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一夜驚險
紅衣青年率領衆土匪進了議事堂,分賓主坐下,然後才俏生生地說道:“我家大哥外出公幹,已經許多天沒有回來了,特令我主持山裏的事務,殷公子之前說的買賣甚好,不妨在此多留幾日,我等也好盡地主之誼。”話這樣說着,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在殷南梧身上盤桓。
一個山賊還說什麽公幹?我心裏不屑地想,同時又極郁悶,這群土匪還真把我當成殷南梧的保镖了,連一句寒暄都沒有。
說話間,外面大小土匪吵嚷着,架起鍋竈,搬出美酒,殺豬宰羊,熱鬧得不成體統。又在議事廳裏擺了幾百張桌椅,那些看起來有頭臉地吆喝着坐下,其餘沒有位置的幹脆席地而坐,端着酒壺,持着肉塊,猜拳行令,舞刀弄槍。
“吵死了。”我湊到殷南梧耳邊,輕聲說。
他不置可否,手裏端着酒杯 ,有些無處安放的尴尬。平日的酒宴,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小戶人家,總要有個布菜敬酒的禮節。這群土匪卻彪悍的緊,還未正式開席,就已經滿面油光醉意朦胧了。
“他們山中的日子恐怕苦的很。”殷南梧冷眼旁觀,點評道。
紅衣男子坐在主位,身後站着保镖模樣的黑衣漢子,身形瘦而矯健,眉眼尖細,嘴唇突出,有點獐頭鼠目的意思。他和紅衣男子站在一起,倒是很像戲臺上滑稽的醜角和嬌俏的旦角。
我正打算把這一發現告訴給殷南梧,卻見他們端了酒杯,越過人群走向我們。
紅衣男子笑吟吟地給殷南梧敬酒,連着倒了三杯,殷南梧也不推辭,一杯杯全都喝了。紅衣男放下酒壺,拍手笑道:“殷公子好酒量,這酒原是你的,被我們借了來,如今算是借花獻佛了。”說着一雙鳳眼斜斜地瞟向我:“這位小公子也能喝嗎?”
“他不能……”殷南梧話沒說完,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賭氣地瞪了他一眼。
“果然真人不露相啊。”紅衣男笑着,壓着酒壺往我的酒杯裏倒,我不動聲色地奪了酒壺說道:“不勞你。”連斟了三杯,一氣灌下。放下酒杯時,身體一軟,忙扶着椅子扶手坐下。迷糊之際忽然被旁邊的人拉過去,然後嘴唇被覆蓋住,頂進來一枚酸澀的顆粒藥丸。我掙了一下,藥丸便順着喉嚨滑下去了。
我捂着嘴巴咳嗽,整個人被殷南梧的袖子覆蓋住,我聽到他對紅衣男子說:“他這個人就愛賭氣逞強,我也對他沒有辦法。”
紅衣男嗤嗤地笑:“殷公子太慣着他了。”
殷南梧的手掌用力,按在我腦袋上,使我不能擡頭。他卻悠閑地說:“他的模樣原本就使人憐愛。閣下在山中大概也很受寵吧。”
“哎呀,你說什麽呢。才不是呢。”這種語氣的意思很明顯就是:“當然啦。”
這兩個人又扯了幾句閑話,直到紅衣男離開後,我才從他袖子底下鑽出來。
“你給我吃了什麽?”我用手掐着喉嚨,嘴裏全是那股奇怪的藥味。
“這酒……”他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道:“不能喝。”
我吃了一驚,此時人多口雜,我也不好細問。心裏卻突突亂跳,給這群土匪下毒,這招也太冒失了。但是細細想來,我們手下全是老弱殘兵,硬打肯定要輸得。殷南梧又通藥理,下毒雖然不夠光明磊落,卻能出奇制勝。只是不知道這藥效果如何。
我在心裏想象着幾百名土匪面容猙獰、橫屍山林,我和殷南梧從晨光缭繞中走出來,神情沉痛又堅毅……正在神思恍惚時轉過頭看到殷南梧,他正用手帕擦拭嘴唇。
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明明被嫌棄的人應該是他吧。我用桌上的茶水沾濕手帕,狠狠地擦拭嘴唇,要不是擔心這茶水有問題,我還打算漱口呢。
廳上幾個年輕的小喽啰們趁着醉意跑到紅衣男前面,要表演歌舞。然後抽出腰間佩戴的明晃晃的寶劍,有模有樣地在火光下比劃。
這些武器均是出自殷南梧之手,看起來流光溢彩,十分炫目。想來這些土匪從未見過這等上好的兵器,被那劍光照到,立刻誇張地捂着眼睛,笑道:“哎呦,晃瞎俺的眼睛了。”
殷南梧既然給這些人毒酒,這兵器自然也有有問題。我忽然意識到,這些刀劍未免炫目得過分了,若說是用上等的精鋼,花費數十年打磨,大約會有這效果,不過那種兵器一把就要幾千兩。殷南梧哪有錢買幾車?
