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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一恒的電話打來的時候,顧書迢正在盯着圖紙發愁,他最近靈感越來越枯竭了,別說一張完美的圖紙,就連幾根線他也快畫不出來了,他想着是不是要出去旅游一趟,找找靈感,但一想到他只要提出出去一段時間,即将面對父母和陳回的各種盤問,他就煩透了,自由算是什麽呢?他時常覺得自己是一只被人好吃好喝地供應着的鳥,永遠也飛不出去了。

他接起謝一恒的電話,電話那端,謝一恒大呼小叫地要讓他陪着參加一個聚會,顧書迢問有哪些人,謝一恒說是大學同學聚會。

顧書迢無奈道:“你的大學同學,我去幹什麽?”

他和謝一恒是大學社團裏認識的,但不同系不同班。

謝一恒在電話裏笑得歡快,急切地說着:“來嘛來嘛,你最近不是正發愁畫不出稿子嗎,來放松放松。”

“我那是沒有靈感,而且我又沒有deadline,完全可以慢慢想。”

“是是是,小公主,反正上面有你哥姐管着你家的房地産公司,你又不愁吃穿,就自己畫稿畫着玩呗。”

“怎麽從你嘴裏說出的這話,就那麽難聽呢?”

“好啦好啦,你一定要來哦,我把地址發你。”

顧書迢到達會所包廂的時候,裏面已經熱鬧極了,幾個姑娘正在唱歌跳舞,玩牌的,喝酒的,他站在門口掃了一圈,才看見謝一恒正坐在沙發上喝酒,還半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裏,他心說不知道是謝一恒今年第幾個男朋友了。

等他看清那個男人的臉,他卻挺熱鬧凝固在原地。

隔着茫茫歲月,有一些經年中早已碎掉的骨骼,不知是否可以再生長起來,好多年歲裏唯一可以象征自由的,惟有他的初戀夏田,是高中畢業後再和他沒有聯系的那個夏田。

謝一恒看到他,起身快步走來,将他領了包廂。

謝一恒給他們兩個互相介紹,葉端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期間謝一恒到前面唱歌去了,想拉顧書迢去,顧書迢擺擺手拒絕。謝一恒又想拉葉端去,葉端也搖搖頭,笑說:“乖,自己去唱吧。”

沙發這個小角落裏,就剩下顧書迢和葉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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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端搖晃着酒杯底最後一小點酒,問道:“顧先生今晚怎麽總是看我,我們以前見過嗎?”

顧書迢感覺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來,他喝下了一口水,緩緩地說:“沒有,只是葉先生看着很親近。”

“還是第一次有人用親近形容我,”葉端輕笑兩聲,又說;“也對,我們應該沒見過,否則,像顧先生這麽優秀的人,見過一定會過目不忘的。”

“不敢當。”

“聽一恒提起過,顧先生自己開了家設計工作室。”

顧書迢又咽了一下口水,說:“只是自己做一些小設計而已。”

葉端直視着他,笑意漸深:“不如我們交換個聯系方式,以後說不定有共事的時候。”

謝一恒喝得醉醺醺了,扒在葉端身上,叫他“端端”叫個不停。

散場的時候,顧書迢看着葉端将謝一恒帶走,他恍然間有點清醒,他究竟在幹什麽。

顧書迢回家一打開門,竟然看見一只大橘貓在地板上悠哉地轉來轉去,看見他也不怕生,就喵喵叫。

陳回從廚房出來,把大橘貓抱起來,就要往顧書迢懷裏塞。他不肯接,陳回就撐開貓的爪子,抵在顧書迢的胸膛上,顧書迢不得已抱住了那個貓,颠了兩下,問道:“從哪裏來的貓?怎麽這麽沉。”

“從李明和他家酒店抱來的,怎麽樣,可愛吧?”

“不可愛,胖死了。”顧書迢嫌棄地說。

陳回“嘿嘿”一笑:“我覺得它跟你挺像。”

顧書迢左看右看,怎麽也不覺得這只大肥貓哪裏跟自己像,把它放地上,大貓蹦跶了幾下,跑一邊睡覺去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大貓竟然先占據了他們床的中間位置,陳回心想這下可失策了,自己剛和小薯條和好哇,貓貓不要來搗亂,可他怎麽也趕不走,貓非要在他們兩個中間睡,這把陳回氣的。

他緊緊地抱着顧書迢,貓咪感覺自己的活動空間被壓榨,不滿意地“嗷嗷”叫。

顧書迢也在他肩膀上錘了一下,說着:“你幹什麽呢?幼不幼稚。”

貓咪終于“忍無可忍”地跳下床去,臨走還在陳回腦袋上踩了一腳。

有那樣一瞬間,陳回覺得兩人一貓的生活,真的太美好了。

陳回又一次看見魏相逢,是在他們家的銀行。

最近當地私立銀行資金股價市場,各方面都不景氣,他和姐姐本來就打算把旗下幾家分行,幹脆關閉合并一下,但爸爸媽媽不同意、老一輩認為,這是當年他們起家的家族企業,怎麽也不肯改變。沒辦法,陳回只好常常到分行看一下盯一盯。

早上七點半多的時候,員工們都還沒就位。

他打開大廳大門,在前臺轉了一圈,正想到樓上辦公室去,就別人叫住了。

“你好……請問?”

