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拍一拍

又沉默了一會兒,我的手和甘玲的手交纏在一起,也不知道誰在安慰誰,反應過來時驚慌地抽走,仿佛有人正破門而入窺見我們的姿态。

以前我會握着其他願意信神的人的手禱告,好像神灑水一樣給予我的力量通過我的手心傳遞給對方。現在力量在我和甘玲之間傳遞,穿針引線地把兩個女人捆在一起。

即便我站起來背起包打算告辭,那種黏連的感覺仍舊揮之不去,話題戛然而止,但我們都知道繼續下去會通向哪裏,所以沉默便成了那天最後的告別。

甘玲拿了鑰匙開鎖,拉開門闩,把我送到巷子口。

本來要說什麽,在她張口我也張口的時候,公交車晃晃悠悠地搖來,停在我身後,熱氣滾滾地招呼我,我只好匆匆翻找零錢,慌亂地擡擡頭,車門噗呲一聲關上了,甘玲在車玻璃的鏡頭中走出畫面,留了一個倒影,字幕徐徐滾過,播放廣告的燈牌色彩斑斓。

那天之後,我有将近一個月沒有見到甘玲。

我沒去家興超市,也沒去她家,微信也聊得很少,她也沒有來。

這一個月,我倒是沒什麽事情可做。

我的日子在日歷上是光禿禿的一團,沒有什麽事件可以發生。

在最初,因為我忽然逃回能縣與李勇全等人有些摩擦,和朱二婷禀報了我在市裏的見聞對方表示了驚訝,在之後日子就變得非常平靜,我看電影,刷手機,做手工,下去吃飯。

但事情和我過去的七年有所不同——有一段時間,能縣連續下雨,難得放晴的時候,天邊亮出半截彎彎的彩虹,但另一邊的天滾過棉被似的雨雲,我提前穿上雨披騎着電車往墓地飛奔,半道上雨水壓頂,噼裏啪啦地打在我的塑料帽檐上。那飽經滄桑的破車在雨水的沖刷下身殘志堅地往前卷動着它的轱辘,我兩腳叉開,從小坡道沖下來,跑進墓地時,陣雨在我身後停了停,留出一線陽光,正好地照亮了鄭寧寧的墓碑。

我情不自禁地想,神忽然又開始指引我了,可我正要去做個封建迷信的事情,伸手抹了抹雨水,拂去了神的好意,從車座上拿下小鏟子,把雨後在鄭寧寧墳堆上的花花草草系數連根鏟起,挑選一些好看的堆在墓前,去別處鏟來些泥土堵住我挖出的坑坑窪窪,給墳包塑形,讓它圓滾滾地定着。

即便面對死人,我也并不擅長言辭,想了想,到底還是嘀嘀咕咕地說了句:“你媽媽很愛你。”

別的,也似乎沒什麽可說的。

再騎車回家時,我的心情也并沒有那麽着急,慢慢悠悠地爬坡,玉米地裏竟然有人撐起帳篷露營,我新奇地放慢了車速,抹了把臉一望,裏面傳出大人小孩嘻嘻笑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麽,近幾年露營變得很火,說是大人的過家家,經常可以刷到類似的小視頻和綜藝節目。

我遠遠地拍了張帳篷的圖發給甘玲,也沒有等待回複。

回家路上我忽然想起來我小時候在杏園,我父母牽着我的手坐在板凳上,面前是買來的烤串,用塑料袋裹着,土豆片和烤饅頭都不脆了,帶着水汽的粘軟,鹵雞腿也變冷了,我們還是不緊不慢地手拉手祈禱,我媽媽感謝神給我們的好生活,然後我們吃着冷掉的烤串,打蚊子,喝涼白開,後來烤串不夠吃,我媽端出一罐子泡好的茶葉蛋,每人再吃一個,罐底和水面都有一層香料和茶葉,我媽媽指着其中的茴香說那就是我名字的由來。

在幼兒園開學之前的一個星期,我回了一趟芃縣。

首先我打電話回去給村委會,确定回去不需要隔離,又詳細地問了防疫政策,做了核酸才出了門——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去什麽地方旅游,我收拾的時候總有種荒謬的陌生感。

芃縣的方言和能縣大同小異,唯有在詳細到某些具體的表述才會有重音上的差異,但你仍然可以聽得出芃縣和能縣的區別。從火車站打車的時候,司機說我不是本地人吧,我也沒有否認,我都被能縣的口音同化,忘記了該怎麽說芃縣話。

芃縣的墓地和能縣不同,根據埋葬的地點很容易确認這個人或者他的家人生前是什麽宗教信仰,而我要去掃墓,很容易碰上教會的人,他們并不祭拜死人,他們相信那些信神而因信稱義的人已經快樂地和神同在了,在地上修葺墳墓只不過是為了給外人看——突出一個體面,不要讓人覺得教會這群人都是不修邊幅的瘋子。

從我搬到能縣之後,我就只回來過一次,路今時和我站在路邊看那個撞死人的瘋子在大街上走路,世界成了個大舞臺,妖魔鬼怪輪番出場,像個電影開頭,路今時勸我放下。

我相信我父母的墓地會被好好地順帶照顧,教會中存在一些無法對抗世界的可憐好人,我離開得格外決絕,禍不及父母,他們不會看着他們的墓地長滿野草也不管不顧。

我父母的墓碑合在一起,在土地下面他們也緊緊依偎,他們死的時候沒有按着教內的禮儀下葬,有一些人心存疑慮,說他們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結束生命,是不是在老好人的背後做了什麽被神厭棄的壞事,以至于神發怒,将他們取了去?

