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力不從心

我目前所居的城池位居七座州郡之首,喚作俪都,自從在這裏定居後,我立刻發布诏令,布告天下,将俪都作為戰時的陪都。當然這些诏令只能在我的地盤內通行。不過我相信。殷昭和司徒逆也會很快知曉這個信息——陳留王并沒有死,反而率領了精銳士兵,氣勢洶洶地殺回來了!

現在擺在我面前的,是一本厚厚的錢糧賬本,陸敬初讓我盡快熟悉軍隊的錢糧調度,糧草關系重大,這種事情只能交給我處理。可是我習慣做宏觀上的決策,像這種每名士兵發多少軍饷分多少糧食的事情根本就記不住。

經常發生這個營長找我要糧食,另一個營長又吵嚷着莫名多了幾千石軍糧,以及打仗的時候,運糧線路輕易被敵軍切斷等現象。

陸敬初起先只委婉地提醒我幾次,後來私底下嚴厲的指責,終于發展到當着衆将士的面大聲說:“你在拿幾萬名弟兄的性命開玩笑!”

我坐在軍帳中間,有些下不了臺,其他将士只能默默垂頭看腳尖,不敢說話。

我倒了一杯茶,走到陸敬初面前,遞給他。陸敬初揉揉眉心。接過茶杯,輕聲說:“你坐着。”他對其他人揮手:“糧草的事情以後再議,你們各自回營。”

我們兩個在帳中面面相觑,我沮喪極了。但是陸敬初并沒有像以前那樣發火。

“你比以前進步多了,何況,你是國王,又不是賬房先生,這些事情做不來也是正常的。”陸敬初的聲音堪稱溫柔虛弱,吓得我縮了縮脖子。

“抽個時間去看看殷南梧吧。”他說。

我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看他做什麽?我以為他已經是過去式了。

“你去看看他的小情人死了沒,如果死了,就請他來幫你治軍。如果沒死,”陸敬初眼神一沉:“想辦法宰了他。”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但是随即意識到陸敬初是從來不開玩笑的。我期期艾艾地說:“不必……不必如此,我有你就夠了,那個男孩子并沒有做錯什麽,我不想殺他。”更何況我也沒那種本事在殷南梧的眼皮底下殺掉他的愛人。

“但是你的軍事裝備太弱了。”陸敬初來回在帳中踱步:“好吧,我自己之前的确說過憑我一人就可以幫你奪回王位,那是因為我沒有意識到你是一個多麽草包的國王。”

明明之前還誇我與衆不同,可以成為皇帝呢,現在又罵我草包。男人的話一句都不能信!

“算了,”陸敬初煩躁地坐在椅子上,扯了扯身上的盔甲:“過來幫我解開。”

我走到他身後,連接盔甲的布條被系成了死結,我用手指扯看半天,解不開。陸敬初打了個哈欠,随手一扯,将盔甲直接從身上拽下來,随手放在箱子上:“你回城中休息吧,帳中簡陋,沒地方安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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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軍帳裏沒有床,只有一張毛氈鋪在地上,決定就睡這裏了:“外面風大,不想回了。”

陸敬初看了我一眼,打開木箱子,從裏面翻找了幾件帶絨毛的大氅,放到我懷裏:“我知道你的心思,想和戰士同甘共苦?現在還不是時候,等行軍打仗時,才真正有苦頭吃。”

他讓侍從再送來一副寝具,鋪在帳門口,和衣睡下,對我說道:“你安心睡吧,我給你守夜。”

軍帳原本就四處跑風,門口更是寒風嗖嗖,我有些過意不去,不過陸敬初寬慰道:“陛下剛才被我訓斥一頓,又親自為我解戰衣,想必心裏委屈得緊,我這算是給陛下賠不是吧。”

其實我心裏并沒有覺得委屈,被他這麽一提醒,反而有些愕然:“在外面流浪的這兩年,我聽了無數冷言冷語,你這兩句又算什麽呢。何況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的。”

陸敬初行事雷厲風行,所有和他共事的人都會或多或少地生出望塵莫及的沮喪之感。不過他對部下和同僚十分豪爽豁達,因此很快在軍中樹立了強大的威信,盡管他曾是豌豆國的将軍,但是并沒有人因他的反叛行為而生輕辱之心,反而暗地裏呼他為“戰神。”

