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寒酥搖頭,與此同時向後退了半步。

封岌立刻揚臂将手裏那支糖葫蘆扔進夜色裏。

“你……”寒酥下意識地又向前邁出半步。

封岌重新将手裏的那支糖葫蘆遞給她。他根本沒扔,不過虛晃一甩。

寒酥看着重新出現在視線裏的糖葫蘆,心裏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來,她擡眸望向封岌,總有一種自己被當成小孩子哄的感覺。

她隐約覺察出封岌今日心情不錯。

封岌仍舊将糖葫蘆舉在她面前,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好像若她不接,他就會這樣一直舉下去。

賣糖葫蘆的老人家已經從兩個人身邊走遠,最後一道哈欠聲也消于稠夜。

好半晌,寒酥指尖動了動,終于伸手去接,卻沒有吃。

封岌才開口:“別走了,在這裏等長舟驅車過來接。”

寒酥點點頭。她垂着眼,線落在手中的糖葫蘆上。她好像很久沒吃過糖葫蘆了,她總覺得這是小孩子吃的玩意兒,倒是經常給笙笙買。

“甜不甜?”封岌問。

寒酥略遲疑,在最上面的那顆糖葫蘆上咬下來一小塊。

甜味兒一下子在唇齒間蕩漾開來,怪不得笙笙那麽喜歡。她點頭:“甜。”

她又咬了一口。

寂靜晦暗的角落,兩個人單獨相處,寒酥似乎只有借着一口一口咬着糖葫蘆才能渡去些許尴尬。

封岌望着寒酥吃東西的樣子。

她微低着頭,雪頸卻依然傲挺,一手握着糖葫蘆,一手擡着一方絲帕接着吐出來的山楂籽。

他以前倒是沒注意姑娘家吃東西是不是都這樣一小口一小口地啄着。

——怪有意思的。

一陣夜風吹來,吹起寒酥鬓間的些許碎發,朝着她的臉頰拂去。她一手握着糖葫蘆,一手拿着一方絲帕,顧不上掖發,她微微側過身再偏過臉躲避碎發吹到糖葫蘆上。

當封岌伸手過來時,寒酥以為他要幫她暫時拿一下糖葫蘆,所以沒躲。可是他的手越過了她手裏的糖葫蘆,修長的指微蜷擦過她的臉頰,挑着她的碎發慢攏到她耳後。

他指腹擦過她的耳朵尖,慢慢讓寒酥耳朵尖洇出些許紅意。

封岌開口:“注意安全。”

寒酥想了一下,知道他說的是剛剛被順平書齋掌櫃的刁難之事。她低聲:“不過聽幾句渾話,不會怎麽樣。”

微頓,她再補充一句:“住在赫延王府,沾了将軍的光。”

有些刁難本就可以預料,只是在這世上不是誰都有資格趾高氣揚轉身就走。人總是有很多難處。

寒酥以為封岌還會說些什麽,可是他只是随意地點了下頭,便再也沒開口,一直到長舟和翠微驅車回來接他們。

長舟趕車,翠微将棉衣披在寒酥身上,詫異地望了一眼她手裏吃了一半的糖葫蘆。

馬車朝着赫延王府回,車廂裏安安靜靜的,只偶爾長舟在外面趕車的聲音傳進來。

不多時,車外傳來了另一輛馬車經過的聲音。

“父親。”沈約呈的聲音突然傳來。

寒酥心中一驚。

封岌将窗前垂幔掀開一角時,寒酥脊背緊貼着車壁,不想讓沈約呈知道她在車上。

“這是去哪了?”封岌問。

“同窗生辰,剛從他家回來。”沈約呈解釋。

封岌颔首,将垂簾放下。

寒酥輕蹙眉,兩輛馬車并駕往家回。下車時,沈約呈必然畢恭畢敬迎封岌下車。到時候就會發現她在封岌的車上。

不怪寒酥心虛,只是封岌的馬車從不載女人。路上偶遇順帶一程都變得令人生疑。

封岌瞥一眼寒酥發白的臉色,開口:“長舟,去雲祥街的四喜堂。”

長舟在前面應一聲,下一刻馬聲嘶鳴,馬車被調轉了方向。

寒酥在心裏松了口氣,再望向封岌時,卻見他臉色沉了下去。

馬車停在四喜堂前,封岌讓長舟去買了一包糖炒栗子。他長手略掀垂簾,從窗口接過糖炒栗子,一顆顆剝着吃起來。

外面的馬也逐漸安靜,一時間只有封岌不緊不慢剝糖炒栗子的聲音。

翠微壯着膽子望了封岌一眼,再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寒酥手裏的糖葫蘆。她心裏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可是理智讓她推翻。這怎麽可能呢……

封岌吃了十幾顆糖炒栗子,才讓長舟趕車回府。馬車在赫延王府前一條街的拐角處,寒酥帶着翠微先下了馬車。

封岌又剝了一顆糖炒栗子,吩咐:“一會兒你回吟藝樓,打賞倒數第二個歌姬。”

長舟應聲之時,心裏卻疑惑。

——他家将軍居然會打賞歌姬了?可是哪有這樣人都走了,又派人回去打賞的?

