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連理枝
一覺醒來,我在枕頭上晃了晃腦袋,已經不像前幾日那樣疼痛了。身體稍微動了一下,就感覺身上的睡衣被汗水濕透,大概是燒已經退了。殷南梧随後也醒了,他将手在我肚子上摸了一下,笑道:“好了,總算退燒了。”又小心地掖了掖被角,說:“先不要起床,這會兒不能見風。”
他自己起身穿衣服,我微微擡頭,見他穿着薄薄的絲綢褲子,胯間是飽滿的一團。我不由得笑了起來,他察覺到我的目光,便放下了衣服,湊過來笑道:“我昨夜可做了一回君子,你要怎麽獎賞我?”
“你先把衣服脫了。”我聲音沙啞地說。
他果然很聽話地脫了衣服,重新躺回棉被裏,手腳全都纏上來。我被勒得喘不過氣,一邊推拒着他,一邊勉強說道:“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吧。”
“好啊。”他很痛快地答應了,低頭想了一會兒說:“反正小離也要搬出去了。我正好來陪你。”
他一面笑着,還想說些什麽。外面隐隐地傳來侍女的交談,我立刻掀開棉被起來。殷南梧也随即起身,朝外面斥了一聲:“在外面嘀咕什麽?”
幾個侍女立刻走進來跪下,怯怯地回禀道:“小離公子早上在花園裏玩,掉進湖裏了,因為沒有陛下的手谕,我們不敢傳太醫去診治……”
那句“掉進湖裏”剛落下,殷南梧就像風一樣地跑了出去。
“糊塗東西!”我罵了一句:“趕快去叫太醫!”
我穿戴完畢,用了早飯之後,去看望小離。遠遠地看見臺階下面站了一溜的太監宮女,詢問後才得知,太醫已經瞧過了,沒有大礙。這會兒房門緊閉,殷南梧在房裏安慰他。
我走近門口,聽見裏面傳來低低的啜泣聲,這聲音我很熟悉,一年前我初見殷南梧時,經常聽見小離撒嬌時在他懷裏發出這種聲音。我站了一會兒,吩咐旁邊的太監:“殷南梧出來後讓他來見我。”
我上午在書房裏看了一會兒書,然後帶着幾個武将看了一會兒格鬥表演。我身邊養了很多殺手,只要我一句話,陳留國境內沒有殺不了的人。
中午在臣子家裏吃了一點,下午回到宮裏,去池塘邊看了一會魚。然後殷南梧匆匆地趕來見我。
我望着眼前暗灰色的池塘波紋,心想,他在他的房間裏待了五個時辰。
在這五個時辰裏,我無數次地動了殺心,又無數次地打消,盡管我殺過不少人,但是這次我意識到,如果殺了小離,我和南梧之間也完了。
“他什麽時候搬走?”我突兀地問。
殷南梧看了我一眼,停了一會兒才語氣不善地說:“你不問他傷的怎麽樣,卻問他什麽時候搬走嗎?”
我吸了一口氣,重新問道:“他傷的怎麽樣?”
“肺裏進水,又受了涼。一直咳嗽。”殷南梧搖頭嘆氣:“可憐見的。”
“你放心,他做這種事情很熟練的,傷不了性命。”我語氣硬邦邦地說:“他以前不是慣于這樣嗎?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博取周圍人的憐愛。”
殷南梧有些驚訝地看着我,然後抿緊了嘴唇,一言不發地離開。
“你站住!”我叫住他,走上去,作出疏離冷淡的語氣:“我知道你素來的脾氣秉性,不過既然和我在一起,勸你還是稍微收斂一下吧。還有那個小離,他心裏在想什麽,我一清二楚。勸他還是少打那些歪主意。我這裏不是尋常人家,沒有三妻四妾這種說法。敢在我面前作怪,我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殷南梧冷靜地聽完了這番話,半晌冷笑了一下:“好得很,那我也把話挑明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風流的性子,難道為了你,我就轉性了不成?你雖身份尊貴,可在我眼裏,根本不值什麽。我遷就你是因為喜歡。若是什麽時候厭倦了,我根本不會多看你一眼。小離和我在一起十多年,我和你在一起才幾天,難道為了你幾句話,我就疏遠了他不成?”