正思索着,殷南梧将手裏的手帕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丢在地上,低聲說:“你別誤會,我用這手帕掩飾毒酒。”我低頭看,果然那手帕濕噠噠的。我微微一笑,無邪地說:“你在說什麽啊?”心想:回去再收拾你,我的便宜可沒那麽好占。
“過會兒,你跟在我身後,”殷南梧一只手按在佩劍上,語氣嚴肅:“誰敢靠近,”他用手在脖子上劃了一下。
廳裏刀光劍影,大小土匪都喝得爛醉,興致卻很高,拍手助興。那耍刀的喽啰氣喘籲籲,在正中央站定,揮刀挽了個花,插在地上。
衆目睽睽之下,那把明晃晃璀璨的寶刀斷成兩截,宛如蠟燭般散落在地上。我只瞧了一眼,斷口處大約是石蠟和鉛混合成,外面澆了錫汁,倒也十分逼真,戲臺上常用此做道具。軍隊的士兵一眼就能辨出真假,尋常人卻容易被蒙蔽。
就在衆人疑惑不解的時候。殷南梧已經飛身而起,撲向那紅衣男子。紅衣男子醉眼朦胧,睜圓杏眼,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殷南梧卻錯開了他,揮劍砍向他身後黑衣男子。
我緊跟着他上前,揪住紅衣男子的衣領,按在案桌上,踢倒椅子,沖衆人喝道:“你們的頭領已經被俘,速速跪下。”
眼前一片慌亂,衆土匪掙紮着起來,要抄家夥,身體卻歪歪斜斜,軟如爛泥,外面幾放哨的小土匪聽見響動,急忙跑進來,見眼前的情狀,又呆住,不敢亂動。
殷南梧和黑衣男子在堂前纏鬥,我忽然想到這黑衣男子似乎從未飲酒,瞧他的身形體态,是個練家子,心裏不由得很為殷南梧擔心。兩人俱穿着黑色衣服,宛如兩團黑雲在屋內游走,動作極快,叫人眼花缭亂。
那些喽啰們俱不做聲,都在觀看兩人打鬥,卻一點都不關心紅衣男子的生死。 我意識到,那黑衣男子也許才是傳說中的匪首野狐。
“晚思。”殷南梧忽然開口:“快殺了那男人。”
“你敢!”黑衣男子暴喝,飛撲過來。殷南梧在他身後趕過來,一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又用膝蓋頂他的腿彎,黑衣男子悶哼一聲,跪倒在地上。
“久違了,野狐。”殷南梧一手持刀,淡淡地說。
廳裏的大小土匪跪坐在地上,睜着眼看着自己的老大,惶恐又不知所措的樣子。
我手下的紅衣男子自始至終都很乖巧,趴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見野狐被抓住,神情也并不沮喪,安靜得像一只鴿子。
我抓着這只鴿子,看向殷南梧,詢問他現在怎麽辦。雖然這些土匪一時被制服了,但是瞧他們的模樣,大概中毒不深,想來殷南梧不是心狠手辣之人,給他們下的毒只卸去了力量,待藥力過了,徒手也能把我們包圍。而我們并沒有援軍,要俘虜這幾百號人并不容易。
“把你們的衣服全脫了。”殷南梧下令。
我詫異地看向他,以為他說錯了。但是殷南梧又堅定不移地重複了一遍,同時把刀刃更深地推向野狐。野狐倒也是個爺們,既不哭喊也不叫罵,雙眼微閉,面容肅穆。
堂下的那些人開始寬衣解帶,在殷南梧的連聲呵斥下,鞋襪和內褲也脫掉,瑟瑟發抖地歪倒在地上。他們沒有了衣服的遮擋,不自覺地就脆弱了許多。
“我也要脫嗎?”紅衣男子怯怯地問。
“他是我從外地擄來的。”野狐忽然開口:“是個老實人家的孩子,你們不要為難他。”
“你倒會憐香惜玉。”殷南梧嘲諷道,轉過頭對我說:“這個紅衣小哥身子弱,就讓他留着衣服吧,不過你要把他的胳膊卸下來。”
“你!”野狐睜圓了眼睛,上下掃視着殷南梧,怒道:“你這美人,心腸未免太狠了。”
殷南梧眉毛動了一下,一手按在他肩胛處,手指用力,往下一拉,只聽喀拉一聲,野狐的一只胳膊就軟軟地垂下來,然後又動作麻利地卸了他另外一只胳膊。紅衣男子目睹此情狀,默默地低頭脫光了衣服。
