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 熱鬧的、孤寂的

謝引川穿着不合身的西服,袖子長出一截,領口磨得發亮,寬大的衣服蓋着屁股,整個人窘迫又無措。井良站着笑了好一會。

“你還是別穿我的衣服了。”井良說着就伸手拿,謝引川退後了半步,他似乎對這件局促又偏舊的外套獨有情衷般,搖頭不肯。

井良自己身上套的也是舊款,可看上去卻锃亮板直。他很少穿這種正裝,勉強套身上覺得哪哪都不對勁。轉頭一看,謝引川正卷着袖子邊,将領子抿正,一顆一顆系上扣子。

少年很專心,對待扣子的态度像是溫柔得要滴出水。

井良眸子暗下來,他一聲不吭湊近謝引川耳朵旁,吹了口氣。

脆弱的扣子随着主人的手抖而離開了衣服。謝引川拿着那顆扣子,看向井良,他被裹在寬大西服裏,擡眼時幾乎要萌生出近似撒嬌的情緒。

那上面滿是井良的氣息,袖口摩挲着手腕入柔軟的地方,輕微的毛球掃過脖頸,西服遮蓋着謝引川,又沾染着他。好像只是一件衣服,就可以無限拉近某種距離。

“脫了,再找一件給你。”

井良伸手,衣服穩穩落在手臂上,帶着謝引川的溫度。

“井良。”謝引川瞄着男人的背脊,眼神一點點向下走到腰際,他突然有點好奇。“周河源知道你平時在想什麽嗎?”

一件明顯小了很多尺碼的西服被扔到謝引川頭上,視野裏變得一片漆黑。井良從他身邊走過,打火機的聲音被煩躁地摁響,明顯的煙味飄進謝引川的鼻子裏,他把衣服拿在手裏,看着站在陽臺上的井良。

“他不知道,也理解不了。”

井良手上夾的煙頭亮了亮,他沒往嘴邊送,煙灰便簌簌而落,風一吹,飄到花草葉子上。“試試衣服,別那麽多話。”

謝引川聽到了回答,乖乖地穿上西裝。

令人驚奇的合适度,除了版式和款型偏舊,大小和肩膀的尺寸恰到好處。

井良丢了煙,站在門框前,眼神劃過些訝異。他走近了,謝引川也已經将領帶系好。陳舊的過往突然又鮮活撲朔在眼前,井良忍不住微微張開嘴,他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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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上學時候的衣服嗎?”

謝引川似乎察覺到什麽,靠近了幾步,他幾乎要貼在井良身上,神情無辜又好奇:“簡直像為我量身定制的。”

聽到這話的井良下意識皺起眉,他很快收起自己的情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男人微微低頭,附在少年的耳旁,将暧昧的話語和熱氣一同吹進耳朵裏。

“你喜歡的話,可以穿着這件上我。”

謝引川驀地一怔,耳朵忽地燒起來,他腳底不穩似的退了半步。

胡思亂想和輕微躁動湧起來同時占據了腦海中的全部,等謝引川回神,井良已經穿好了衣服,神色淡然地站在樓下,看起來不像是去參加婚禮。

但謝引川很開心。

他說不清是因為這場與他毫無關系的婚禮,還是因為身上穿着井良的西服卻極其合身的緣故。

周河源的親屬席,坐着青一色男人,各個兇神惡煞,裹在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西服中,與整個歡慶的場地截然相反。

井良歪在椅子上,看着臺上的一對新人,他猛喝了一口酒,順手把謝引川面前的杯子拿了過來。他指指謝引川,對着正在倒酒的兄弟,做了個口型。

“未成年。”

嘈雜的新婚場地中,井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他似乎很暢快,喝起來甚至有點遲鈍地捏了捏謝引川的臉。

“笑一個,你也算見證了。”

謝引川知道井良沒醉。場地裏開始播放起新郎新娘的視頻和照片,主持人熱情洋溢地說着臺本,另一桌親屬席哭得稀裏嘩啦,而他們這邊,卻醉得七葷八素。

“井……”

話剛出口,一個留着寸頭的男人就湊在井良旁邊,險些将謝引川從椅子上擠下去。男人顯然是喝高了,噴薄出的口水和酒氣混撒在桌案邊,。

謝引川變了臉色,悄悄挪了挪位置,他正想要從這桌上逃到另一邊,忽地聽到一句話。

“井哥……井哥什麽時候給我們找個嫂子啊?”

