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魏相逢自己騎自行車回家了,他到家後熬了粥，做了些小菜，當做晚飯。

吃完飯，喝藥的時候，他忽然想起，拿藥的錢是陳回付的，他是不是應該把錢還給陳回呢？可是看陳回好像對這些，也不是很在意的樣子，而且，就算自己想還，或許也沒有機會再見到人家了吧。

想到這裏，他又嘆了口氣。

最近自己面試了幾個學校，人家都“婉拒”了他。魏相逢知道，自己學歷不高，又不太會說話，人家面試官都懷疑他能否自信地站在講臺上。

盡管魏相逢知道自己找份新工作可能會很難，但屢次被拒絕，他還是不可避免的很難過。今天本來要面試的，是一個私人家教的工作，結果自己因為去醫院，也錯過時間了。剛剛給人家打電話道歉，人家明顯很不喜歡他這種爽約遲到的人，直接拒絕了他。

魏相逢又開始寫稿子，現在還找不到工作，他将來除面試以外的時間，都用來寫稿子了。

他前段時間寫的，大多是一些語文知識整理，語文教學教育方面的稿子，他投給當地的出版社，本來也沒有太大希望，結果竟然有一篇得到了回複，還收到了兩百多的稿費，魏相逢高興極了，拿着黃皮信封裏的稿費，在路邊的商店買了一根超大的棒棒糖，一邊吃着一邊歡快地騎着自行車。

晚上，魏相逢開着臺燈改稿子。

他這次打算寫一些短篇的，适合小孩子看的童話，這類型的稿子他以前寫過一次，就是投給了邵星他們的雜志社。反正現在他也有時間，他用了幾天時間總共寫了三篇。

這天，魏相逢去邵星的雜志社投稿。他走到雜志社門口敲了一下門，邵星正好在工作，看見他來了非常開心，将魏相逢單獨帶到了辦公室裏，還給他泡茶。

魏相逢非常感激，他是多麽喜歡邵星這樣的女孩，她對自己很好。魏相逢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投稿的時候緊張極了，進人家工作室的時候，不小心把擺在地上的一摞成品雜志都弄倒了。邵星都沒有嫌他笨手笨腳，她把他當成朋友，還邀請他去她的婚禮。

魏相逢将稿子交給邵星。她露出驚奇的表情，說道：“哇！小魏，最近是文思泉湧嗎？一下子就來了三篇。”

魏相逢很羞澀地笑笑，回答道：“啊，就是最近空閑時間，比較多。”

“嘿嘿，不要那麽謙虛啦！”邵星看了一會他的稿子，“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們雜志社，最近也在收教育實踐類的稿子，小魏你不是教語文嗎，你完全可以和其他語文老師一起，做一個語文學術沙龍的稿子哎，怎麽樣，小魏你有興趣嗎？”

魏相逢愣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我現在可能寫不了這樣的稿子了，最近還在找新工作。”他一邊說着，頭低得很低。

“啊？”邵星有點驚訝，她斟酌着語句，“你離開原來的工作崗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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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相逢點點頭。

兩人正說着話，這個時候李明和大大咧咧地進來了。他一進來就很随意地坐到了沙發上，說道：“邵星，快給我拿瓶可樂，這鬼天氣，熱死了。”轉眼又看到了魏相逢坐在旁邊，打了個招呼，“喲，你這兒有客人啊。”

邵星從冰箱裏拿了瓶可樂，扔給李明和，說：“你今天怎麽有空到我這兒來？”

李明和喝了一大口可樂，“嘿嘿”一笑，“我這不是想你了，就過來看看。”

“得了吧。”邵星被他的油嘴滑舌逗笑了，“我還不知道你。”

李明和“咳咳”兩聲，正色道：“邵星啊，我是想問問你，你這兒有沒有适合大衆看的雜志，我想着批發個幾百本，擺到我們酒店去。哎，一定得是輕松搞笑向的，不用太深奧。”

邵星聽見李明和的要求，立刻喜笑顏開，“正好！我正發愁前幾個月積壓的雜志沒辦法處理呢！你就來了，給你個友情價，九九折吧！”