他轉過身,來人竟然是當初在邵星婚禮上,有一面之緣的魏相逢。

“是你啊。”

“你……陳先生,你在這兒工作嗎?”

陳回忍住笑意,認真地回答道:“啊,對。”

他們銀行裏的設備都是最新款,基本上就是在員工的帶領和指導下,客戶完全可以自己操作的。

他找了一臺機器,對魏相逢說:“過來吧,小魏。”

其實陳回從小到大都有點自來熟的性格的,在外人面前還能正經一會,熟了以後就想對誰都親切,他覺得和魏相逢已經認識,又覺得他人還不錯,完全可以交個朋友,雖然人家年齡比自己大,但想來想去,還是叫“小魏”順口一點。

“點這裏,對,”“不是,點上面那個按鍵。”“不對不對,是先輸身份證,再輸手機號,”“對,填姓名。”

陳回指導他步驟,很顯然,魏相逢操作起來太困難了。

陳回再一擡頭,發現魏相逢臉紅紅的,腦門上竟然還有點汗珠,他忙說:“不用着急,小魏,馬上就要弄完了。”

魏相逢看着機器的攝像頭,呆呆地照相,最後一步終于完成了,他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陳回送他出去,又是和上次一樣與他說再見,看着魏相逢圍好圍巾,帶上毛線帽,只露出兩個清澈的大眼睛,向他揮揮手,騎上自行車,騎向他自己的世界裏去。

葉端給過魏相逢一張銀行卡,每個月都會往裏面打錢,但魏相逢從來沒花過,他自己的工作足夠他的日常開支了,他本來就沒有什麽值得花錢的興趣和愛好,什麽衣服、生活必需品之類的更是足夠用就可以,他從來也不買什麽貴的。

只有葉端在家中吃飯的時候,他才會多買一點好菜,而且是花自己的錢。剛開始這樣,葉端就會問他,怎麽不花他給的錢,魏相逢說用不到,葉端還會發脾氣。

後來魏相逢想了一個辦法,他辦了一張私立銀行的銀行卡,每過一段時間,就把葉端打給他的錢支出一些來,存到這張卡裏。

顧書迢沒想到會收到葉端的短信。

短信上說他想給謝一恒買一幅畫,當作禮物,想到顧書迢與謝一恒是大學好友,邀請他同去畫展,幫忙參謀。

顧書迢知道他不應該去,他們本沒有熟到可以同逛畫展的地步,而且他自己有男朋友;葉端又是自己好友的男朋友,無論從哪個角度說,他們兩個都沒有相熟的必要。

可他真的很想再見他一面,看見葉端那張臉,他總會想起夏田。他不斷勸說自己去吧去吧,只是幫朋友一個忙而已,他光明正大的,他沒有做什麽虧心事。

他在短信中答應了。

葉端又提出,要到他的工作室來接他。

顧書迢說不要麻煩了,他們可以直接在畫展彙合。

葉端卻堅持。

顧書迢愣了一會,還是将地址發過去了。

等工作室的同事們都下班了,他才關了燈鎖好門,走出去的時候看見葉端正倚着車等他。

夜色朦胧,好多年華都看不清。

他坐上車,葉端又為他系上安全帶。顧書迢懵懵地看着他。

葉端笑了,問道:“書迢,我可以叫你書迢嗎?你怎麽總是這樣看着我呢?”

他不說話了。

葉端就笑。

晚上看畫展的人并不多,顧書迢也是第一次晚上來。裏面有許多奇異的畫作在夜晚燈光的照射下,仿佛閃着詭異的光芒,看起來甚至有些可怕,但因為顧書迢本來就是搞設計創作的,所以這種詭谲竟讓他非常沉迷。

直到手機鈴聲讓他從這種沉迷中驚醒,葉端在旁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顧書迢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走到角落裏。

“下班了嗎小薯條,怎麽還沒到家呀?”陳回在電話那頭問。

顧書迢用力閉了下眼,回答道:“一恒快過生日了,我在給他買禮物,你先吃飯吧,別管我了。”說完不等陳回說話,便挂了電話。

顧書迢與葉端又逛了一會,葉端買下來一副“星空花瓶”的畫,又帶着顧書迢到餐廳。

餐廳裏悠揚的音樂,讓顧書迢徹底放松了下來,他想這才是他想要的自由。

顧書迢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大貓在地毯上睡覺,他輕手輕腳地進了卧室,剛剛躺到床上,發現陳回竟然睜着眼睛,他被吓了一跳,緩了幾秒,問道:“你還沒睡嗎?”

