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分分合合
野狐在馬棚裏關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和陸敬初召集幾個高級軍官在帳內審議野狐的罪行。他們只知道有一個少年被野狐強|暴,但是并不知道具體是誰。
陸敬初全程保持沉默,其他人則議論紛紛,都不贊成斬野狐。“雖然軍法規定淫辱婦女者斬,但受傷的既是個男孩,那就另當別論。男孩子又不講什麽貞潔清白,頂多當是被狗咬了。”“何況這件事情發生在軍營內,說不定是兩廂情願呢。”“如今大戰在即,先斬副使,恐軍心不穩。”……
“話不是那麽說的,”我開口道:“那孩子是男是女,都不影響野狐奸|淫的事實……”
那些人見我這樣說,有幾個人立刻轉換了口風。我心裏搖擺不定,一時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處死他。我轉頭看向陸敬初,想詢問他的看法。他并不發表什麽意見,只說:“我聽陛下的。”
于是投票表決,投“赦”的和投“殺”的一樣多,其實這種事情,說到底還是我一句話的事。我抛下衆人,獨自到馬棚裏,野狐委頓在草料之中,渾身血污。
他聽見腳步聲,立刻擡起頭,擡手在前面摸了一下,問道:“是行刑的人嗎?”
“是我。”我蹲在他面前,看見他臉上全是血,将眼睛都糊住了。
“前日我被拴在車輪上,你說赦免我的罪。我還以為自己逃過了一劫,”他說話的聲音清晰而冷靜:“看來并沒有多活幾天。”
“是你自己找死。”
“你是來聽我忏悔的嗎?”他用手梳理頭發:“我并不覺得心中有愧,我甚至連那個男孩子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了。”他無謂地笑:“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做的事情都是出自本心,沒有什麽後悔的。”
我一時無話可說。
“那天夜裏我背着你在野地裏跑了很久,皮靴上的帶子斷了,原想着回城裏換一根,卻總是忘記。”他指着自己的靴子,聽了一會兒,壓低聲音,語氣近乎哀傷:“陛下,我罪不至死。”
我沒有說話。
“是因為那個男孩子是殷南梧的人,所以我就必須死嗎?你想用我的死讨好他?”
“我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那麽,看在我曾救陛下一命的份上,請饒恕我的死罪。”
我離開他,走到軍營前,吩咐幾個武夫搭建行刑臺。不一時,在營地的正中央搭建了一個簡易的木頭行刑臺。營內将領紛紛出來觀看,在人群裏我看見了殷南梧,他眼神裏布滿血絲,然而精神狀态很好,表情也很冷靜。
一個刀斧手将砍頭的木樁搬過來,我阻止他:“不用這個,把木架搬過來,今天是笞刑。”刀斧手領命而去。
人群中一陣騷動,我揚聲道:“野狐醉後傷害無辜百姓,違反軍令,今罰笞刑……”
衣領猛然被揪住,我看到殷南梧怒視着我,眼神裏全是恨意,他一字一頓地說:“陛下,什麽叫傷害無辜百姓。昨日才頒布的軍法,你倒是忘得幹淨。”
“那個……”我支吾道:“他是男孩,又不是……”
“是這個原因嗎?”殷南梧冷笑起來,指着我,又指着後面的諸将領,點頭道:“你說的很對,你很聰明,又愛護部下,真是難得的好君王。”他扯下腰間的佩劍,扔到我腳下,拱手道:“你這樣的好國王,我殷某伺候不了,再見。”說完就近扯過缰繩,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我一時又氣又羞,從未在衆人面前受過這種屈辱,竟不知如何收場。
陸敬初排開衆人,吩咐将野狐押上來,架在木架上,實施鞭刑。我走進營帳內,陸敬初也随後進來。
“我吩咐過行刑人,這一百鞭子下來,野狐絕無生路。原本斬了他倒是一了百了,可是陛下已經說出口的話,怎麽能收回呢?”
“你之前也贊成殺他嗎?”
陸敬初點頭,然後說道:“我和你一樣愛惜他的才華,所以猶豫不定。不過,既然殷南梧不同意,殺就殺吧。”
“別提他了。”我怒道:“他今天太不給我面子了。”
“殷南梧是把苦兒當成半個兒子看待了,你不明白那種心情。”
我想我也沒興趣知道。
外面的鞭笞聲斷斷續續,陸敬初已經派人給野狐準備後事了,果然不一會兒,行刑人來回報,野狐挨不住酷刑,已經斷氣了。
諸軍将士皆悚然,不敢再怠慢軍規。
我在營帳內看兵法,陸敬初前來一匹快馬停在外面,走進來奪了我的書,将一個水壺和一袋碎銀子,塞到我懷裏,說道:“殷南梧已經走了半日了。你再不去追,就找不見了。”
我把臉埋在桌子裏,唉了一聲,說道:“走就走吧,我見了他就來氣。”
“我過幾日就出征,補給糧草這些東西,非他不能辦成。”陸敬初推推我:“另外,我需每日見着他,心裏才踏實,以免他死在別人手裏。”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怎麽找。”我推脫道。
“騎着馬,一直朝西走就是了,那是他的舊宅。”陸敬初想了想,又道:“這個殷南梧,可是張王牌,咱們和殷昭交戰,他唯一的兒子在咱們陣營,他必然有所忌諱。再不然,攻城時咱們把他綁在木樁上去撞門,看他殷老兒敢不開城門?”
