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日常

我叫晚思,是陳留國的國王,我十三歲登基,在位三年,勵精圖治,是曠古未有的好帝王。更重要的是,我性情溫柔,愛民如子,臣民百姓莫不敬我愛我。

剛滿十六歲時,我召集臣僚,商量如何慶祝。依我個人的想法,是在國境西南方的山上建造一座行宮,面積不需要太大,只及現在王宮的十分之一就可以啦。

這個想法十分合理,我不明白為什麽會遭到衆臣的反對。先是工部的官員說:“外有強敵,內有匪患,百姓生靈塗炭,流離失所,活命尚且不能,哪有勞力去修行宮。”

然後是禮部的官員:“先王去世未滿三年,陛下孝服未滿,不宜大興土木。”

然後是兵部的将軍,他說的倒是很實際:“西南邊境常遭南蠻入侵,當地百姓深受其苦,若建行宮,物資難以為繼,建成後更免不了匪患的騷擾。”這位将軍叫司徒逆,比我年長幾歲,是我的伴讀,和我的關系還算親密。

他們說的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所以我沒有發脾氣,而是耐着性子說:“你們工部是負責王宮建造的,既然勞力不足,就派你們工部的官員去給我建行宮。至于守孝,我自然知道孝期未滿,反正再過幾個月期限就到了,到時候動工不遲。至于司徒說的匪患……”我桌子上的書簡摔在地上:“朝廷連年撥軍饷,你連幾個強盜都除不了,還敢拿這個理由搪塞我!”

這些話說完,整個大殿噤若寒蟬。

我雖然年紀小,但是威信極高,因為每次我一旦發脾氣,文武大臣往往垂手侍立,不敢再發一言。前幾年倒是有幾個老臣敢忤逆我,後來我聽了祭師的建議,在大殿裏設了一口油鼎,下令誰敢抗旨,就投進油鍋裏。然後朝堂才平靜了不少。

我從大殿上走下來,拖着長而華麗的衣服走在衆臣之間。站在群臣之首的是丞相殷昭,他年約六十,須發皆白,神态嚴肅端正。是我老爹的好友、本朝托孤大臣,也是我如今唯一懼怕的人。

他這個人秉性剛烈,行為端正嚴苛,平常少言寡語,從不主動說話,別人問他,他才回答,然而說出來的話往往一針見血,切中要害。

我直接無視他,走到工部的那群官員面前:“建行宮一事刻不容緩,你們明日就起程去勘察地形吧。”這群人平時在官府辦公,手無縛雞之力,恐怕連一塊磚頭都搬不動,讓他們去給我建房子,大概會去掉半條命吧。

然後我對禮部的官員說:“你對我父親的忌日倒是記得清楚,念你忠心,以後不必來上朝,去給我父親守靈吧。”那官員的臉色立刻變得灰白。

走到大将軍司徒逆身邊,我刻意拉開了距離,因為他個子高大,讓我覺得自己這個國君很失威儀。

“朝廷每年撥十分之一的饷銀讓你訓練軍隊,你既不能平戰亂,又不能除匪患,這個大将軍幹脆換個人當好了。”我嚴厲地說。

司徒逆微微眨巴一下眼睛,用食指點着自己的胸口,然後指了指我。我有些困惑,看着他胸口玄黑色的朝服紋路,司徒逆只好小聲說:“扣子……”

我低頭,立刻看到自己衣服前襟上華麗的盤扣不知道何時解開了,裏面白色的亵衣微微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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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逆跪下:“陛下,司徒治兵不力,請陛下責罰。”

我伸手去扶他:“罰你一年的俸祿,禁足三月,好好閉門思過吧。”

司徒扶着我的手站起來,很迅速地将我衣服上的扣子系好,然後退回群臣之中。

我松了口氣,重新走回大殿,看到殷昭目光嚴厲,下意識地有些懼怕,開口道:“相父……有什麽要說的?”

殷昭出列,行了一禮,嚴肅地說:“晚思,行宮不可建。”

我最厭恨他這一點,總是倚老賣老。滿朝公卿都叫我陛下,他非得叫我小名。

“陛下即位三年,雖無大過,然而亦未有大功,此時宜效周文王勤儉愛民,勵精圖治,不應學商纣王……”

“我只是建一個房子,怎麽就扯到亡國上面了?!”我生氣地說。

“陛下不聽忠言,禍不遠矣。”殷昭斂容道。

“都散了吧。”我甩了甩袖子,生氣地走了。我自己覺得這個國家被我治理得很好。殷昭總是說我沒什麽大的作為,但是老子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君王本來就不應該對百姓的生活有太多幹涉,讓他們自己生長繁衍就好了。

回到後宮,我做得頭一件大事就是,找出今早上給我穿衣服的奴才,衆人推出一個新來的小太監,十幾歲年紀,眉清目秀,好像是一個被革職的大臣家的孩子,被罰入宮為奴。我見他相貌不錯,就留在身邊伺候。