李明和笑說：“奸商吧你！”

邵星和他擊了個掌，回道：“彼此彼此！”

聽着他們兩個聊得熱烈，魏相逢知道自己不太會說話，此時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好在那兩個人，好像也并不介意他在場，聊得東西都還挺有趣的。魏相逢自己并沒有能如此聊得來的好朋友，所以說到底，看着他們兩個聊得開心，自己真的是很羨慕很羨慕。

邵星問王奔、萬遲他們最近都在忙什麽，說起來他們幾個發小，最近還沒什麽聚過。

“萬遲還是老樣子呗，就在他們醫院忙。王奔那邊可是愁死了，”李明和說着，哈哈大笑起來，“我聽說王奔他家裏人，最近天天催婚呢。陳回那邊，上次我倆一起出差回來嘛，他還是在忙那個項目，他們銀行這個周四，要開個招聘會，反正也是忙的焦頭爛額的，幾天不見人影……”

兩個人又斷斷續續地說了一會兒，然後邵星帶着李明和去挑雜志了。

過了十幾分鐘邵星才回來，對魏相逢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呀小魏，剛和李明和處理完賬目，把你丢這兒了。”

魏相逢站起來擺擺手，說道：“沒關系，剛才看着你們聊天我也挺開心的。”他看了看牆上的鐘表，又說“時間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了，先走啦邵星。”

“等一下，小魏，”邵星突然想起來剛才李明和的話，“你不是在找工作嗎？我那個朋友剛好在招員工，你去試試呗。”

“可是我沒有學過會計。”魏相逢有點慚愧地低下了頭。

邵星安慰他，說道：“誰說在銀行工作，就一定要學過會計呢。現在人才市場上的好多人，他們找的工作，跟自己的大學專業也根本不一樣啊。”邵星把陳回銀行的地址，編輯短信發給了魏相逢，鼓勵着他去試一試，還說能不能成功都給她報個信。

魏相逢不想辜負邵星的好意。而且在他的私心中，他覺得陳回是個很正直的人，他人那麽好，如果能在他的公司裏工作，一定是很幸運的一件事吧。

周四的時候，他騎着車子到了陳回那家私人銀行，他把簡歷抱在懷裏，慢慢地走到大廳。看到有六七個排隊的人，他也就跟着排在後面。

等了幾十分鐘，終于快輪到他的時候，他忽然緊張極了，心砰砰地跳了起來，等到裏面傳來“下一位”的喊話的時候，他深吸了一口氣，穩步走了進去。

面試官就兩個人，一個是陳回，另一位是看起來非常幹練美豔的女士，和陳回長了還挺像。

魏相逢将簡歷放到兩人面前桌子上，說了句“面試官好”，說完他自己都覺得，這個稱呼有點奇怪。好在那兩人也并不在意。魏相逢覺得，陳回在工作時與前幾次在空閑時間裏相見，很不相同。他平時好像十分開朗雅痞，此刻仍然是眉眼俊朗，但卻不茍言笑，十分嚴肅。

“姓名？”陳回問道。

“魏相逢。”

“之前有從事過公司裏文職方面的工作嗎？”

“沒有，沒有。”他緊張極了，“但是，做過小學的語文老師，也在雜志社投稿過……”

陳回讓他自己說一段自我介紹，魏相逢說了一些自己從教的經驗，還有寫報告文案之類的心得，他講話很慢，細聲細語的。等他都講完後，旁邊那位女士對他一笑，說：“好，魏先生，是否錄用我們會給你發消息的，現在可以離開了。”

魏相逢起身輕聲說“謝謝。”然後将椅子擺正，走出去了。

又過了兩天，魏相逢收到短信的時候，他正在超市裏買菜，看着短信上“被錄用”、“詳談”、“簽合同”幾個字，他心中好像一鍋開水咕嘟咕嘟冒泡了一樣，一不注意又多買了兩顆大白菜。

回去的時候，大白菜放在自行車車筐裏沉甸甸的，連帶着他拐彎的時候，都覺得車把有些不受控制，但是沒關系，他馬上就有新工作了！他無比感謝他唯一的朋友邵星，他也有如此快樂，快樂到馬上想要找人分享的時候。

