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相争
和昨天的憤怒狀态相比,陸敬初已經冷靜了不少,他抓着我的手腕,撥開人群,大步往前走,口中不冷不熱地說:“我這些天已經把周圍七個州郡的地形探查清楚,只要取了殷南梧的性命,這七個州郡立刻歸你。”
我很懷疑這句話的真假,方圓幾百裏的幾個州郡各自為政,擁有很強的武裝力量。就算陸敬初有萬夫不當之勇,也不能一口氣殺光七個州郡幾萬士兵。
“老陸,”我小心翼翼地說:“我和殷南梧是發小。”
“嗯。”
“他死了,殷家就絕後了。”
陸敬初斜斜地看了我一眼:“他不是好男風嗎?”
我低頭想了一會兒,繼續說:“殷南梧說過要治療我臉上的傷,你若殺了他,我就恢複不了了。”
這回陸敬初倒是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說得有道理,等你臉上的傷好了,我再殺他?”
“好!”
陸敬初四處張望,走進一家雜貨店,讓店老板取一把銅鏡,然後遞給我,我起初不願意接,但是看到他神色怪異,只好接過來,朝銅鏡裏看時,裏面的男人肌膚勝雪,眉眼漆黑,依稀舊時模樣。
銅鏡哐當掉在地上,店老板急忙從櫃臺後面走出來:“摔壞了要賠償的哦。”
我重新奪過銅鏡,湊上去仔細看,臉頰上還殘留着淺白色的痂,大概過幾日就脫離了。我把銅鏡拍到老板的手上,既想哭又想笑。
陸敬初沉默不語地走出店,朝殷南梧家走。我飛跑出去,攔住陸敬初的去路,笑嘻嘻地說:“老陸,我好看嗎?”
陸敬初面無表情地說:“我不喜歡男人。”
我拽住陸敬初的胳膊,往後拖,因為容顏恢複,所以舉止也活潑許多:“我不許你找殷南梧,你們兩個都是我朋友。”
陸敬初微微擡起胳膊:“放手。”我立刻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将我向前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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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索性蹲在地上,抓住他的手腕:“殷南梧是不世出的奇人,我還要求他幫我帶兵呢,你把他殺了,我怎麽辦?”
陸敬初輕蔑地說:“你忘了我是誰?放眼天下,論帶兵打仗,我若是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我弱弱地說:“雖然我不想提,但是當初是誰被殷南梧逼得衆叛親離家破人亡的?”
陸敬初金色的瞳孔重新燃起怒火,一把提着我的衣服領子,大步朝前走。我像一只鴿子似的在他手底下撲騰:“喂喂,老陸,要不,等我奪回王位後,你再殺他。”
“先殺他,再幫你奪位。”陸敬初腳步不停,沉聲說。
我從他手裏掙脫,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邊,氣惱地說:“請問大将軍啥時候能殺得了殷南梧啊?我沒猜錯的話,你這些年一直在尋找他吧,現在找到了,不是照樣被他逃了?”
陸敬初立住腳步,看向我,目光深沉冷酷:“不會有下次了。”
殷宅的大門半開着,陸敬初推開大門,苦兒依舊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叮叮當當地修水渠。遠處的桃樹下面,殷南梧正将一個看起來很瘦小的人放在藤椅上。一只喜鵲停留在房檐上叽叽喳喳地叫。
苦兒高興地放下錘子站起來:“客人,您又來了。”又遲疑地看了我一眼,有些茫然地撓頭。
我瞧了一眼藤椅上的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驚鴻一瞥,只覺得是一個幹瘦蒼白的病秧子。現在仔細看,這人面色如霜,肌膚幾乎貼着骨架生長,然而眼神大而明亮,下巴尖尖,想必曾經是一個極漂亮的男孩子。
殷南梧看到我和陸敬初,眼神有一絲淩厲,俯身在小離耳邊說了一句話,然後走上前,吩咐苦兒将小離帶回房間。
“陸将軍腳程不怎麽快啊。”殷南梧狀似無意地擋在苦兒和小離身前,含笑道:“我在草堂為将軍備了香茶,将軍賞臉否?”
陸敬初也笑,金色的眼睛專注地看着殷南梧,語氣雲淡風輕:“我知道你不願與我一戰,所以……”他随意擡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我正在疑惑,只覺得頸間的血脈被拇指按住,瞬間氣血翻騰,全身止不住顫抖。我聽到陸敬初說:“我們就以這位陳留王的性命為賭注,殷公子若是逃了或者輸了,記得給他收屍。”
我腦子裏嗡嗡地響,眼前浮現出一片金光,殷南梧站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他幾乎是毫不遲疑地:“我認輸了。你殺了他吧。”
陸敬初似乎早就料到這個回答,松開手指,将我推到一旁,揉了揉剛才被掐的位置,聲音低沉而柔和:“虧你剛才還求我不要殺他,現在你看到這個僞君子的真面目了。”
我推開他的手,低頭退到牆根。
“晚思……”殷南梧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陸敬初卻在此時淩空而起,越過殷南梧,準确地抓住已經被苦兒扶至門口的小離。
“陸敬初!放開他!”殷南梧暴怒,劈手去奪。陸敬初靈敏地避開。站在牆上,手裏拎着小離,像抓一只白色的小鳥,他獰笑道:“我大概猜到了,這就是你一直放在掌心的寶貝吧,我們以他做賭注,可以嗎?”