寸頭男人的一句話引起桌上七零八落醉漢的共鳴,紛紛附和起來,情緒激動地甚至拍起桌子,開始脫衣服。

謝引川突然停下來,他隔着人頭,一眼就看到井良眉毛上的疤痕。

很短又很深的一道。

井良讪笑一聲,桌上的人越鬧動靜越大,眼看着就要把作為新郎的周河源引過來,連忙舉起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姿态。他聲音被酒氣熏泡的有些醉意,音調卻不高,吐字清晰,半點沒有撒謊的意思。

“很快,很快,一定辦一場比今天更大的酒席。”

他這樣說話時,謝引川最容易将每一個字摩挲進耳朵裏,細細探索。

少年擡頭時,看到周河源正巧站了過來。他神情有點說不出欣慰,轉身之間,又嘆了口氣。

謝引川突然張了張嘴。

他看着被彙聚在人群中灌酒的井良,忽地眨了眨眼,趁着周圍無人在意,拿起酒杯就一口悶進了嗓子眼裏。

嶄新又辛辣的酒氣湧上眼睛,謝引川瞬間劇烈咳嗽起來,酒氣像是吊在林子中的奪命鎖,遏着他的喉嚨與眼睛,費勁眨眼的同時,眼淚也跟着擠出。

肺裏,胃裏,喉嚨裏,每一個地方火燒火燎,謝引川咳着,竟忍不住想要嘔吐出來。他腦袋暈眩,眼前發黑,身體慢慢脫離了椅子。

“能聽見嗎?”井良眉毛擰着,似乎有點不耐煩。

“……能。”謝引川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只知道面前是熟悉的人,他手上脫力,被井良一把抓了起來。

“幫我跟周河源說一聲……正好……我有點事先走。”

井良的聲音模模糊糊,謝引川覺得腳下一空,整個人天旋地。胃裏灼燒的東西也轉換了流向,像是一條火蛇般四處亂竄,疼得他眼淚都要出來。

“張嘴。”

井良的臉在面前放大,他輕拍着謝引川的後背,聲音卻有點煩躁。

“催吐會不會?”

“會……”謝引川的手根本提不起勁,手指剛伸進嘴裏就很快又拿出來,嘗試兩次,辛辣燒着的酒氣湧上來,沖撞在眼眶上,眼淚一個勁流出來。

謝引川滿臉泛着異常的紅,眼淚和鼻涕交加,他越着急,手指越不停使喚。

井良關上手機,捏起謝引川的臉。

視線能看到的脖子上,起了密密一層紅色的凸起,摸上更是發着燙,似乎有進一步發起的趨勢。

井良一手抓着謝引川的下巴,他頓了頓,伸出手指壓住了少年不安分的舌頭。兩根手指很快便塞在喉嚨間,井良的表情有點奇怪。

謝引川擠出眼淚的同時正發出嗡嘤的抽噎聲。

短暫的一刻,井良突然意識到謝引川真的只有十六歲。

井良一皺眉,手指便硬塞進謝引川的喉嚨間,他手指向下壓,謝引川的五官突然皺在一起,牙龈發酸,掙開井良的手,一股腦嘔出來。

廁所裏的味道和胃內容物混合在一起,熏入鼻腔與腦中,謝引川像是要把胃和腸子一起通通吐掉,腿也發軟,吐到最後只能吐出酸水。

衛生間裏只有他們倆人,謝引川吐完,又在水龍頭下洗了很久。

嘩啦啦的水聲一直響着,少年的咳嗽聲不斷穿過這裏。井良手上殘留着那種膽戰心驚的發燙,他攥了攥,發燙的觸感即使碰到手心也毫不示弱,像是謝引川一樣。

“想偷偷喝酒,挑個我不在的時候。”

井良擡腿就要走,謝引川卻沒動。

“不想去?”

井良問得很淡,不帶感情。

酒席上的喧嚣即使在這裏也聽得見,杯酒交錯的洋溢着喜慶而歡快的氣氛,人人臉上滿是笑容,推杯交盞間也是幸福的交談。

謝引川不是不喜歡婚禮,只是不喜歡那裏的井良。

“嗯,我有點不舒服。”他聲音還沒恢複過來,謊言卻已經不再發顫。

謝引川沒去看井良的臉。

“……走吧。”

井良走回來,彎腰看着謝引川,眯了眯眼,“以後別這麽喝。”他視線掃過謝引川脖子上漸漸褪去的紅色凸起,認真地說了句。

“會死的。”

謝引川像是只聽見了前半句,他磕巴了下,心虛着卻壯起膽子問,“你不去……婚禮嗎?”

男人的輕笑聲像是看透了什麽。

井良又伸手捏了捏謝引川仍有些泛紅的臉,“撒謊要從一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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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老師,很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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