這一晚,寒酥又陷在夢魇裏。

夢裏是纏纏秋雨淋着的帳中,她半裸坐在封岌懷裏,他一手握着一卷兵書,一手搭在她腰側,指腹在她的腰身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着。他的手向下滑,被圍在她腰間的外袍擋住,他指了指,寒酥垂眸主動解開。

畫面一轉,她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淫蕩”、“不要臉”、“玩物”、“賤貨”等等詞句如刀一樣劈頭蓋臉地落下來。

周圍很多人沖堵上來,将她堵在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角落。她想呼救,卻沒有人能救她。絕望之時,她看見了父親。

可是父親問她:“你怎麽不去死。”

寒酥大口喘着氣在夢魇中醒來。好半晌,她擡手用手背擦去額上的冷汗。

唇上似乎還沾了一點糖葫蘆的甜。

今晚阒無人聲的昏暗街角,他伸手過來為她掖發的觸覺仿佛還在耳朵尖。

寒酥不敢接受封岌的好。

那是一張溫柔的網、一個誘人的牢籠。

她與他雲泥之別。明媒正娶是癡人說夢,就連給他做妾都不可能。

她怕一旦接受了他的好,踏出了第一步,就徹底将自己交付,從此成為連外室都不如的影子,正如那凄凄秋雨下暗無天日的帳中。

冬夜的涼風無情地吹着窗棱,攪得人難再安眠。

寒酥起身下床,燃了燈,于燈下借着筆墨詞曲,纾解心中無人可說的彷徨。

一口氣寫完,寒酥望着自己剛剛寫就的詞,臉上慢慢浮現一絲淺笑。前路也不是一片黑暗,至少已經有人要她寫的詞了,雖然還賺不到錢,可有人接受,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接下來的幾日,封岌每日都去吟藝樓。

他以前從不來這種笙歌之地,如今日日流連不由惹得人詫異。他不僅自己去,還邀友人在吟藝樓小聚。也有那想巴結他的人在吟藝樓設雅宴相邀,封岌皆欣然往之。

有人不由暗中揣摩封岌是不是看中了哪個歌姬。吟藝樓歌姬衆多,可他點名唱曲的卻只是那麽一兩個。

都知道封岌不能成家。可不成家身邊也可以有女人啊!衆人猜着封岌突然頻繁來吟藝樓是想那事了。巴結之人尋了美人送上,封岌卻不感興趣,唯獨聽曲聽得認真。同席之人非富即貴,對雅事皆懂些皮毛,他們慢慢發現封岌好像真的只是對樂曲産生了濃厚興趣,聽到憂傷曲調時,也會面露悲色。

小年前一日下午,程家來了人,給寒酥送了套衣裙,準備給她明日進宮之用。裙子用了今歲最時興的料子和樣式,蒲英和兜蘭連連誇贊。

寒酥卻并不在意,帶着翠微出了赫延王府。不是去青古書齋,也沒有去南喬,而是尋了個茶肆,進去吃茶。

店小二将茶水送上來,寒酥卻并不飲,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有吟唱的小曲傳來,寒酥會聽一耳,然後繼續心不在焉。

“娘子,那個是不是赫延王?”翠微問。

不用翠微提醒,寒酥早已看見了人群裏的封岌。他高大的身形站在人群裏,也太鶴立雞群了。

寒酥拉着翠微側轉過身,不讓封岌發現。等封岌進了吟藝樓,她才轉過臉。

不多時又有音律從吟藝樓傳出。

這一次,寒酥卻聽得很認真。

期期艾艾的曲子哀婉流轉,長長的一段琵琶音之後,歌姬輕柔的嗓子婉轉唱吟,先從女郎孤苦飄零唱起,再轉到悲怆的戰事妻離子散、山河飄搖。

茶肆裏的茶客早已停下了交談,專注聽着從吟藝樓飄來的唱詞。

歌姬嗓音空靈,先婉轉後悠揚,将整支曲子淡淡的悲怆诠釋得很好。唱音罷,琵琶聲也歇,那種蒼茫的悲壯仍未消。

好半晌,安靜的茶肆才重新恢複熱鬧。

“剛剛那個歌姬正是沅娘,如今吟藝樓大熱的歌姬。瞧見沒?吟藝樓前那一輛輛達官顯貴的車馬,那些貴客正在雅間裏聽曲兒呢。不像咱們僥幸聽這麽一耳朵。”

“怪不得大熱,這曲子聽得老身頗為動容。”老夫子撫着白胡子,“這曲詞頭一回聽,不知是哪位夫子所做?”

另一個人接話:“好像是個新人。”

老夫子撫須點頭:“不錯。”

寒酥慢慢彎起唇,向來疏離若雲霧的面容飄上由衷的喜悅笑意。

茶肆裏的議論還在繼續。

“真的是新人?你如何知曉?”

