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傳奇人物
小離受到驚吓,一直昏迷不醒。苦兒手忙腳亂地在廚房煎藥。我幫不上忙,只好惴惴不安地走進小離的房間。
輕手輕腳地走近他的卧室,我看到殷南梧坐在床邊,半抱着小離,兩人貼得很近。我有些窘迫,不知道要不要轉身離開。
殷南梧擡眼看到我,輕聲說:“晚思,過來。”
我默默地走到殷南梧身邊。
“他就是我小時候的玩伴,打個招呼好嗎?”殷南梧貼在小離的耳邊輕聲說。
小離依偎在他懷裏,長而漆黑的頭發半掩住臉,動作輕微地點頭。
我彎腰伸出手,小離伸出兩根手指放在我手心,我輕輕握了一下。這時候我發現,他的眼神溫順而寧靜。
我悄悄從內室退出去,坐在外面的書桌前喝茶,這個房間雖然帶着藥味,但是溫暖而安靜,我很喜歡這樣的氛圍。
隔着一層薄紗,殷南梧依然在小離耳邊輕聲而細碎地說着纏綿的情話。我将目光轉向牆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畫,漸漸地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殷南梧推醒:“別在這裏睡,當心着涼。”
我揉了揉眼睛,含糊地點點頭,卻坐着沒動。殷南梧坐在我身邊,也沒有說話。我猶豫再三,終于說出了想請他幫我帶兵的想法。原本以為他會推辭,像他這種懷才不遇的隐士我見多了。好容易盼到了出仕的機會,總要端點架子。
“好啊。”殷南梧很痛快地點頭:“早就等你說這句話了。”
他答應得這麽快,倒讓我有點不敢相信。
殷南梧只好認真解釋道:“我從小熟讀兵法,深谙韬略,有經天緯地之才,怎麽肯老死山林呢,何況,陛下如今孑然一身,想要扭轉乾坤,非我不能助你。”
“不要臉。”
殷南梧歪着頭,半開玩笑地說:“你這麽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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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想你了。”我認真地說,從陳府見面時的端正嚴肅,到後來溫柔癡情、一夜風流……如果不是有多重人格的話,就一定是在刻意隐藏自己。
簾內傳來一聲極低的咳嗽,殷南梧立刻站起來,掀開紗簾走進去。
我聽到裏面傳來呢喃的低語,心想這倆人真夠膩歪的。随手從衣架上拿起一件披風,我推開房門走出去。
早上醒來睜開眼睛,我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個整齊的包袱,打開一看,裏面是一包碎銀子,幾雙襪子以及換洗的衣服。
走出去後卻只看到了苦兒牽着一匹馬站在門外,一雙眼睛布滿血絲。
“公子不能跟你一塊去了。”苦兒說。
他解釋道,昨天半夜,小離獨自在外面散步,受了風寒,幾乎有性命之憂,殷南梧衣不解帶地伺候他吃藥,早上才略微好一點。
我有些郁悶,這家夥怎麽不講信用!答應別人的事情也能反悔嗎。
苦兒嘆氣,嘟起櫻紅的嘴唇:“公子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看不出小離生病的原因,所以此時才不能走。”他把缰繩遞給我:“走的時候把大門帶上,我累了,去睡一會兒。”
我心有不甘地走到小離的房間門口,裏面似有說話的聲音,我走至窗下,聽到裏面傳來抽抽搭搭的哭泣聲。
“你既然已經決定了,那就快走吧。”沙啞而故作鎮定的聲音,應該是小離。“我原本是個下人,哪敢耽誤公子的錦繡前程。”他抽搭了一下,語氣低沉了一下:“何況,我是個男人,離開你,照樣能活下去。”
“真的嗎?”殷南梧語氣輕松。
“當然是真的!”小離哽咽着大聲說:“你以為你是誰?!”