自我在俪都重新稱王,并頒發诏書讨伐司徒逆和殷昭之後,陸續有附近的州郡及流落各地的将領來歸順,甚至有災民陸續來到俪都栖身,希望得到君王的庇佑。

我才知道原來我是一位聖德賢明的好君王,不過陸敬初對此的解釋則是我在位的時間太短,還沒來得及做壞事而已。

殷昭一直采取保守的作戰方略,他牢牢地據守着包括都城在內的東部州郡,深溝高壘,拒不出戰。而司徒逆在我發出诏書後的幾天後,就率領幾萬人馬朝俪都撲過來,尚未紮營就下了戰書,書中語氣還算謙恭溫柔,只說自己在南方修了更華麗的宮殿,可惜殿裏缺了一個主人。

陸敬初将戰書颠倒過來,反複看了幾遍,有些哭笑不得:“我聽說你們君臣二人的關系十分親密,看來是真的了?”

“是有這麽回事。”我回憶起在王宮裏和司徒逆一起讀書寫字的時光,那時我們的關系的确親密無間,即使現在反目為敵,但是那些親切溫暖的記憶依然是真實的。

陸敬初若有所思地坐在我旁邊,問:“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年紀比我大兩歲,個子很高,腰細腿長,黑色的頭發和黑色的眼睛,笑的時候,眼角是上翹的。”我用手指了指他的眼角:“好像叫桃花眼什麽的……”

“好了,我知道他是個很迷人的小夥子,”陸敬初撫額,忍無可忍地打斷我:“我只是想問他的作戰風格是什麽樣的!”

我不懂軍事,所以很難對司徒逆的作戰風格下結論,幸好我的表達能力不錯,就把這幾年來司徒逆這幾年來指揮過的大小戰役講了一遍。

我們一直聊到深夜,外面的侍婢頻頻走進屋裏添更香。陸敬初似乎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在我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的時候,他又打開一幅陳留國地圖,講述兩軍對壘時的戰略部署。

其實這些東西我根本就聽不懂,大多時候都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我既提不出建議,也沒有能力反駁。我趴在桌子上盯着燭臺,輕聲說:“我不擅長這些東西,你和其他幾個将領商議就行。”

陸敬初用食指點着地圖,黝黑的臉在燭光夏十分嚴肅:“想在亂世稱王,沒點殺伐決斷的能力可不行。我知道你的性格,所以并不強求你成為軍事天才,但是最起碼要懂得陳兵布陣。”

“那個,我多少也懂一點的。”我小聲說:“何況,你和其他幾位将軍會輔佐我的。”

“凡事總有萬一。”陸敬初意味深長地說:“如果有一天,我們都不在了呢?”他黝黑的臉龐顯出一個笑意:“我是說,如果我死了呢?”

“別說那種話!”我很不高興地打斷他:“我沒賜你死,你就不許死!”

“戰争原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陸敬初好脾氣地解釋。

我別轉過頭,走到窗口,一陣冷風吹在臉上,幹澀的眼睛被刺激得溢出淚水,我忙用手掩住窗戶,從袖中掏出手帕擦拭眼淚。

我轉過身,看到陸敬初驚慌地看着我。

“只是說笑而已。”他走過來扶住我的肩膀,微微俯身看着我:“以前每次出征的時候,我都會對父母妻子交代遺言,其實我哪有那麽容易死掉。”他用力搖晃着我:“別哭了。”

“只是被風吹到了。”我有點郁悶地解釋,用手帕捂着眼睛說:“熬夜之後眼睛很容易受到刺激。”

“好了,我都明白的。”他嘆氣地說:“你早點睡吧。”他欲言又止,顯得惆悵又有些高興,臨走時用力拍拍我的手背。

這種誤會使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并不覺得和這個大塊頭的關系已經親密到這種地步。他甚至從未說過要效忠于我,我怎麽會為他難過呢,以後有機會再解釋吧。