周一當天，他早早地起床了，專門穿上了他的白襯衫，好像洗的有點發舊了，魏相逢決定，再過些日子可以買件新的。

他到達銀行的時間太早了，其他員工們都還沒有上班。魏相逢決定站在門口等一等。

陳回這個老板本來也沒必要這麽早到，只是陳回最近剛好每天早晨跑步，他給自己安排了十分巧妙的時間線。那就是起床洗漱完，時間還早，樓下廣場這個時間，正好沒有什麽車輛，剛好方便了他可以晨練跑幾圈。

跑完之後，再散步到早餐店吃頓早餐，再然後，走上兩分鐘的路就直接到他們銀行了，他直接去銀行辦公室的休息室裏，洗漱換衣服。陳回覺得自己設定的行程簡直完美！

離開顧書迢搬到這邊的房子以來，陳回深深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都變得科學健康了。

陳回拿着半杯豆漿，走到他們銀行的門口，看到魏相逢正在那兒等着。

“來的挺早呀，小魏。”陳回拿出鑰匙開門。

“啊，你，您也挺早。”魏相逢有點遲疑，現在應該怎麽稱呼陳回呢，叫“老板”會不會太搞笑了呢，最後還是交叫了句“陳先生。”

陳回把最後幾口豆漿喝完，将紙杯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說道：“跟我來吧小魏，先簽一下合同。”

“哦哦好。”

陳回領着魏相逢到樓上辦公室，又說着：“我進去換件衣服，你坐在這裏等一會啊。”

魏相逢乖乖地點頭，等在那裏。

陳回進休息室換了身西裝出來，坐到辦公桌前，拿出兩份合同遞給魏相逢。魏相逢接過來直接就要簽名，陳回一笑，緩緩地說“看完再簽。”

魏相逢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小傻子，臉紅紅地，一字一句地開始看合同。整個看完之後，他也沒有什麽不滿意，合同上的工作時間與工資等，都比他想的還要好上許多。

他不禁想，好人的朋友都是好人呀，邵星對他很好，陳回對他也很好，想到這兒他偷偷看了陳回一眼。然後在合同上簽好了名字。

之後陳回又帶他去辦工資卡。帶他熟悉其他的員工，在負責人工窗口的是三個女孩子：小答，小姜，小攸，負責機器運作的是三個男生：小路，小任，小賈，看樣子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老呢。

陳回很耐心地給他講他要做的工作，主要就是整理客戶的交易名單和收發郵件等。給他講完後，陳回就回樓上辦公室了。

看着老板上去了，三個女孩子都圍過來和魏相逢打招呼，魏相逢受寵若驚。她們問魏相逢多大了，他回答說自己三十歲了，女孩子們剛開始還不相信，說以為他也是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呢，魏相逢很少被人這樣誇獎年輕，高興地露出了兩個小酒窩。三個男生對他也很好，趁着現在客戶還少，還教他使用那些機器。

魏相逢看着來往的客戶和熱情的同事們，他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生機與活力，盡管他的工作還有一些很難的，很陌生的地方，但今天感受到的善意與希望，給了他越來越多的信心。

中午他們有三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這裏沒有食堂，同事們離家近的完全可以回家做飯吃，或者是到銀行旁邊的餐廳飯店吃飯，再或者可以直接點外賣，拿回來到茶水間吃。

中午，魏相逢和三個姑娘，一起坐在茶水間的桌子邊吃外面，姑娘們聊起減肥，化妝等問題，魏相逢也不太能聽懂，就是聽個熱鬧，然後悶着頭扒飯。

茶水間的門也沒有關，陳回下樓路過門口的時候，姑娘們也看見了他，齊齊喊着“老板！”

最活潑的小答姑娘還打趣陳回，“老板，要不要進來吃個雞腿，專門給你留的！”

陳回笑說：“你們自己吃吧。”他看了魏相逢兩秒。

魏相逢早就感受到了陳回的目光，他正奇怪着，只見陳回指指他的左臉，說出三個字：“這，米粒。”

