回來看看。她還記得母親閨房的模樣。可是這次再來,卻見庭院裏母親曾悉心照料的花草枯了大片。

程家大夫人視線順着寒酥的目光望過去,笑着說:“等你回來住,這些花就有人重新照料了。”

寒酥微笑着,并沒有接話。

“上一輩的那點小摩擦早該釋懷。如今你爹娘都不在了,也該回家住了。”程家大夫人仔細瞧了瞧寒酥的臉色,又道:“你姨母嫁去赫延王府還是當繼室的,你投奔她哪裏有回家好。”

寒酥眸色微閃。姨母和封錦茵的關系一直都不太好,而随着她投奔姨母,她們的關系更差了……

程家大夫人瞧着寒酥神色有松動,笑着說:“不急,距離過年還有些日子,你和你姨母關系好,再小住幾日也無妨。對了,小年那日的宮宴,你随我一起進宮去吧。”

“我仍在守孝,去參宴恐怕不好。”寒酥輕搖頭。

“禮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姑娘家婚姻大事重要,等你父孝過了都二十了,總不能那麽大年紀再說親。四處走走多結識些京中婦人,也好以後說親。”程家大夫人嘆了口氣,“我實話與你說,我也是想讓你陪陪望舒。這是望舒第一次參加宮宴,她姐姐最近病着不能陪着她。我不放心她一個人。舅母瞧了你十分喜歡,有你陪着望舒,她才能不出差錯。”

寒酥本不想答應。可是若她真的要搬到程家來,是不是應該聽話一些……

“好。”寒酥淺笑着點頭。

“好孩子。”程家大夫人也笑起來。

程家大夫人将寒酥送到她母親舊屋,便離開了。她腳步匆匆,去了大女兒房中。

今日府裏辦宴,程靜荷“病”着,并沒有出屋。

程家大夫人剛進去,程靜荷紅着眼睛望過來,啞着嗓子哭:“我不嫁!母親你就那麽狠心看着我進火坑嗎!”

喊完這一嗓子,程靜荷撲到床褥上嚎啕大哭。

程家大夫人立刻頭大,皺眉道:“對方是皇子,這親事不好拒。外人會說咱們程家不識好歹。天大地大誰也大不過皇權。”

程靜荷嗚嗚哭訴:“哪個皇子女兒都認了,讓我給五皇子當繼室不如殺了我!我都不求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五皇子都快三十個小妾了!他前頭娶的兩個,一個死在後宅的腌臜裏,一個被他酒後失手打死了!母親是要女兒的命啊!嗚嗚嗚……”

程家大夫人重重嘆了口氣,她怎麽可能舍得自己的女兒掉進火坑的?法子總是人想出來的。

暮色四合時,寒酥跟着姨母啓程。

珞兒和程家的小郎君玩了一下午,剛登上馬車就歪在三夫人懷裏打瞌睡。

“姨母,我想去買幾本書,到了前街,我先下去。”寒酥道。

“這都快天黑了。”三夫人道,“明日再去不行?”

寒酥含笑溫語:“今日十五沒有宵禁,晚上燈火通明也熱鬧。姨母不必擔心我。”

寒酥并不是想買書,而是想多找一個活計。前兩日她去了另外一家書齋,掌櫃的讓她今日過去一趟。

沒想成撞上了回程家。

到了這家順平書齋,店裏夥計說掌櫃的出去了,讓寒酥等一會兒。這一等,就等到天黑。

不宵禁的夜,慢慢熱鬧了起來。袅袅音律從不同角落悠揚吹來,寒酥微側過耳仔細去聽從遠處傳來的歌姬吟唱。

腳步聲打斷了寒酥的思緒,她擡頭看着書齋掌櫃的從樓梯下來。男人臉上發紅,明顯喝了不少酒。

“久等了。”男人随意拱了下手,同時微眯着眼睛緩慢地上下打量着寒酥。

看見他的目光,寒酥心裏咯噔一聲。

——這種目光她見過太多,尤其是父親去世之後。

寒酥立刻起身,道:“突然想起還有事,改日再來。”

寒酥給翠微使眼色,兩個人轉身就走。

“別走啊——”掌櫃的踏下最後一節樓梯,身形晃了一下,險些跌倒。

封岌和七八位友人在吟藝樓小聚,同行還要再消遣一陣,他卻先下樓回家。他喝了不少酒,不太舒服。剛邁出吟藝樓,被涼風一吹,封岌更覺得不适。

他立在吟藝樓金紫浮光的彩燈下,遙遙望着長街對面。

——夜色裏,他一眼看見寒酥。

她被一個男人攔住去處,男人說着什麽,時不時笑一聲。封岌雖聽不見那男人在說什麽,倒也猜得到。

長舟打量着封岌的臉色,什麽也沒瞧出來。略思忖,長舟決定善做主張一回——他走過去,給寒酥解了圍。

寒酥轉過頭,隔着長街望向封岌。彩燈迷人眼,飄着幾分迷亂的不真實感,可他立在那裏卻非常真實。

長街川流不息,在兩個人中間嬉笑熱鬧。

封岌穿過人流來來往往的長街,走到寒酥面前,低頭看她,也不問剛剛的事情,只問:“回家?”

寒酥輕點頭。

“走吧。”封岌轉身。

寒酥默默跟在他身後。

一直往前走,路上的行人少了,沿街的商鋪也漸少,視線便暗了。在寒酥不小心被一塊石子絆得踉跄一下時,封岌吩咐:“回去叫馬車。”

長舟應聲,臨走前,把翠微叫走:“回去給你家表姑娘拿件棉衣。”

翠微沒應聲,而是望向寒酥。待寒酥點頭了,她才跟長舟走。

寒酥和封岌也沒停下,而是一前一後繼續緩步往家走。

封岌聽着身後寒酥的腳步聲,知她走得慢,逐漸放慢了步子。在寒酥再一次看不清路被絆了時,封岌轉過身去,握着她的小臂,穩穩扶住她。

寒酥站穩了身子,低聲道謝:“多謝将軍。”

她視線落在自己的小臂,見封岌還沒松手。

聽見腳步聲時,寒酥急急縮回自己的手,十足的避嫌意味。

封岌瞥了一眼空了的手掌,然後轉頭望向來者。那是一個賣糖葫蘆的老人,打着哈欠歸家。

封岌買了一支糖葫蘆。

他在寒酥驚愕的目光中,将糖葫蘆遞給她。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