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六 沒有結果
擁進來的護士沖在病床前,那些複雜的儀器又套在謝引川的脖子和胸口上,冰冷而無序的機械聲在有條不紊地操作下漸漸平穩。
井良被擠在一邊,他反反複複想起謝引川的話。
他想過,謝引川聽到他的話以後會惱怒,會表面答應然後自己有一套想法,或者轉頭責備謝引河。
他沒想過,謝引川會傷心成這樣。
病床上聲嘶力竭的咳嗽聲打斷了男人的思緒,井良快步走過去。謝引川閉了會眼,等着人走的差不多了,緩緩睜開。他意識到井良就站在病床邊。謝引川拽下氧氣面罩,喘息微微有些急促,倔強又委屈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讀書也好,出國也好,為什麽你一定要推開我呢?”
男人垂着眼,似乎是費了很大勁,終于吐出一句。
“你出院之前,我不會走的。”
病房裏,機械音毫無感情滴滴響着,将空間和時間無限制拉長成一條線,撞上高處的空調,運轉出的氣體四處亂竄,最終落在病床上。謝引川慢慢弓起身,他捂肚子的動作很緩慢,神情卻像是要哭了一樣。
學校的探視被謝引川一一拒絕。謝引河待了一個星期後就走了,他掏了大把護工費,又扔了張卡在謝引川那裏。
王墨每周平均往醫院跑三次,謝引川每次都在借口不舒服。劉晌來了,門口跟謝引川打了個招呼,又回去了。
除了井良。
那天之後,謝引川便采取消極溝通的措施,無論井良說什麽,做什麽,他都當做聽不懂看不見。
護工進來,放了兩份飯。謝引川吃了一口,扔在那裏,又躺在那裏一聲不吭。
這種“鬧別扭”的行為放在平常,井良根本不會在意。但這幾天下來,謝引川的臉色越來越白,眼底發烏,嘴唇也是一副青白色,睡着的時間比醒來的時間要多出一倍不止。
這樣下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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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被握在掌中,井良心裏猛地跳了一下。謝引川本來偏瘦,現在的腕骨棱角生硬的頂在掌心處,好像只剩一層皮挂在骨頭上,哪有什麽肉。
“吃點東西,你這不是在……”井良咬着牙,手卻不自覺松了不少,他不敢把後面的話說出來,生怕成了真。
頭發淩亂地遮住半張臉,謝引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井良,掙着從對方的那裏拿回了自己的手腕。“如果我死了,燒成灰的話,能不能做個挂墜帶着你身邊。”
病房裏安安靜靜,謝引川聲音很淡,聽起來像是認真在交代身後事。
井良搖頭,勉強地笑了笑,“別亂開玩笑,只要你……”
“火化後,就說這是我最後的願望吧,你拿去一點點骨灰,做成什麽樣都随你。”謝引川目光平靜地看着井良,眨了眨眼。
“別說了!”
井良的臉上露出點罕少見的恐慌,他控制不住地退後半步,坐在椅子上,看着謝引川。對方那雙純粹的黑色眸子裏分明寫着點什麽。
謝引川抿了抿嘴。“原來,你也會為我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身體虛弱,卻掩飾不了神情中的笑意,“井良,你喜歡我。”
男人神色複雜,謝引川蒼白臉上的笑意慢慢擴散着,絲毫沒有褪去的意思。
“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謝引川眨眨眼睛,他盯着井良,全然沒有因為剛确認的事情而松懈半分。
“……可以,先把飯吃了。”
井良沒有辯駁,他只是推了推飯盒,點了下頭。
那個夏天的中午,遇見謝引川時,他以為是第一面。上了好幾次床後,才知道他們曾經在某處見過。井良記不得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但謝引川說起那次時神情熠熠發光,跌跌撞撞沖撞入幻想之地的感覺,井良覺得很新奇。
一開始就是錯誤,井良比所有人都要固執的認為。上床這種事,開了頭,便開始無限糾葛着麻煩起來,尤其另一方每次的成長都要超出他預計時。謝引川是好學生,他不一樣,辍學後的好幾年裏甚至再沒見過學校。
井良憑着直覺摸爬滾打的過往中,從沒幻想過安穩睡一覺會是什麽樣的。他不信人,卻還是被人騙過不止一次。謝引川很誠實,他所有的謊言都當做至理名言,井良最讨厭的那種,好孩子。
考砸了就來他家門口哭,井良因為這種天真和毫不掩飾錯愕過很多次,他沒有表現過,只是看謝引川時多了一層東西。
他睡着在沙發上又醒來時,就隐約感覺到了一點東西的不對勁。井良覺得驚駭,卻對那時的情愫嗤之以鼻。某個下午,他聽到不知死活的高中生在轉手名表時,事情忽然串在了一起。井良一下就猜到謝引川铤而走險的原因。
因為他。
謝引川的表白帶着露水的氣息,急切的話語撞着牙齒,後知後覺抿出一股子血腥氣來,只蒙住了其中一人的眼睛。
若說井良一無所知,他倒也多少有察覺。
像彩虹落到泥土,海底的蚌殼裝入了塑料紙。井良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出回應。
不合适的,始終是不合适。
“如果你願意做我的貼身保镖,二十四小時都不離開我。”謝引川眨巴眨巴眼,“我可以考慮繼續回學校讀書。”
井良本來就決定要保護謝引川的安全,對方這樣一說,他反而有些遲疑了。
“睡覺也要和我一起睡,吃飯也要和我一起吃。只要你同意……”謝引川說得有些急促,引得自己一陣輕咳,“讀書或是出國,都可以商量。”
井良微微移開眼,與其他分出精力照顧謝引川,這樣跟在身邊倒輕松不少。
但是。
“謝引川,我可以答應。”井良垂下眼皮的瞬間,神情難以遏制的疲憊起來。
“但是,你最好放棄別的想法。”
“我不否認自己對你有感覺。這種東西沒法長久,我們……不會有結果。”
男人輕輕帶上門,病房中,留下異常平靜的謝引川。
過了好一會,謝引川才緩緩呼了口氣,眼圈的紅慢慢褪去,他抿了抿嘴,輕輕地說了句。
“終于承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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