殷南梧不答,擡手扶到腰間,反手抽出一把銀白色的軟劍,眼神陰冷,以劍尖指向他。
陸敬初随手将小離扔向我:“晚思,幫我照看人質。”
我幾乎毫不猶豫地接住,同時語氣裏帶着一點快意:“老陸加油。”
陸敬初使一把黑色古刀,猶如上古戰神一般,橫刀劈向殷南梧,刀鋒過處,卷起滿園桃花。殷南梧揮舞長劍,硬生生接住這一刀,軟劍纏住刀刃,手腕一翻,似要将刀卷走。陸敬初冷笑一聲,手腕運力,怒喝一聲,刀刃掙脫束縛,那柄軟劍瞬間脫手。
殷南梧卻在空中接住了劍柄,劍尖橫揮。一道劍氣驚起滿樹花葉。
兩人瞬間各退後一丈,殷南梧面色不變。陸敬初黝黑的臉頰上顯出一道淺淺的血痕。他略微有些驚訝,眼神中卻閃現出更加興奮的光芒。兩人很快又纏鬥在一起。黑色的古刀與白色的軟劍在空中劃出無數道光影。兩人的招數已經是肉眼不能分辨了。
我這才将注意力放到手上的小離,小離正睜着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心裏打了一個突,但是很快鎮定下來。将他扶坐在走廊上坐下。這人比我矮了一頭,手腕細的猶如嬰兒。我想起昨天的事情,心裏對這人沒有什麽好感。
“我是昨天到你房間的人,你還記得我嗎?”我柔聲說:“是不是我昨天的樣子吓到你了。”
小離瞪着我,不說話,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才是我本來的面目。”我湊近他:“今天不會令你感到害怕了吧。”我笑笑:“可是你的樣子可真夠恐怖的,昨天那麽醜,今天還是這樣。”
我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像一具會走路的屍體。”
“胡說八道。”身後忽然傳出苦兒的聲音,我吓了一跳。苦兒臉上冷冰冰地坐在小離身邊,慢悠悠地說:“小離少爺啊,應該算是那種真正的惡鬼,明明已經是死人了,還要纏着公子不放。”
苦兒臉上顯出嘲諷的表情,用手指戳着小離薄如白紙的臉頰:“你跟公子告狀去吧,說我又欺負你了。看他會不會相信你這個瘋子的話。昨天晚上公子沒有陪你,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我咳嗽了一聲,用目光警示苦兒。
“他在我的房間過夜哦。”苦兒得意洋洋地說:“我年輕又漂亮,公子當初買我的時候,就是要我服侍他的,不然你以為呢?”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只覺得殷南梧的私生活好混亂好混亂。
小離漸漸地閉上眼睛,身體向後傾,我和苦兒急忙伸手将他攬起,總覺得憑他的體質,摔在地板上腦袋都會裂開。
我瞅了一眼苦兒:“你和殷南梧真的……”
苦兒撇嘴道:“假的,我雖然曾經是人家的娈童,但也不至于賤到喜歡被男人上。”他嘆口氣,指了指倚在我肩膀上的小離:“他也挺可憐的,這麽多年半死不活,又被殷公子寵着,養成一股刁鑽陰狠的脾氣。他幸虧是病着,若是好了,我早就死了十幾次了。”
陸敬初和殷南梧棋逢對手,打得難解難分。院子裏的桃樹杏樹梧桐樹均被劍氣沖擊的花葉凋零,我和苦兒也不得不用衣袖遮臉,否則肌膚上會感覺到隐隐的刺痛。
兩個時辰後,兩人退後,收勢。看起來都沒受什麽傷。殷南梧嘲諷地說:“還打嗎?”
陸敬初表情有一些陰郁,沉聲道:“再打下去也沒有結果。”轉過身看我:“我明天來接你。”然後大步走了出去。
我這才想起來剛才兩人臨戰時,我的倒戈舉動,會不會惹怒殷南梧?早知道他這麽厲害,我就不幫陸敬初了。
殷南梧走過來,把手背搭在小離的額頭上,看着我說:“陸敬初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你于他有恩,他自然不會傷害你。所以我才說那種不顧你死活的話,你明白嗎?”
“哦,我知道。”我有些不安地低頭。
“我不會不管你的。”殷南梧寬厚地笑笑,将小離抱在懷裏,對我說:“我把你當做我的弟弟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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