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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回右手的指節輕輕敲着方向盤,聽完魏相逢的話,只回答了一句“好。”然後發動了車子。其實人家住哪裏也不幹他的事,雲錦山莊又怎麽樣呢,聲色犬馬或是過眼雲煙,不過是有今天這一面之緣的陌生人。
路途中下起了雨,深秋寒意葬送那一點點相遇,許多過往,一面又一面。
到達之後,陳回把自行車從車裏弄下來。魏相逢接過車把,說了一句“謝謝,今天您幫了我很多,再見。”
陳回看着他在細雨夜色中騎上車,剛開始有些歪歪扭扭,然後終于像一條直線似的騎進了雲錦山莊,騎進了他自己的世界裏去。
偶然相遇的陌生人,再見,沒有下次。
魏相逢把自行車放到車庫裏去,帶着一身水汽上樓了。
葉端正在陽臺上喝酒,本是隔着細雨的玻璃好像與他相融,像是一幅畫。
“你回來啦?”葉端的聲音溫柔的像是絲綢,魏相逢簡直受寵若驚,他把酒杯放在窗臺上,走過來将他抱進懷裏,魏相逢比他矮很多,他的頭正好埋在葉端的胸口。
葉端安靜地抱了他一會,然後指着客廳茶幾上的火龍果,對他說:“小魏,我給你買了火龍果,你快去把它們都剝開切好,我們一起吃。”說罷還抱着魏相逢搖了搖,問他“好不好嘛。”
等魏相逢切好火龍果出來,葉端已經快要在沙發上睡着了。
魏相逢知道,他今晚可能喝多了。他們兩個平時在一起一天,可能十句話都說不到,或者說,葉端忙起來,他一個月也見不到他的影子。
魏相逢還記得他們兩個剛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他們兩個一起去逛超市,他問自己喜歡吃火龍果嗎,其實活到那個年歲,他根本沒有吃過火龍果,但他不好意思說,于是就回答喜歡。
後來他們兩個在一起了,在外人眼中,大抵都認為他們兩個的關系,就是所謂的“包養”。久而久之,連魏相逢自己,都不知道他們的關系算什麽了,自己住在雲錦山莊,也許葉端還“養”着別的什麽人在其他什麽地方,魏相逢騙自己,至今他既沒見過,便只當做不存在吧。
哪怕有,哪怕有,他也并不害怕。等到葉端真的讓他離開的那一天,魏相逢常常這樣想,可是想到這裏,他就不再想下去了,他在心中默念着文學名著中,斯嘉麗的那句話“等到明天吧,明天我再想辦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顧書迢從父母家的大門出來,一下子甩開了陳回的手,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簡直比四五月的天變化的還快,只是冷冰冰地說:“有意思嗎?每次來我爸媽這兒都要裝出一副恩愛的樣子。”
陳回也有點生氣了:“那不然要怎樣呢?當着他們的面吵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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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書迢狠狠地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憤憤不平地說:“那怪誰呢?是我的錯嗎?是我主動追着你要和你在一起的嗎?是誰算計誰?”
“好多年了,書迢,別再抓着這些事一次一次的說了,這些年我對你不好嗎?”
顧書迢笑得難看極了:“好是好,可以我不喜歡你啊。對着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過了這麽多年,我都要佩服我自己了。”說完大步地向前走。
陳回在後面喊問:“去哪兒?”
“不用你管!”