“好吧,已經答應晚思了,我也不想食言。”
裏面響起了腳步聲,還沒走到門口,忽然傳出一陣絕望的哭泣。
“我還沒走呢,笨蛋。”低沉而憐惜的聲音。
“不要離開我。”
“不會的。”
我提着行李,牽上白馬,悄悄地離開了這座宅院。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時蹭過我的肩膀和衣服。我忽然覺得,可能我一輩子只能這樣漂泊了,我不是做君王的材料,又不甘心做一個庶民,在以後的史書中,可能記錄我這樣一個短命的國王,一輩子都在為奪回王位而掙紮,最後須發皆白,衣衫褴褛老死于破舊中。
我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淚光瑩瑩,卻在此時看到遠處的阡陌上,黃沙翻騰,遮天蔽日,耳邊傳來馬蹄聲、兵戈敲擊聲。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四周的百姓卻高嚷着:“官兵來了。”
瞬間街道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家家戶戶掩住房門,只在窗口留一條小縫。
黃沙翻滾着,轉瞬間就來到我面前,那是幾百名騎兵,軍容嚴肅,盔甲在陽光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為首一人身體異常高大,皮膚黝黑,金色的眼睛閃爍着睥睨萬物的神采。
我用袖子掩住口鼻,在漫天的沙塵中仰望着這群人。
陸敬初翻身下馬,上前一步,跪下:“恭迎陛下。”身後那些騎兵也紛紛跪下,高呼:“恭敬陛下。”
我手裏還提着小包袱,宛如做夢似的看着這些人。陸敬初終于有些不耐,走上來,接過我手裏的缰繩,低聲說:“陛下快上馬。”
我只好順從的爬上馬背,陸敬初及那些騎兵也都上馬。在路上的時候,我與陸敬初并辔而行,與那些随從隔開了一段距離,然後問:“你哪來的士兵?”
“臨時湊的。”陸敬初得意地看了身後一眼:“這算什麽,你現在已經是七座州郡的主人了。我答應你的事情,說到做到。”
我沉默地握着缰繩,沒有說話。
陸敬初哪壺不開提哪壺:“可是那位風度翩翩的殷大公子呢?他不來助你嗎?”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回答。
“陪那只小弱雞?我昨天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個男孩病入膏肓,神仙也難救,殷南梧的品位真是怪異。”
“你懂什麽?”我轉過臉,怒視着他:“他愛他!”我把這幾個字咬得很重:“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事情比陪在愛人身邊更重要嗎?”
陸敬初難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沒事吧,”他笑了笑:“你這小童子雞也懂愛嗎?”
我憤憤地說:“一個男人如果不能保護自己的親人和愛人,就算擁有整個世界也沒用,這個道理你當然不……”
說到這裏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觸到陸敬初最隐秘的痛楚,後悔得幾乎咬掉舌頭。我收住話頭,讪笑着岔開話題:“小離的病真的沒救了嗎?”
陸敬初的臉陰冷如鐵,緩緩地抽出黑金古刀,以刀背擊在我的馬身上。
那馬長嘶一聲,瞬間飛奔起來。我急忙抱住馬脖子,因為被摔過一次,此時心裏萬分懼怕,但又不願意在那些士兵面前示弱,只能颠簸着用嚴厲的聲音喊:“老陸!老、老陸,你他媽的快給我滾過來!”
