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 家長會與婚禮

“班長,謝引川來主持有點不合适吧。”家長會的名單出爐,班上唯一一個體育特長生站起來,“他考的還沒我好呢。”

講臺上的王墨剛要說話,班級正中央便發出一個聲音,“可是他比你帥啊。”

周連天的臉上一陣青,“白小刀,有本事就跟我打一架。”座椅被哐當當砸向同僚,倒了一片,周遭氛圍輕松,夾雜着嬉笑的聲音,有幾分看戲的意思。白淨的男生站起來,放了書,目光頓了頓,又坐下了。

“你是體育生,跟我這種文弱書生打也不嫌丢人。”

嘈雜的環境下,聲音被無限放大,而作為話題中心的謝引川,卻一個人離開了教室。這場家長會,注定只有他是一個人。

謝引川語意啜捏着,說完也不願意擡頭。

井良挑挑眉毛,反而從對方細微的不安中察覺到與期盼截然相反的感情。并不想讓他去,卻還要把話說出來,既坦誠又欺騙。

像是誘餌般的行為。

“讓周河源去吧,他快要當爸爸了,提前體驗體驗。”井良餘光落在謝引川下意識松動的肩膀上,神色微微一動,“編個理由就行,這種事情你比我擅長。”

話語聽起來有些譏諷,謝引川擡頭看向井良時,對方正擰着眉掐斷了抽到一半的煙,回頭說話的瞬間,露出肩膀上大片的青色紋身。

“可……我想讓……”謝引川的話沒有說完。他為了出校門而開始熟練撒謊的時候,就已經不太能分辨自己話裏的真假了。可是井良,似乎也并不太願意去。

那天下午,王墨的話,謝引川聽了進去。

他一向是這樣,将周圍勸誡與期待照單全收,一張一層,包裹出變了形的另一種模樣。

“這是為你好。”

王墨說的時候,言辭懇摯,目光真誠,謝引川點點頭,語調輕松,他的謊言與欺騙像是一把剪刀,從厚厚的黏膜中劃出一刀鮮血淋漓的自己。

“放心,我不認識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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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行。”周河源一口否決。

“體驗一下呗,當好學生的家長跟咱們有什麽不一樣。”井良嘴裏嚼着點什麽,話說得含含糊糊。

自從井良開始戒煙,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周河源難得一見對方手上空蕩,忍不住便調侃,“稀罕啊,今天連煙盒都沒看見。”

屋裏很吵,水壺燒得吱吱響,門口發動的汽車冒出黑滾滾的煙氣。

井良沒聽見這句話,他不太專心地看着站在門口的謝引川。對方穿着偏大的校服,手規矩地垂在褲子兩邊,背挺得筆直,視線茫然而無焦點地看着馬路。

髒話和煙灰偶爾飄在謝引川的周圍,都被一視同仁的躲開。

“去吧,誰讓你占便宜喊人家侄子。”井良回過神,發現周河源欲言又止的把自己的臉憋得通紅。

“行了……”男人眉目間露出點不耐煩,“你要不去我就去了。”

周河源小跑着走到謝引川身邊,說了什麽,謝引川微微偏頭,看到井良正好從櫃臺離開,轉身走入裏面的門。

留下一個有些焦躁的背影。

謝引川收回視線,“那就麻煩周叔叔了。”

他有點失望,卻也松了口氣。如果井良以家長的身份出現在班裏,第一個跳起來的,恐怕是王墨。

緊接着是班上的同學和老師,談話會在暗地裏進行,旁敲側擊、苦口婆心、循循善誘将利害關系半脅迫半勸導地攏成一條鎖鏈,另一頭是首先通知的家長。

異樣的膜會越裹越厚,他已經失去視力,緊接着失去聲音,最後變成一灘白色的汁液,謝引川毫不猶豫地想,養育他的人會從汁液中再尋出一個孩子。另一個嶄新的,無知的,好奇的。

剪刀戳出的傷口一開始只是痛,謝引川有意識去撕開時,卻能聽到另一個聲音。

紅色鮮豔的出現時,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井良。

“不會很麻煩,您坐在椅子上聽就好。”謝引川垂着眼,細細地跟周河源說着家長會的注意事項。

他的謊話天衣無縫,“叔叔的朋友來臨時幫忙”。

大禮堂裏,坐着衣着光鮮,面容矜貴的男女,和他們昂着頭的孩子一起,面帶微笑地看着講臺上的兩名少年。

周河源新奇又興奮,一想到井良曾經也在這種地方上學,就巴不得拉着人說一番。但周圍的家長看起來都很忙碌,盯着手機電腦,甚至中途離席。

班主任誇贊王墨,家長席上站起來兩個人。

周河源倒吸一口氣,這女的是有名企業家,男的在電視上見過。他不由得又看向講臺上另一個人,謝引川。

“大侄子”的表情有些僵硬,不知道是站久了還是被同學的精英父母吓着了。周河源偷偷拍了一張,發送給井良。

他多少能感覺井良和大侄子之間的不對頭。

像是互相撕咬又彼此舔舐,周河源幾乎沒見過井良露出那種神情,說不清的,難以捉摸裏情緒又帶了點奇怪的什麽。

家長會冗長的表彰儀式,誇贊了每一位進步學生,又分別點出幾位退步較大的,簡單點評了下。

周河源直打哈欠。

“我跟老師說過了,如果累了可以先走。”謝引川貓着腰走過來,少年生機勃勃的臉上唯獨眼睛裏死氣沉沉,像是失去能源的機械。

家長會已經開到後半段,走了不少家長,但剩餘的家長都相當熱情高漲。

周河源抹了把臉,“沒事,你們每次都這麽隆重嗎?”他低頭看手機,井良回複了一個被屏蔽的表情。

“還好,從上上屆開始的……”謝引川頓了頓,他看到周河源手機上那個井良的回複,心裏忽地跳了一下。

“我還以為井良當年也要搞這種。”周河源打着哈欠,神色困倦。

謝引川微不可見地僵硬了幾秒,他坐下來,聲音很輕,“井良……也上的是市一中嗎?”

周河源轉過頭看他,“我以為他跟你說了。”男人松着肩膀,擺了擺手“不過他跟你不一樣,一直是倒數。”

少年還想再問點什麽,最後的流程就已經輪到他上場。

“對……”周河源琢磨着什麽,看向謝引川“下周我結婚,你和井良一起來吧,就當還家長會的人情了。”

臺下已經開始催人,謝引川略略遲疑後,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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