我的軍隊和司徒逆的叛軍對峙于洛水兩側,兩軍隔河相望,激戰月餘,司徒逆的軍隊依舊紋絲不動,半點不能前進。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他率領幾萬軍隊勞師遠征,且不說糧草供應不及和士兵水土不服的問題,單單是對峙數月卻度不了洛水,就足以導致軍心不穩了。

眼前的情勢既既有利于我,使我心情極好,于是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帶領幾百個小兵卒及美酒離開俪都,趕赴洛水,犒賞士兵。

因為事先沒有告知軍隊,所以陸敬初率領将士出來迎接的時候,神情中一直透露着一絲不快,不過當着衆人的面也沒有說什麽,謝了賞賜之後,分批定量地發放給士兵。

當天晚上在帳中吃飯,陸敬初把一碗蓋着一大塊肉的米飯遞到我手裏。他覺得我這次的行為太冒失了,路上如果遇到伏兵,是絕對不能活命的。

我捧着飯碗看了看,眼前既沒有案桌也沒有手帕筷子之類的,心想這怎麽吃呢,然後看到陸敬初抓着排骨,風卷殘雲地把一碗飯扒進嘴裏。

良好的教養使我不能在別人面前露出狼狽的吃相,我束手無策地盯着食物,最後推給陸敬初,表示自己不吃了。

“行軍打仗是很苦的。”他無奈地接過飯碗:“你以為是好玩的事情嗎?”

“我知道啊,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和士兵吃同樣食物的主帥。”我郁悶地說:“哪有你這種将軍呀,一點威信都沒有?”

他微微一笑:“我沒有威信嗎?”他用食指指向帳外:“只要我一聲令下,外面的士兵上刀山下油鍋,眉頭都不會眨一下。”

我看到帳篷外面的士兵正埋鍋做飯,雖然繁忙,但是井然有序,他帶兵的确很有一套。

我原本打算在這裏留一晚,第二天就走,但是沒有想到陸敬初竟然很殷勤地讓我在戰地多待幾天,一則熟悉軍情,二則誘敵深入。

“看得出來司徒逆是為你而來,你留在這裏,正好引他進攻。”陸敬初說這些話的時候,和一群将領光裸着身體,站在木架前,幾個火頭軍把一鍋鍋燒熱的水兜頭澆上去,驚起一陣慘痛和愉悅的叫罵聲。

“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咱們的糧食儲備不多,要速戰速決。”陸敬初一邊大咧咧地擦洗身體,一邊嚴肅地探讨軍事方略,因為周圍都是心腹将領,所以并沒有什麽忌諱。

我搬了個板凳坐在不遠處,眼神不知道該放在何處,我是做錯了什麽要受這種懲罰?可以穿上衣服再說話嗎。

“我不想留在這裏。”我望着遠處暗紅色的夕陽,認真地說:“我要留在俪都,以防他們趁此時俪都空虛偷襲,俪都是我們的根基,決不能丢失。”

陸敬初低頭想了一會兒,坐在石頭上穿襪子,輕聲說:“其實你是嫌這裏的吃不好睡不好吧?”

我臉一紅,低頭抓了一枚石快砸向他:“就你話多!”

“我在俪都留下的守城将領都是最可靠的,你在不在俪都,他們都守得住。”陸敬初接了石子,丢到一邊,繼續穿襪子:“你更應該留在這裏。”

他用食指在方圓幾萬名士兵上空劃了一個圈:“這些是你的士兵,”然後指着那幾十名穿衣服的将領說:“這是你的臣子,你将帶領他們征服這萬裏江山,是你。”

“戰場是每一個男人的夢想,”他披上外袍,穿上靴子,一步步踏在滿是沙塵的地上,對我說:“沒有哪個男人能抵抗鋼鐵與鮮血的誘惑,是嗎?”

我微微低頭,一只手下意識地摸腰上的佩劍,那裏空蕩蕩的只有香囊,才想起來之前嫌劍重,扔到一邊了,心裏略略有些慚愧,勉強說道:“是啊,當然。”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在看絕命毒師(上瘾了),所以一直沒有時間更新。接下來會恢複日更的。日更哦!(如果還有人在看這篇小說的話,聽到這個一定很高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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