我被陸敬初連哄帶拖地扶上馬,手握缰繩,策馬朝西而行。
西去的路雖然荒蕪,幸好只有一條官道,不至于迷路。将近傍晚時,我在一處村落小橋上尋找到他的身影。他正牽着馬在河邊休息。我将馬牽過去,一言不發地坐在河邊的石頭上。
他見了我,有些驚訝,随即釋然,丢開缰繩,走到我身邊,從我手中取走自己的佩劍,說道:“難為你一路尋來。”
我将他的劍砸到他身上,又上前一步踢了他一腳,說道:“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再有一次,你就等死吧。”
他“啧”了一聲,臉上也有些不悅,望着河面,搖頭道:“你幹嘛要來!”說完,又轉身叫住我:“晚思,你回來。夜裏荒野裏豺狼多,你縱然賭氣走了,卻也沒命回俪都。”
我只得剎住腳步,本想好言好語地和他說話,只是一見他那張臉,就又氣得肝疼。
兩匹馬喝飽水,我們各自牽着來到河邊的村莊裏,這一片區域很荒涼,唯有這一處人煙。我和殷南梧此時都一肚子火氣,他是為了苦兒受辱,我是為了野狐的死。所以我倆避免開口說話,因為一旦張嘴,又是夾槍帶棒的火藥味。
這個村莊窮得可憐,幾十座矮趴趴的茅草房子,擁擠狹小,根本不能容身。唯有村頭一戶是幾間土坯房子,據說是地主。我們進去講明了借宿的意思。那地主婆雖然不甚熱情,但也沒有将我們趕出去,只叫一個胖丫頭收拾一間客房,之後就不再搭理我們了。
進了這低矮的客房裏,立刻聞到一股油煙味道,所幸桌子上還有半盞燈油,我倆不至于在黑暗裏枯坐。殷南梧尋來一個木盆,然後去後院打水,端進來招呼我洗臉洗腳。我疑惑地問:“這木盆是洗臉還是洗腳的?”
“将就一下,先洗臉,再洗腳。”
我蹙眉道:“算了,我寧肯不洗。”
殷南梧用手帕擦臉,聽到這裏就鄭重地說:“這樣的話,我是不能和你睡在一起的。”他把手帕遞給我:“快點,過了今晚,咱們就回去了。”
我接過手帕勉強洗了臉。然後等待殷南梧換水。洗過腳後,他将油燈移到炕前,揭開床褥,清掃了一遍,然後鋪上褥子和棉被,其實就是幾塊殘破的棉絮而已。我則坐在椅子上晾腳,見棉被黑破不堪,我不悅地說:“南梧,你去和地主婆說下,咱們買一床新的棉被。”
“你看這屋裏屋外的陳設,那地主家像是有多餘棉被的人嗎?”殷南梧将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疊成長方形放在床頭,充作枕頭。我打着哈欠,跳到床上,依着他的樣子,用衣服疊成一個枕頭,萬分不情願地坐在被窩裏。
他将頭上的發帶取掉,随手梳理了一下頭發。然後扳着我的肩膀,将我頭上的發簪取掉。我把腦袋湊到他胸口,床前燭光搖曳,我心中一動,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殷南梧将發簪放到桌子上,将我推到一邊,命令道:“睡覺.”話雖這樣說,卻并沒有吹燈,我倆從小被一群傭人伺候着睡覺,屋內從不熄燈,所以不習慣在黑暗裏睡着。
這床鋪硬而冰冷,散發着陣陣汗臭味,我局促得不能動彈,殷南梧大概知道我的心思,用胳膊攬着我的肩膀說:“你挨着我。”
我蹭到他身邊,覺得他身上幹淨溫暖,于是挨得更緊,最後不由自主地趴在他身上。
“你這樣,我沒法睡的。”殷南梧用手托着我的腦袋:“別壓着我的胸口。”
我把腦袋依在他頸窩處,打了個哈欠,輕聲說:“南梧,你這樣很像我媽媽。”
殷南梧沉默了一會兒,冷靜地說:“你信不信我現在把你扔出去?”
我識相地閉嘴了。停了一會兒,我又問了苦兒的情況。殷南梧說苦兒已經被送到別處醫治了。我又沒話找話地問:“南梧,小離為什麽死的那麽突然?”說完這話,我下意識地用手掌隔在我們兩人之間,以免他感覺到我的心跳。
他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才說:“小離死後,我檢查了他藥罐裏的藥渣和近期的飲食。”
“你覺得他中毒了嗎?”
“他死的很平靜,一點中毒的跡象都沒有。”殷南梧語氣低沉:“但是當我看見他死後的樣子時,第一感覺就是中毒了。”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問道:“聽說你身邊有一個精通藥理的祭師,我很想見見他,問一下世間是不是有這種毒藥.”
“如果有機會遇到他,我會替你問的。”我誠懇地說。
一覺醒來,外面天色還沒亮,我閉着眼,一動不動等待天亮。漸漸地我感覺背上似是有東西在爬動,我心中一驚,以為是爬蟲,但是下一刻就明白了,那應該是殷南梧的手指。我張開一只眼睛看了他一眼,他面容平靜,似是睡得很香甜。
他在夢游嗎?我心中疑惑,意識到自己還趴在他的身上,心中很感激這張床墊,于是沒有吵醒他。他的手指靈巧地在我後背的脊柱上撫摸了一陣,又轉移到腰側,指腹順着腰側的紋理畫圈。
好癢好舒服啊。我心中高興,微微閉上眼睛。他的手指在腰側撫摸了一會兒,忽然轉向,溫柔而毫不遲疑地探到臀間。
我怔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他不是在夢游。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殷南梧輕笑了一下,聲音很清醒:”這麽早就醒了?”
我一言不發地爬起來穿衣服,然後跳下床,摔摔打打地出去舀水洗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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