陳回覺得,他早晚要被顧書迢氣死。
他直接開着車去了公司,兩點還不到。
他走到辦公室的休息間,脫掉外套,裹緊了被子,沒過一會就睡着了。
在夢中好多年都要從頭再來,走馬燈一樣飄忽的年華,有許多錯誤,既是他的緣,也是他的孽。
陳回和顧書迢十六歲相識。
那時,他們都是W城一中的學生,一中是當地最好的高中,裏面的學生非富即貴,或者是學習成績非常好。
盡管大家在某些方面都有各自的優秀,但他們的學生團體中仍然存在一條類似于“鄙視鏈”的東西。那就是當地的像顧書迢家這種,富幾代官幾代成一派;像陳回的父母這種,自己做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說簡單點就是“暴發戶”的自成一派;人家學習成績好的,又自成一派。
然而究竟哪一派更高貴,從來沒有個定論,反正是誰也看不起誰。
陳回第一次見顧書迢是在籃球比賽場上。
當時學校裏估計也覺得高三學生太累,專門為他們組織了一場籃球比賽。每個班都組成了自己的一只籃球小隊。其中最屬針鋒相對的就是一班和七班了。一班的“領軍人物”顧書遠是“富幾代”派,七班的“領軍人物”聞之是學習優異派。
陳回領着李明和和王奔,帶着早就準備好的葡萄糖、巧克力、毛巾、礦泉水,在比賽開始前,就早早地就來到了籃球場看臺上。
聞之一進賽場就看到他們了,先過來給他們打了個招呼。
王奔、李明和齊呼:“姐夫好!”
聞之笑罵他們:“你們怎麽也瞎叫。”又問陳回:“你姐姐呢?”
“我爸媽他們回來啦,在外面忙了那麽久,一回來媽媽就拉着我姐逛商場去了,她走不開,所以我來了。”
聞之是陳回的姐姐陳度的男朋友,雖說兩人的戀情一時間在學校裏攪動了一場“風雲”,但是人家兩位成績是真好,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只眼了。
聞之點點頭,往籃球場那邊看了一眼,轉過頭來笑說:“那我過去準備比賽了,你們幾個好好看比賽,不許惹事。”
陳回答應道:“放心放心!我就是來當啦啦隊的,你趕緊過去吧。”
幾分鐘時間,看臺上人越來越多,天越來越熱,陳回從墊在地上的本子裏,随手撕下幾張當扇子扇。
王奔已經吃到第四塊巧克力了,不耐煩地說着:“好熱呀!怎麽還不開始!”
李明和翻了個大白眼:“是啊,再不開始,我們這些巧克力馬上就被你消滅幹淨了。”
王奔扭過頭,向坐在比他高兩個臺階的陳回問道:“陳回,你這個當小舅子的去賽場上看一下情況呗。”
“王奔你就滿嘴跑火車吧!”陳回邊說着,邊把剛才扇風的紙團成一團,笑罵着向王奔丢過去。
王奔靈活地矮了一下頭,紙團直接飛過去,砸中了坐在更下面臺階上的那位同學的後腦勺。
陳回心想這下可糟了。
只見那個男生轉過身,一個眼刀就橫過來了。
陳回趕緊起身過去,從地上撿起紙團,連忙說:“同學,對不起哈。”
男生盯着他看了兩眼,一句話沒說,轉頭就繼續看自己的書。
陳回心裏“哼哼”了兩聲,雖然你長的挺好看,但是也不能跟你道歉還不理人吧,到操場看比賽還看書,真能裝。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比賽開始了!”看臺上的人全都聚精會神地向賽場上看去。
陳回大聲喊着“聞之,加油!”“七班!加油哇!”“哎呀,錯失了一分!”“小心!”
聽着他的加油聲,男生又瞪了他一眼。陳回也不甘示弱,一邊喊着一邊瞪了回去。男生估計早被煩的不行,轉身走到看臺的另一邊去了。
比賽快結束的時候,陳回發現那個男生的書丢在看臺了。他拿起來翻開封皮,第一頁上,整整齊齊地寫着三個很好看的字——“顧書迢”。
第二天一來,陳回專門在早讀的時候來早來了幾分鐘,就為了去展覽牌上找名字。幾千人啊,找的他眼睛都要花了。他們學校的人名單在還沒分班的時候,是整個年級的所有人,按姓名開頭首字母排列的。
那塊破展覽牌風吹日曬,只在每個年級剛入學還沒分班那一小段時間擺出來,等到分好了班,沒用以後,就把展覽牌反過來貼手抄報用。
陳回在幾個展覽牌間左轉右轉,總算給找到了。他在顧書迢的名字上畫了一個豬頭,想了一想,又在豬頭旁邊畫了一盒薯條。
他走到四班門口,此刻差不多也快到早讀時間了,教室裏已經有不少人了。他大大咧咧地在樓道窗戶那裏,向裏面喊了一嗓子:“顧書迢在嗎?”
