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朋友

我揣着一個很大的包袱,整個光明幼兒園的老師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我和李勇全出去玩結果在第三天夜晚就沒打招呼獨自跑回能縣的事情。

衆人對我頻頻側目,也不知道是詫異我是什麽時候和李勇全勾搭上,還是在詫異我為什麽半途跑回來。

李勇全路過我時扯了扯他的T恤剛清了清嗓子,我因為不知道如何面對于是避讓過,我僅存的那一點可能和李勇全談戀愛消遣寂寞的心情也都煙消雲散,于是擦肩而過,沒再說話。

如果是我在朋友圈發起控訴,可能會有人因此否認李勇全的人品,認為一定是他動手動腳或是怎樣,但是到底還是劉銘和李勇全那頭傳出的消息,我不仁不義。

朱二婷是知道一些具體經過的,我對她說的是,那個劉銘非常惡心我很害怕,半夜emo時越想越不對于是一時沖動就回來了,再跑回去也不太合适,氣氛就尬在這裏了。

但是更具體的還包含甘玲的慫恿和我的一時上頭,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可能不會付諸行動,我向來善于退步忍讓裝作無事發生,像是明知我必須得跳懸崖時我也只會抱着腦袋蹲在原地,但甘玲忽然就在懸崖下面跟我說她接着,我就飛身下去。其中的心理活動變化猶如被貓抓亂的毛線團一般無可循跡,也不方便對友人講,朱二婷直覺其中一定還有別的,但我不肯說,她也作罷。

也不知道我這位朋友腦補出一個怎樣的故事,午休時她居然沒有去和男友打電話,而是恪守職責地替我守着一群小朋友,我沒辦法在安靜中端詳每個小孩的生長,如坐針氈,朱二婷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正在坐着的時候,窗戶玻璃上忽然浮出一張臉,朱二婷緩緩晃了晃我的手,其實我已經看見了,李勇全貓着腰往裏看,我正要站起來,朱二婷卻忽然很講義氣地按住我的手,眉心微蹙,像是地主莫懷仁來了時擔憂地看着劉三姐的那位我忘記了名字的姑娘。

我壓低聲音:“沒事,沒什麽事……我回來和你說。”

推開門走出去,李勇全抱着胳膊站在走廊,豎起手指噤聲,又點了點走廊盡頭,我會意,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我們到樓外的陰涼地,背靠着獅子和羊的牆,面朝着李子樹和秋千沙坑。

李勇全忽然開口說:“你這禮拜有空麽,要是有空的話,一塊兒去看個電影呗。”

我想了下:“你是要跟我說說暑假的事兒麽?”

直抒胸臆就像是一把尖刀,直插李勇全五髒六腑,他啊了一聲,有點兒尴尬地原地轉了個圈:“沒,沒有,不是那事兒已經過去了麽?”

“就咱倆麽?”我問。

“嗯,對,看完電影打臺球去,你會玩臺球麽?”李勇全的提議向來都是主動的,熱熱鬧鬧的,安排好了的,和路今時一樣确定,很容易讓人安定下來。

但是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暑假的事情好像就過不去了一樣:“那劉銘呢,你還跟他有聯系麽?”

“劉銘不去。”

“我知道劉銘不去。”

劉銘的一舉一動又浮現在眼前,我似乎鐵了心要讓李勇全跟劉銘連坐,又沒有再提起來,當着個二十歲的李勇全,我不能像對待路今時似的咬準一句話不肯松口,到底也不是那個年紀了。

“我已經奔三了,老阿姨了都,有點兒跟不上那麽新鮮的活動,一活動就腰酸背痛的,不愛折騰,你要不問問別人?”

在李勇全面前倚老賣老倒還是可行的,掌握了七年的話語權,如果三歲是個代溝,那我和李勇全無疑隔着兩條天塹。我無疑是不知好歹的,二十歲小鮮肉鮮美多汁,李勇全也相貌端正,我應該存着消費男色的心态對待他,而不該忽然就退卻,從頭到尾都像是個鬧劇,李勇全是個影子,影子的正身還模糊不清。

拒絕李勇全之後,朱二婷覺得我一定有難言之隐沒有告訴她。她和李勇全也并不很熟,但是自那之後每次路過李勇全她都要冷哼幾聲表示她的鄙夷,我說李勇全沒做錯什麽,別這樣,朱二婷就認為是我太過懦弱,哼聲愈發大了。