那人眼珠子一轉哈哈大笑:“知道沅娘怎麽紅起來的嗎?就是因為赫延王最近總是點她唱曲。”

一提到赫延王,一衆人立刻來了興致。

“赫延王以前可不來這地方,那是一頭栽進疆場的人。他突然對什麽來了興致,旁人還不立馬湊上去搞清楚?那個沅娘的八輩祖宗都被扒了個清楚,至于那些詞曲作者自然也要扒出來。最近給沅娘寫詞的人叫……叫……”男人皺眉想了好一會兒,“程雪意!”

翠微去看寒酥的臉色,見寒酥臉色煞白,她臉上喜悅的笑早已無影無蹤。

霎時之間,從雲端墜到地面不過如此。

許久之後,寒酥離開茶肆時仍舊失落之色難掩。

經過吟藝樓前,與雲帆擦肩而過,寒酥心中掙紮片刻,終是忍不住開口:“現在見将軍方便嗎?”

雲帆遲疑了好一陣子,才做了個請的手勢,親自帶寒酥往吟藝樓去。

“娘子?”翠微欲言又止。

“你在樓下等我就好。”寒酥道。

她跟着雲帆邁進吟藝樓,繁華皆不入眼,踩着樓梯一級級快步往上走。明明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偏又執拗地想要現在見他問那麽一句。

出乎寒酥的意料,雲帆并沒有将寒酥領去熱鬧的宴間,而是帶她去了一間雅室。

吟藝樓非勾欄之地,建築多以能相聚賞樂賞舞的宴室,有床榻供人小歇的雅室并不多,地方也不大。

“将軍,表姑娘求見。”雲帆立在門外禀話。

很長一段沉默之後,才傳來封岌的一聲“進”。

雲帆為寒酥開了門,他并不邁步進去,待寒酥進去,他在寒酥身後關了門,行色匆匆地往樓下去,明顯有事要辦。

寒酥望向封岌,見他坐在床榻上正在穿衣。

寒酥淺淺地吸了口氣,直截了當地問出來:“将軍知道程雪意是我。”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的語氣,她微沉的聲線裏噙着的失落盡量遮掩也沒能完全藏住。

封岌正在攏衣襟的動作停下,擡眼正視寒酥,道:“難道就沒有一種可能,是我确實喜歡你寫的東西?”

寒酥緊緊抿着唇不吭聲。分明是已經知曉的答案,真的聽見時,心裏的挫敗感還是難掩。

“寒酥。”封岌認真喚她的名字,“你可以對你自己的才學更自信一些。”

他又說:“我只不過是一個能夠更快讓你寫的詞面衆的契機。我從未誇過你的詞半句。你要明白,在我封岌身邊的阿谀奉承之輩永遠只會是少數,更多的是一身風骨的學者雅士,若你寫的東西是狗屁,他們才不屑于誇贊。”

不知道怎麽的,寒酥心口突然一濕。一時間,她也不知道對封岌說的話要不要相信。終究是女郎,沒有上過學堂,沒有夫子點評過、沒有同窗比較過,更無科考機會。她所學皆來自于父親與書卷,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實力到底如何。

“寒酥,”封岌再一次認真喚她的名字,“這世間女子獨行于世本就艱難。我不贊成,可也不會阻止你前行。一些舉手之勞,你也不必為了避嫌而避嫌。”

微頓,封岌換上稍微輕松些的語氣:“畢竟都說我封岌是大荊元元之民的再生父母,我珍民如子,待民如親。”

寒酥心口的那一塊冰慢慢化開,她這才從封岌未完全收攏好的衣襟看見紗布。她微怔,急忙問:“将軍是受傷了嗎?”

怪不得他不在宴堂,怪不得雲帆猶豫了很久才帶她上來,怪不得雲帆行色匆忙……

看見寒酥的眉心皺起,封岌心裏頓覺慰藉,道:“你來得正好,幫我把櫃子上的剪刀拿來?”

寒酥趕忙依言拿剪子朝他走去。

當寒酥剛走到床邊時,門外響起急促的咚咚上樓聲,伴着沈約呈焦急的詢問:“父親,聽說你受傷了?”

寒酥臉色微變,求助似的望向封岌。

在沈約呈心急如焚推門進來的那一刻,封岌拉住寒酥的手腕,将人帶上了床榻,半壓半擋着她。身量嬌小的寒酥在他高大身形的籠罩下,被遮得嚴嚴實實,唯露出雲鬓一縷,裙尾一角。

沈約呈生生停住腳步,立刻低下頭,紅着臉說:“父親,我只是心急……”

沈約呈心口怦怦跳着,責怪起自己的莽撞。

封岌望着身下寒酥驚如慌鹿的眼眸,開口:“出去。”

沈約呈不敢多說,趕忙退了出去。

吱呀關門聲,讓寒酥松了口氣。她欲坐起,擡手輕推封岌撐在她身側的手臂,卻沒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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