淩晨的山林裏,幾百名赤身裸體的土匪正瑟瑟發抖地前行,此時若有附近農戶上山遇到,一定會被這一大片白花花的身體震撼。
殷南梧壓着野狐在隊伍最後面,驅趕這些人,而我則在旁邊監視,有敢逃離着,立刻斬殺。不過這些光着身體的人已經喪失了戰鬥力,只顧着默默低頭趕路,有些藥力未消着,還要在同伴的攙扶下前行。
紅衣男子不和這些人一起,卻總在我和殷南梧身邊轉悠,他面容清秀姣好,身體卻布滿了傷痕,坑坑窪窪、紅紅紫紫,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膚。雖然不知道他在山中是怎麽度過的,可是瞧他這模樣,就已經很讓人心酸了。
野狐也是不着寸縷,不過他一點都不羞赧脆弱,反而十分坦蕩,由于兩條胳膊脫臼,他不時在山林中絆倒,然後又迅速爬起來,一點狼狽的神情都沒有。
“糖,你別亂跑,到我這裏。”野狐柔聲對紅衣男子喊、
紅衣男子轉過身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有答話。
這樣走了大約一個時辰,早晨的霧逐漸散去,我們很快就到了山腳下,經過連夜的奔波,已經疲憊不堪。那些人身體強壯,此時雖然疲倦,腳下的步子倒是一點不亂。但是我已經漸漸地走不穩了。
我停住腳步,等殷南梧走過來,他看了我一眼,神情微變,悄悄地在袖子裏捏了捏我的手心。
我知道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刻露怯,只得強打精神,提着佩劍繼續朝前走。
忽然前方響起擂鼓聲及喊殺聲,鳥獸飛走,衆人驚疑不定。我心中一涼,莫不是這群土匪的援軍到了,看向殷南梧,他一臉凝重,将刀架在野狐的脖子上,眼神中露出狠厲之色。
只見前面的樹林裏閃出一群身着铠甲的官兵,為首一人身體高壯,面龐烏黑,金色的瞳仁璀璨奪目,還未開口,眉頭先皺起來:“不成體統。”
我扔了劍,飛跑過去,喊道:“老陸。”
陸敬初下馬,眉宇間露出一絲笑意,扳着我的肩膀看了看,說道:“你們兩個膽子也忒大了,幸虧沒事,不然我非砍了殷南梧的狗頭。”
這些土匪中有一部分是流浪的災民,因為沒有活路才上山為賊的。陸敬初只抓了其中的幾個重要頭目,其餘的則給他們一些銀兩,讓他們各自謀生,這些人拿了銀兩和衣服,千恩萬謝地離開。
紅衣男子拿了銀兩,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走到陸敬初面前,躬身行禮,規規矩矩地問道:”官軍老爺,請問您要如何處置我們的山大王。”
陸敬初大約猜到了他身份,神情冷淡地轉過頭,似乎不願意和這種人說話、倒是殷南梧代他回答道:”他劫了我們的軍糧,論罪當斬首。”
野狐卻并不在乎別人的話,一雙眼睛只脈脈含情地望着紅衣男子,歉疚而溫柔地說:“糖,你我歡好一場,我卻不曾為你留下……”
“啐”,紅衣男子朝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臉上露出快意的表情,然後揣上銀子,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大隊人馬押解着俘虜,回到俪都。野狐被拴在運糧車旁邊,一路跌跌撞撞,神情呆滞,似是受了沉痛的打擊。
作者有話要說: CP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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