這馬瘋了一陣,終于安靜下來。陸敬初氣定神閑地打馬而過,眼神裏含着促狹的笑意,還哼了一首粗俗的山歌。我覺得自己要被他氣死了。
我不知道陸敬初是怎麽在一夜之間奪下七座城池的,不過他原本就是個傳奇人物,做出這種事情也不稀奇。
當我們靠近第一座城池時,我以為會有百姓夾道歡迎,再不濟也有士兵在路邊列隊迎接。然而城門打開,吊橋放下,冷冷清清的。唯有城樓上插着無數個象征國王的黃黑色麒麟旗幟,自從國內大亂後,這種旗幟已經很少見了。這些旗幟又讓我恢複到了昔日的榮耀。
我打馬走上前,近距離時才發現,那些旗幟上面都挂着人頭,灰敗的面容,幹枯的頭發迎風飄揚。
“別怕,這是太守及其親随,因為不願意忠于陛下,被我殺了挂在城樓上,也是為了警示其他士兵。”陸敬初跟在我身邊,輕聲解釋。
自古兵變沒有不流血的,我深知這個道理。與陸敬初一起走進城裏,安撫了百姓和将士之後,我們又立刻啓程到另一座城池,那裏的城樓同樣挂滿了人頭。
陸敬初以非凡的武力震懾住了七座城池的将士,但是我們兩個畢竟勢單力薄,這些人若是認清這一點,難保不嘩變。陸敬初很快将所有的兵将集合在一起,打亂彼此的隸屬關系,重新編隊。集中操練。
一個月後,當我再一次站在城樓上時,下面站着幾萬名衣甲閃耀的士兵,手持兵刃,潮水般跪下,山呼海嘯般地呼喊萬歲。
我從十四歲就享受百官與士兵的朝賀,卻從未像今天這樣激動。在士兵們喊着演練口號時,我走下城樓,擡手不輕不重地捶在身邊陸敬初的肩膀上。我的運氣不好,總是遇人不淑,但是慶幸遇對了一次。
陸敬初全副武裝,肩膀上的铠甲還帶着小鉚釘,我捶了他一下,疼得暗暗皺眉,很沒面子地揉揉手掌。
“我有一個請求。”陸敬初很突兀地說。
他這人一向高傲沉默,忽然說出這種話使我很吃驚,我立刻回答:“你說。”還很溫柔地補充:“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陸敬初很郁悶地過濾掉最後那句話,然後說:“是這樣,你統一陳留國之後,能不能給我一支軍隊,我想帶回豌豆國。”
我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笑道:“不可以。”
在陸敬初臉色變得黑暗之時,我說道:“我要親自送你回豌豆國,我會告訴你的君主,你從未背棄過他。你是最忠誠最優秀的将軍。”
陸敬初愣了一下,別轉過臉,依靠在城牆上,低聲說:“別傻了,我的父母妻兒在城樓上被割斷喉嚨時,我已經不再忠于任何人了。”他看向我:“我要一支軍隊,是想殺回豌豆國,做一回真正的叛軍。”他露出一個單純而蒼涼的笑:“總不能白擔了這虛名。”
“有必要嗎?”我難以理解。
“我活了三十九年,一直是一個好臣子,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結果到頭來我的君主殺了我的家人。”陸敬初嘴角露出嘲諷的笑:“索性做一個離經叛道的人。看未來能糟糕到什麽程度。”
他輕松地笑了一下,繼續走在城樓的臺階上,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黝黑的臉,半晌開口道:“老陸,是不是胖人不容易生皺紋啊?”
“嗯?”陸敬初有點聽不懂。
“我都沒有看出來你已經四十歲了,好厲害,你臉上一點皺紋都沒有……”
陸敬初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解釋:“我不是胖,只是身上的肌肉比平常人發達幾倍。”他看了一眼四周,忽然抓起我的衣領,把我提起來,拎到城牆邊緣,吓唬道:“再拿我開玩笑就把你扔下去。”
我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你不舍得。”
陸敬初放開我,默默地向前走了幾步,自顧自地笑了一下:“你這個人,一點威儀和架子都沒有,到底是怎麽做國王的?”
我聽到這句話,有些懊喪,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種話:你不适合做國王。
但是接下來,陸敬初對我點頭微笑道:“很有意思,說不定你以後可以做皇帝呢!”
皇帝這種名詞我只在書裏見過,國王只治理一個國家,而皇帝則治理天下。他是所有國王的主人。
“怎麽可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雖然知道是他在胡說,但是至少被誇贊了,嘿嘿。
陸敬初望着天際,信口說道:“若你哪天登上帝位,記得給我倒一杯酒。”
作者有話要說: 國家最高統治者叫“皇帝”,并號稱“天子”,意思是說代表上天來統治人間,其權力是上天授予的,神聖不可侵犯;而其下屬諸侯國的最高統治者,才叫“國王”。當年劉邦當皇帝後,将其兒子分封到各地,建立諸侯國,後來還發生了“七國之亂”,各諸侯國的最高統治者,即稱“國王”。各諸侯國的“國王”,因為是皇帝封的,所以當然要比皇帝低一級,聽從皇帝的召宣,代表皇帝統治本國人民。-------以上內容來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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