陳回側過身,看着他說道:“被你吵醒啦。”

顧書迢沒什麽誠意地道歉:“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陳回又說:“小薯條,你不是總說創作沒靈感嘛,等過段時間我閑下來,帶你去旅游吧!咱們去南方,或是去歐洲也行啊。”

“以後再說吧。”顧書迢聲音悶悶的。

謝一恒生日那天,陳回想跟顧書迢一起去,顧書迢不肯,說陳回去了,他們自己那邊的朋友玩起來也不自在。

在會所裏,謝一恒非拉着顧書迢跳舞,大家也都在下面起哄,看在謝一恒這個壽星的面子上,顧書迢終于上去跳了一段,有幾個最相熟的朋友吹起了口哨,直呼“再來一個!”

顧書迢的眼神看着臺下,準确來說是看着那個人,一舞完畢,他和葉端的眼神,在空中交彙。葉端含笑鼓着掌,顧書迢看清他的口型在說:“真美。”

謝一恒今天着實喝多了,待大家都離開的時候,纏着顧書迢讓他把自己送回家去。

顧書迢是怕了他了,他依稀還記得上大學那會兒,謝一恒每一次喝多就要大吵大鬧,要麽高聲放歌,要麽手舞足蹈。

今天卻格外安靜,顧書迢的車開得很慢,這一路的霓虹燈照進車中,照到謝一恒的臉上,他歪着頭靠在座位上,顧書迢清晰地看到他臉上是一條條淚痕。

在顧書迢的記憶裏,謝一恒就是朋友們中的開心果,他幾時看到像個小太陽似的謝一恒這麽哭過呢,更何況他自己向來根本不會安慰人,這許多年都是別人安慰他。

顧書迢沉默地将車開到了謝一恒家的樓下,兩個人都沒動,也沒有說話。

就這麽過了一會,顧書迢終于還是開口問道:“怎麽了一恒?”

謝一恒動了動身子,将頭靠在顧書迢的肩膀上,輕聲訴說:“書迢啊,我今天被分手了。人家過生日都高高興興的,只有他,專門挑我過生日的這一天來和我說分手。他一早就說了,我們可以在一起,但也只是當作‘炮友’在一起。我當時就想,炮友就炮友呗,葉端他怎麽那麽自戀,他就算想長長久久的,我還不願意呢……書迢啊,有時候真羨慕你,你跟你家陳回,雖然好像總是看對方不順眼,但是不像我們啊,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總會有這麽一天,但這一天真正來到的時候,我,我,我好像也沒有那麽潇灑哈……”

顧書迢捏了捏他的肩膀。

謝一恒在他頸窩裏蹭了幾下,下車了,他對着顧書迢揮了揮手,又一笑,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小太陽的樣子,他說:“快回去吧,書迢,注意安全,我回家喽。”

之後,葉端又給他發過幾次短信,甚至打過一次電話,顧書迢都沒有回複。他以為葉端是一時興起,沒有得到回應也就罷了。

沒想到葉端竟然來到他的工作室堵他,也幸好是在下班的時間,樓裏幾乎已經沒人了。

葉端朝他走過來,把他抵在一面牆上,伸手要捏他的臉,他偏了一下頭,躲開了。

葉端問他:“你最近在躲我嗎?”

顧書迢推了他一把,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聲音冷漠又疏離:“不能這麽說吧,本來我們就是通過謝一恒,有過幾面之緣罷了,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說‘我躲你’就更不合适了。”

葉端簡直被他氣笑了,冷笑着說:“那天跳舞的時候勾我的不是你嗎?翻臉不認人?嗯?”

“你可能誤會了,”顧書迢停頓了一下,又說,“而且我有男朋友。”

聽了這話,葉端簡直笑得停不下來,他說:“你有男朋友又怎麽樣呢?你這麽會玩,我估計你男朋友也鎮不住你吧。”

顧書迢真的生氣了,轉身就要走,葉端拉住他的手腕,他掙脫了幾下,沒有掙開,于是冷冷地說“放開。”

葉端放軟了語氣,說:“書迢,我是真的喜歡你。我知道你可能因為謝一恒的事情,對我有點抵觸,你站在他的朋友的立場上指責我,我也無話可說。可是從我的角度出發呢?我不喜歡他,我不想再耽誤他,于是和他分手,我們好聚好散,有什麽不對嗎。”

顧書迢沒有說話。

葉端又說:“書迢,我知道你現在不快樂……”

顧書迢猛地擡起頭來看着他。

葉端接着說;“第一次見你,你出現在包廂門口的時候,我看着你的神情,好像一個考試考砸了的學生一樣。還有那次去畫展,我也是來這裏接你,那時候你在我眼中,和這座寫字樓裏走出來的每個員工都一樣,也許你的相貌放到人堆裏是驚人的好看,但也只是好看,卻沒有魅力。直到在畫展裏,你沉迷在畫中的樣子,就像一直在叢林中的小豹子,我猜,你最想要的是自由,就像小豹子歡快地在叢林裏一樣。”

顧書迢閉上了眼,他忽然覺得自己太累了,他任由葉端将自己抱在懷裏,聲音中仿佛帶着終年大霧似的,說:“是啊,我好想要自由,我只想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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