最後的幾句話像錘子一樣打在胸口,我腦子裏嗡嗡的,擡手打過去。卻被他攥住了手腕,然後甩開。我腳步不穩,後退了幾步。他嘲諷道:“和我拼武力,你最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我氣得手腳冰涼,怒視着他。他也同樣咬緊了牙關瞪着我。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一言不發地離開。我亦轉過身,扶着湖邊的欄杆坐下,聽着身後唰唰遠去的腳步聲。我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就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蔓延到四肢,心裏無端覺得絕望難過,才一低下頭,眼淚就落在了手背上。起先還強忍着,後來想起這個地方偏僻,下人沒有允許是不會過來的。于是放下心來,将臉埋在手臂裏抽抽搭搭地哭起來。我極少回憶過去,現在偶然往回看,只覺得滿心苦楚,再加上殷南梧那幾句冷言冷語,更覺得肝腸寸斷,心灰意冷。
不知道何時四周暗了下來,我見遠處的湖對面的宮殿裏已經點起了燈,猜測現在大約是酉時了。竟然在這裏待了這麽久,我心裏暗暗有些慚愧,胡亂整理了頭發和衣服,我轉過身離開,遠遠地看見草坪裏似乎站了一個人,我略有些吃驚,随即認出那個人的身形是殷南梧,于是放下心來,卻挑了另外一條道路。
果然沒走幾步,殷南梧就追上來了。此時天色已暗,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只聽他嗫喏地說:“我見你遲遲沒有回去,就來找你了。”
他手裏并沒有提燈籠,想必是很早就過來了。我随意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麽。
兩人一起回去後,剛踏進屋裏,正在忙碌的丫鬟們立刻走上來行禮。我見屋內新添了櫃子和書桌,剛想詢問,一個年紀大點的丫鬟驚叫了一聲,端着蠟燭湊上來問道:“陛下的眼睛怎麽了?”我被燭光刺到,忙遮住眼睛。其他的丫鬟也湊上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說大概是被花園裏的蛾子蟄住了。我敷衍了幾句,就進了內室,裏面同樣布置一新,連床都換了個更加寬大的。我心中納罕,坐在椅子上發呆。然後我注意到殷南梧一直在盯着我的臉看,我疑惑地去看他時,他又把目光移開,輕輕地嘆了口氣。
一個婢女托着一盤冰塊和手絹走進來,說是敷眼睛消腫。我嫌冰塊太涼:“這麽冷的天氣,誰要用那個!”
婢女有些為難地站在那裏,殷南梧命她下去。自己用手帕包了冰塊,又讓我躺下。我語氣兇惡地說:“別碰我!”
殷南梧扳着我的肩膀,語氣很堅決:“我又不是沒碰過。你乖乖躺下,眼睛腫成這個樣子,不是鬧着玩的。”
“我樂意,你管得着嗎?”我避開他的手,擡手把冰塊打落在地上。殷南梧只好又用手帕包了一塊。我又打掉。這樣三次之後,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再淘氣!我把你胳膊卸下來。”
我輕蔑地哼了一聲:“你敢!”
他點點頭,繞過桌子走到我身邊,一手握住肩頭,另一只攥住手臂,我愣了一下,感覺到他雙手用力,并不是在開玩笑,頓時吓得臉都白了。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護駕!”
喊完之後就後悔了,殷南梧顯然也是沒有預料到我會叫人。就在兩人愣神的功夫,外面的宮女和太監已經将這裏圍得水洩不通,各自手裏拿着花瓶、雞毛撣之類的。侍衛們夜裏不準入內宮,此刻大概還在宮外,要過一會兒才趕過來,到時候場面就更沒法控制了。
殷南梧讪讪地松開我,像是覺得十分丢臉似的,揮揮手道:“都下去吧,我和他鬧着玩呢。平常也沒見你們這麽勤快,這會子耳朵倒是尖。”
衆人退下去之後,我也覺得沒意思,就躺下軟榻上,讓他把冰塊敷在我眼睛上。他坐在我旁邊,輕輕地嘆氣,然後才說:“你的心也太實了,就為幾句氣話就哭成這個樣子?”他用手帕不斷地擦拭從我眼角滑下來的冰水,又輕聲說:“你這樣,叫我怎麽放心得下”
我冷冷地說:“有什麽放心不下的?我今天聽了你那些話,心裏已經有了底。倘若你哪天離開了,也沒有什麽稀奇的。終究是幾天的相處,哪比得上十多年……唔……”我掙紮了一下,被他死死按住。
半晌他才直起腰,搖頭咂舌道:“你這吃醋的動靜也太大了。我和你實說吧,我把小離當做朋友、兄弟甚至是養子,我和他感情雖然深厚,卻是清清白白的。”
“養子?”我嘀咕道:“你這嗜好也夠奇怪的。”
他笑了一下,作勢揚起巴掌:“你再胡說我揍你啦。”
“那你又把我當做什麽?”我說道:“你先和我說清楚,免得以後膩煩了又和我來一句‘我只是把你當成朋友、兄弟。’”
殷南梧哈哈笑起來,然後認真說道:“嗯,自然是把你當成小老婆了。”
我咬牙道:“單是這老婆二字,我就夠理由殺你一萬次了,加個小字又是什麽意思?”
殷南梧斂容認真解釋道:“正牌的夫人自然要賢良淑德、操持家務、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你這幾樣全都不沾邊,又有一副閻王脾氣,而我偏偏最疼愛你,只好讓你做最小的那個老婆了……啊哈哈,我開玩笑的,你別掐我了。”
敷過冰之後,我去沐浴洗漱,回來後見殷南梧手裏拿着一副雪白的酒壺酒杯。
我詫異道:“我晚上不喝酒的,你若是喝酒,就到別處休息吧。”
殷南梧令旁邊的傭人都退下,自己倒了兩杯酒,遞到我手裏:“今天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說着目光掃了一眼床鋪。床上擺放着嶄新的棉被和兩個枕頭,屋子裏的衣櫃和書桌也都是兩套,這是之前說過的,讓他搬到這裏和我一起住。
“交杯酒。”他輕聲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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