一時間教室裏所有同學都看向窗戶這邊,挨着窗戶坐的那位同學,還被他突然的大嗓門吓了一跳。
顧書迢從教室走出來,陳回倚在牆上,臉上還挂着點不正經的笑意,“顧同學,你的書昨天丢在看臺啦。”
顧書迢很無奈,接過書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謝謝。”轉身就要回班。
“怎麽謝呢?”陳回狡黠地眨了眨眼,繼續道,“請我吃頓飯吧。”
顧書迢似乎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他滿臉黑線,下一秒好像就要趕人了,冷笑着說:“好啊,你要吃什麽。”
陳回靠近他,摟着人家的肩膀,笑說:“就吃啤酒,炸雞和薯條呗。”
年少時候的荒唐歲月,只有在睡夢中才能相見了。
陳回醒來後一看手機,竟然都四點了。他這一覺睡得太久了,醒來竟然還是頭昏腦漲,感覺還有點冷。硬撐着看了幾份文件,實在是難受,只想趕緊回家。
他回家就倒在床上,這會兒什麽也不想幹,想着已經七點多了,書迢應該已經下班了,還沒回家也不知是去哪裏了。他又想着給姐姐陳度打電話,轉念一想,姐姐去年剛生了小孩,現在她和姐夫兩個人又忙着照顧孩子又經營着公司,他就不太想麻煩姐姐了。
最終還是給萬遲打了個電話,萬遲本來就是醫生,請萬遲過來幫他輸兩瓶液吧,陳回真是怕自己一會兒睡着睡着,就燒糊塗了。
等再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他自己的手背上插着針,廚房裏有乒乒乓乓的聲響,他有那麽一秒以為是顧書迢在裏面,但下一秒就完否定了自己。
他和顧書迢認識了十年,住在一起也有将近四年,顧書迢什麽時候為他們兩人做過一頓飯呢?
他呆呆地望着廚房,直到萬遲端着一碗粥和一碟小菜走出來。
“終于醒啦你。”萬遲把粥菜放到床頭櫃上,又幫他拔掉了手背上的針。
陳回一邊喝粥,邊問道:“我睡着這會兒,書迢回來過嗎現在也太晚了。”
“沒有呗,唉,你們倆真是,你們這分明就是在各過各的吧。”
陳回沉默了。
兩人又閑談了一會兒別的事情。
顧書迢回來的時候,聽着卧室裏有說話的聲音,他走過去倚在卧室門口,看陳回和萬遲有說有笑。
兩人顯然也看到了顧書迢。
顧書迢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們,并不說話。
萬遲起身,交代了兩句就要走,走前專門叫着顧書迢:“書迢,我要回去了,你來送送我吧。”
在陳回的朋友這邊,能和顧書迢說上話的,也就是萬遲了。按王奔、李明和的話來說,那是別讓他們和顧書迢遇見,遇見一次就要吵一次。
下樓的時候,萬遲跟顧書迢說:“書迢,幹嘛非要這麽擰呢?過去的事都過去過去多久了,你那個初戀,那個夏田姑娘,你們當初沒在一起也是緣分不到,不能因為陳回喜歡你,你就把一切結果都怪在他身上吧。他喜歡你也是錯嗎?”
“你是他的朋友,你當然更多的站在他的立場上說話了。”
“唉”,萬遲長嘆了口氣,說道:“反正,當局者迷,我可沒覺得你真的讨厭陳回,你們兩個真是相互折騰。”
顧書迢不說話了。
送走萬遲後,顧書迢回房間,坐到陳回床邊,看着衣架上還挂着的吊瓶,語氣終于軟下來了,似乎還是不情不願地問了一句:“你生病了?”