姑娘們又齊齊看向魏相逢，他這才反應過來，像小貓洗臉似的，用手蹭臉。茶水間裏傳出姑娘們的笑聲，陳回也輕笑着走出門去。

魏相逢幫着客戶填單子，有些人真的挺兇的，他是萬萬不敢怠慢人家的，所以被罵的時候，他覺得忍忍就好啦，況且他總覺得人家是真的着急，并不是故意找茬的。

這天下午，他們這兒的客戶比較多，工作也比較忙。

一個膀大腰圓的，穿着涼拖鞋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已經等的不耐煩了，輪到他用機子辦理業務時，做到一半他才說沒帶身份證，小路解釋用機器辦理是必須要用身份證的，男人在機器上狠狠拍了一掌，吼道：“用身份證不早告訴我？老子現在轉錢轉到一半，你就說怎麽辦吧！”

小路好脾氣地将男人請到魏相逢這裏，說可以選不用身份證類型的辦理方法。男人瞪了小路一眼，在這邊的椅子上坐下了。小路擦擦額頭上的汗，又去接待後面的客戶了。

魏相逢将資料表，放到男人面前的桌子上，說：“請，請先填一下個人信息吧。”男人一會嫌碳素筆出水不流暢，一會又嫌座位不舒服，好不容易填完了兩張單子，魏相逢拿出第三張表的時候，男人不耐煩地罵道“怎麽這麽麻煩，煩死老子了。”

魏相逢勸道：“請您不要着急，填完這一張單子，我們立刻為您辦理……”

男人打斷他：“老子能不急嗎！老子還有好多事忙呢，最看不起你們這種不男不女的小白臉了！”

小答看這邊情況不對，趕忙跑到樓上辦公室叫陳回了。

男人聲音很大，周圍一些客戶都向這邊看過來。

魏相逢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他急切地想把事情處理好，只是“不男不女”這些字眼，讓他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憶。

他理智上明确地知道，自己是面對客戶刁難的工作人員，只要拿出專業的态度去處理事件，就足夠了；然而心理上，他無法避免地想到上學時被同學們看不起，被孤立的情形。

他不停地在心中告訴自己，從這種想法中解脫出來。

他努力地微笑着面對男人，說：“我理解您的心情，您先不要生氣，我們馬上為您辦理業務。”魏相逢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他希望沒人聽出來。

男人踢了一下桌子，吼道：“趕緊！”

魏相逢手忙腳亂地幫男人填單子，他轉身找印章的時候，發現陳回就站在樓梯口那裏。陳回臉上似乎沒什麽表情，魏相逢在心中發問：陳回在站那裏看了多久了，他是不是覺得我很沒出息。

魏相逢将印章在表格上扣好，用點鈔機将剛取出的錢點好，雙手交到男人手裏。男人在手指上吐着唾沫，點了點錢，終于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去。

魏相逢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他依舊向陳回剛才站的地方看過去，發現他已經不在那裏了，魏相逢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感覺一陣強烈的失落感。

小答走過來安慰他，誇他剛才做的很棒，他們的工作就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叫他放寬心一些。魏相逢明白這些道理，和小答道謝後，大家就各自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但是一直到晚上，魏相逢情緒都不怎麽好，三個姑娘以為他還在為下午的事害怕，要約他去看電影。魏相逢忙說自己沒事。

晚上他是最後一個走的，他檢查了一遍大廳的燈，已經關了。又将桌上的資料疊整齊，又将門鎖好。

魏相逢在晚風中騎着車子。

他的腦海裏，不停地浮現那個場景：陳回站在樓梯轉角那裏，看着他，不知是什麽表情。

魏相逢覺得自己很不要臉，很讨厭，他不斷地質問自己：陳回只是幫了你幾次而已，他帶你走過邵星婚禮上的人群；他帶你去醫院；他給了你一份工作。你怎麽能還想着讓人家幫你更多呢？人家是你的老板，老板讓員工處理事情，沒有任何錯吧。

只是他還是會想，假如下午的事情，他沒有處理好，陳回會不會對他很失望呢？魏相逢不知道答案，他想，他也沒什麽資格尋求答案。

他騎的快了一些，晚風将他的發絲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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