“陛下,奴才知罪了。”那人跪在地上抖得如同篩糠。好像很懼怕我似的。嗯,我不太明白這些人為什麽總是很害怕我。其實我脾氣很好的。

“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麽入獄嗎?”我開口問。

“是……是治水不力。”他哆哆嗦嗦地說。

“具體來說,是修堤壩。原本按照測算,應該修建的堤壩是一仞七尺高、他偏偏偷懶,建到一仞六尺就完工了,就因為這麽一點差錯,導致黃河決堤,沿岸數萬百姓流離失所。”我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語氣平靜地說:“你父親不會做官,而你連奴才都做不好。”

他的手指緊握,顯露出白色的關節。

許多國家都提倡肉刑,犯了錯的奴隸被割鼻削耳斷腿之類的,而我很早就廢除了這種刑罰。而是用更為文明的方式代替。

“過幾日,是你父親行刑的日子,你做去監斬吏,送他一程吧,這件事幹得好,你父親的官位由你接任,若是做不好,就跟他一起死吧。”我說。

他臉色變得灰白,跪在地上良久,說了句:“謝陛下。”緩緩退了出去。

當天晚上,我在書房跟幾個奴才玩骰子的時候,丞相殷昭進宮求見。我只好命人收了骰子,在桌案上擺上書,然後命他進來。

他還是不同意我建行宮的事情。其實我很讨厭這個人,但是我父親很喜歡他,他們兩人的關系簡直親密得比父王和母後還要好。據說當年我母後懷孕,胎息文靜,禦醫都以為是公主,我父親就說要把我許配給殷昭的兒子。

當然事實證明,我是王子,這件親事才算作罷。

我幼年淘氣,父親都不怎麽管我,殷昭卻總是訓斥我。有一回有人進貢了一只小獅子,我覺得好奇,就偷偷打開籠子進去。後來我受了一點事傷。殷昭十分生氣,罰我禁足一年。父親居然應允了。

三年前父親因病去世,殷昭一夜間須發全白,大病一場,幾乎要随父親而去。後來卻又好了,但是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只有在面對我時,話才多一點。

他不許我建行宮,是因為我在國內威信不夠,建造宮殿恐怕引發民怨。我知道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聽祭師說西南邊境,風光極好,山中極多珍奇鳥獸。而且半夜還能聽到來自天上神仙的歌聲。

于是我對殷昭說:“西南邊境常年遭受侵擾,我的行宮建在那裏,也是為了震懾蠻夷。”

“一派胡言!”殷昭大怒:“南方有叛亂,陛下就在南方建行宮,倘若北方、西方、東方有叛亂,難道陛下要在各處蓋房子嗎?”

我想象了一下那種情景,覺得很好笑。

殷昭繼續說:“司徒逆治軍不力,侵吞軍饷,陛下卻只罰他俸祿。工部、禮部的官員直言進谏,陛下竟削其官爵,未免賞罰失允。”

“我自有安排。”我辯解:“工部、禮部人員繁多,我正要借此機會裁汰多餘人員。”

殷昭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忽然無奈地嘆氣:“你這孩子聰敏機智,又巧言善辯,和他是一樣的。”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我父親。我很不喜歡他借我父親來訓我。

“司徒逆此人,鷹視狼顧,向有不臣之心。你父親在時,就常囑咐我,此人不可大用,你倒好,即位後直接封他做了大将軍。”

“哦,知道了,放心吧,兵權有一半在我手裏呢,我心裏有數。”

“大祭司九重性情狡詐殘忍,行事詭異莫測,你不可與他交往過密。”

“知道了。”我不耐煩地說:“我已經好長時間沒和九重見面。”外面傳來子時的更聲,我打了個哈欠:“相父年紀已大,早點休息吧。”

殷昭的神情變得很溫和:“難得你能關心我一次。還有一件事情,你已經過了十六歲生日,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過幾日我派禮部的人把全國十六歲到十八歲女子的名冊記錄下來,你看如何?”

“這種事情,也不必如此大費周張。”我興趣不大:“只在朝廷百官中間選拔就可。”我想了一會兒問:“相父家的千金可有待字閨中的?”

如果和丞相聯姻,能夠極大的穩固我的政權。畢竟朝中有很大一部分官員都是殷昭的舊部。

殷昭笑:“我與先王都願意結成兒女親家,可惜我家那幾個女兒比你年長,都嫁出去了。只有一個兒子。他原本是要娶陛下的。”

這時幼時的玩笑話,我以前在相府玩,倒是見過幾次丞相的獨子,現在全沒有印象了。

“就随便選一個女人好了。”我對親事不在意。

“陛下不耽溺美色,是陳留國百姓的幸事。”殷昭欲言又止地說:“但是陛下也不可與司徒逆、九重之流交往過密,以免惹出閑話……”

我心中羞惱,壓着怒火說:“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剛寫的,想嘗試用第一人稱。手感不錯,大家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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