陳回有點委屈地“嗯”了一聲。
“那你要吃什麽嗎?”顧書迢冷冰冰地說,“反正我是不會做飯,你說出來,我給你點外賣吧。”
陳回向前探了下身子,抱住顧書迢的腰,感受到顧書迢有點僵硬的姿态,陳回語氣的笑意是藏不住的,他說:“我要炸雞,啤酒和薯條。”
顧書迢感覺他并不是真的想吃,這句話簡直就是“流氓行徑”了,他敲了一下陳回的頭,說:“等你好起來自己買去吧。”
他緊緊地抱着顧書迢,他想就是現在吧,把一切都說開,都說開,他寧可顧書迢把當年應該發的脾氣都發完,是哭是鬧也好,打自己一頓也好,這一切早該說清了。
陳回擡起頭來,他用雙手捧住顧書迢的臉,叫他“小薯條”。他很久沒這麽叫過他了,顧書迢覺得很不自在,就想掙脫。可陳回不放開,他直視着他的眼睛,問:“小薯條,你到底為什麽怨恨了我這麽多年呢?”
顧書迢不說話,眨了眨眼,眼淚就流下來。陳回用拇指給他擦去。
顧書迢終于用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訴說着,訴說着他的辛苦:“高中那時候我都明确告訴過你了”,“那個時候我都說了,我有女朋友,我不喜歡男人”,“你幹嘛還追着我不放呢?”
陳回邊給他擦眼淚,邊說:“小薯條,你心裏會不清楚嗎?你跟夏田本來就長不了,高三後半學期,她幾乎都不來學校上課了,人家打算高中畢業直接出國的,就算沒有我,她照樣會找個理由和你分開。”
顧書迢哭得打了個嗝,又接着說“那還有大二暑假的時候……”
陳回打斷他,“大二暑假在你家的時候,我的确是偷親你了,可我知道,那個時候你根本沒睡着,你本來就是裝睡。你完全可以把我推開,那麽那個吻,到底是咱們倆誰在試探誰呢?還有,誰知道你哥顧書遠竟然在門口看見了呢,你哥哥那個野蠻人,不聽我解釋竟然還直接告訴了爸爸。”說到這兒,他竟然有點繃不住,差點笑出來,又說:“小薯條,你還記得不,當時你爸、我爸快氣死了,你爸直接拿出你們家的藤條來就要打人,我挨了幾鞭子我都快忘啦……”
後來兩家父母皆以為自己的兒子,在和對方家的兒子談戀愛,兩家父母還算開明,并不是不能接受同性戀,只是當時關于同性戀的傳聞衆多,兩家父母都怕自己的兒子再亂搞。在兩個孩子大學将近畢業的時候,就讓他們像夫妻一般過日子去,還時常要他們回到顧家吃頓飯,待上幾天,雖然有點“被迫結婚”的樣子,但陳回是願意的。
其實除了這兩件大事,再說起當年種種,有些事當真是可以一笑而過的。
只是當時,該流的淚,該放縱的愛恨沒來得及,但願如今不晚。
“小薯條,你說是不是,我剛剛說的有道理吧。而且這些年我在家裏做飯,洗衣服,也沒少給你當司機,你這一和我冷戰就冷戰這麽多年,也該消氣了吧。”
顧書迢吸了一下鼻子,說:“我要去洗把臉。”
“你先答應我。”
“答應你什麽?”
“我們和好呗,別再冷戰了。”
顧書迢低下頭,小聲說了一句:“還要看你以後表現。”
陳回知道他肯這麽說,基本上就算答應他了。他抑制不住喜悅,在顧書迢臉上親了一口。如果生病能讓他們關系緩和,陳回卑微地想,那麽他生多少次病都願意。
陳回最近大不一樣,他本來就帥,但總是不太愛笑,但他又不是非常嚴肅的那種人,所以總是給人一種憂郁的感覺。
但最近,李明和、王奔、邵星、齊重雲等等衆人,連同公司的員工都發現了,最近陳回可真是“明媚”,在飯局上說話也逗趣,和朋友們聊上幾句就哈哈大笑的十分開心。
能讓他有這麽大改變的,估計也只有他家那位了。李明和直呼愛情的力量果然強大。
陳回其實很想請萬遲吃一頓飯,但人家最近在醫院很忙,總是對不上時間。
萬遲在電話裏說不必了,看着他們倆和好他也高興極了,陳回笑他有居委會大媽的風範了,萬遲氣哼哼地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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