在我看來這無異于是一種诽謗,這不是人對我父母的诽謗,而是對神,神有權柄取走他們的性命這無可厚非,卻留下了一連串的質疑。

于是即便有人力排衆議認為應該按着我們的規矩來葬,我也拒絕了他們,嚴厲地砍掉了所有的流程,世俗和神兩者都無,沒有花圈沒有哭喪,沒有祈禱沒有勸勉,沒有一衆人跑來安慰,所有人無論好壞都被我拒之門外,我獨自雇人把他們埋在土裏,插上墓碑,然後離開了芃縣。

按照孝子應該對葬禮大操大辦的原則,我無疑是個不孝女。

數年沒有回來,我更是板上釘釘的不孝。

我一直沒辦法面對我父母的墳地,神好像就在那片墓碑前面等我開口質問祂。

關于那些不甘心,那些憤怒,旁人的诽謗,我的不理解,似乎都要在我父母的墳前我要哭訴個答案出來。

但我站了很久,只是放了一捧花,墳上的泥土被拍得結結實實,有人在照顧,我不想耽擱太久和任何人聊天,頭頂的烏雲忽然合攏,神如何降臨西奈山【注1】,就如何離開了這片墓地,我被抛棄在曠野,大雨傾盆而下。

我進火車站的時候還在給衣服擰水,撥弄着亂七八糟的頭發,手機在兜裏震動,拿出來時居然是久久沒和我聯系的甘玲。

我摸出耳機戴上,一邊留意候車信息,一邊偷偷背着人換了個口罩。

“你怎麽不在家?”甘玲開門見山,口吻好像是這幾天她都會來我家似的。

“我回老家看了下。”

一旁站內乘務員喊着芃縣到呼和浩特的車就要開了,我拎起背包氣喘籲籲地往檢票口走。

甘玲說:“哦,沒事,今天我們私底下分了榴蓮,給你帶了一點,你大概幾點到?再晚我怕壞了。”

“離得還挺近的,差不多下午……”我算了算時間,接過我的票進去,“五點多能到家?”

“那我在面館等你。”

在面館見面的時候,我的衣服和頭發幾乎都幹了,能縣沒在下雨,但雲層厚重感覺也快了。

甘玲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夾着一碟鹹菜慢慢咀嚼,見了我,就擡了擡下巴,我懂了,徑自走到廚房,要了兩小碗面,給甘玲加了蛋和油豆腐,給我自己加了油豆腐,都要了香菜。

她提起手裏的塑料袋,是已經開好的榴蓮挖出來裝在一次性餐盒中。

“家興超市還挺好,給你們發這麽貴的東西。”

“能縣人吃不慣,我們又進得多。”甘玲墩齊筷子,面已經上來了。

這一個月沒有見面,甘玲沒有太大變化,頭發又長了些,随意地捋在耳後,人還是一如既往地瘦長,丹鳳眼裏透着股陰沉的狡黠,抿嘴唇的時候讓人覺得她有心事,吃東西速度很快,專心致志。

似乎知道我在看她,她伸出筷子敲了敲我的碗,示意我專心吃。

面湯潑進碗裏,甘玲夾起鹹菜,有個人走過來問能不能拼桌,甘玲幹脆地說了句不能,把榴蓮放在桌上,味道沁上來,對方就去別桌問了。

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好說話,硬邦邦的。

我夾着面條慢慢吃,甘玲從碗沿擡頭看我,也沒說什麽,喝完面湯,站起來付了錢,揮揮手,什麽話也沒說就走了,只給我留了兩塊榴蓮和那揮之不去的味道。

我想不出這個女人和我一個月沒說話,見了面是這樣。

但又想不出其他方式,這個女人在我這裏做什麽都很合理,只要她不去殺人,不吃榴蓮的我也願意拿着勺,看着電視劇,忍痛嘗下第一口,拍下照片:一張勺子裏的榴蓮,一張被挖開的和一張吃空的餐盒,調好濾鏡發了朋友圈,誇它真好吃。

甘玲點了個贊,我像是完成了任務,隔着手機摸了摸甘玲的頭像卻不小心拍了拍她。

我拍了拍甘玲并得到一個大逼兜。

沉默了一下,我打算撤回。

忽然頭像一顫。

甘玲拍了拍你的肩膀說收到。

我是方便家長回複才這樣設置的……

甘玲真是個,很冷硬的人。

我沒好意思再撤回,甘玲忽然說:你再拍一下。

我猜她可能想給我第二個大耳刮子。

若有人要打我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她打【注2】。我平靜了一下,做好了把另一邊臉湊過去挨打的準備。

我拍了拍甘玲并聽到一句對不起。

姜茴香:榴蓮很好吃。

甘玲拍了拍你的肩膀說收到。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舊約·出埃及記》19章16-23節【注2】《新約·馬太福音》5章39節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