朱二婷過于仗義,開學第一周,園長召集所有老師開會,我相當于是湊數,卻被提拔來做會議紀要,聽園長強調我們的工作态度怎麽怎麽樣,如何恢複小孩的狀态,假期生活的回顧也是重要的一環……等散了會,我正在保存文檔,園長忽然招呼我去她辦公室,我端起她的電腦走過去。

我走之後沒過幾分鐘,朱二婷就和李勇全吵了起來。

原因是李勇全有句話沒聽清,吐槽了一句說擴音器該換一換了,朱二婷正好坐在他旁邊,就嗆了一句大家都聽得清,讓他耳朵換一換。這段時間李勇全飽受朱二婷的蔑視,本就覺得是無妄之災,氣得站起來直接問:“我怎麽惹到你了?”

朱二婷陰陽怪氣:“沒惹到我,誰敢惹你啊。”

她越這麽說,李勇全就越生氣,拽住她要個說法,但她本就是要給我出氣,陰陽怪氣也不好直接把我名字提出來說她假設他對我怎麽樣了。

全光明幼兒園都知道我和朱二婷關系很好,李勇全立即明白了,問她:“是不是姜小茴跟你說什麽了?”

“什麽都沒說,我自己猜的,你怕人家說你有本事別做呀!”朱二婷也沒過腦子,一串話噴出來,李勇全憑空大受污蔑,氣得就動手扯住了朱二婷的衣領子讓她說清楚:“我做了什麽?我做了什麽?你說清楚?哪有你這麽污蔑人的?”

還是旁邊的老師拉架把人扯開,但朱二婷從來就不把男人放在心上,她看待男人猶如看待貨物,好了就品嘗不好就扔掉,從沒半分畏懼,更是梗着脖子直接說:“好啊,你說不過就打人,你憑什麽,你憑什麽打我,你說呀!”

李勇全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忽然腦子中明燈似的亮了:“姜小茴诽謗我?姜小茴說什麽了她?”

“都跟你說了人家什麽也沒說——”

那天我因為被甘玲打斷,本來要和李勇全道歉的話也停留在消息框沒有打出去,後來過了那個時間,我就删除了。事情是我處理得不對,等園長和我談過話之後我出來,聽了事情的經過,大概明白了。

李勇全已經氣沖沖地跑來找我了:“你背地裏說了什麽?我對你做什麽了?”

我沉默也不合适,幼兒園裏女員工居多,大家都很能腦補出一些故事情節。但是我張口直接站在李勇全一方也不合适,因為我會陷我的朋友朱二婷于不仁不義中。

我向來都比較少言寡語,在幼兒園存在感較弱,忽然慷慨陳詞也并不是我的風格,我扯了扯頭發,想了會兒,忽然說:“沒有,她可能是誤會了……我說了點劉銘的事情,不是你的錯。”

有旁人圍觀,我只能袒露事實,一切都是我這麽大個人了事情沒有處理好:“我有點兒反應過度了,劉銘可能也沒什麽壞心思,那天想着跟你說清楚,後來一回來就忘了,是我不好。朱二婷是關心我,她可能一着急,把人名記混了。”

但這樣就坐實了李勇全的朋友對我做了點什麽。李勇全張了張口:“劉銘他沒惡意,他就是那人就有點兒惡心,我打包票,就算你脫光了躺他跟前他都不會做什麽,他看不上你這樣的。”

我這樣的?

我愣了愣。

李勇全說:“那你也得跟你朋友說清楚啊,憑什麽你就給我潑髒水啊,你跟碰瓷的有什麽區別?我做錯什麽了我,讓人罵成這樣,我是吃了一碗粉,哈,你們憑什麽污蔑我?”

他非常委屈,一張臉憋得通紅,憤然地指着我,我還沉浸在“你這樣的”四個字中,半晌沒說話,倒像是認了碰瓷的那一句。

我說對不起,李勇全說對不起有什麽用,名譽受損的又不是我而是他。

我也沒有別的道歉可以說了,我問朱二婷在哪裏,李勇全氣得要死:“你就道歉就完了?道歉有用的話……”

朱二婷被女老師們摁在辦公室,她氣得像是喝了酒,臉上酡紅,歪倒在椅子上,見我進來,立即說:“那個李勇全——”

“我沒事……謝謝你。”當着一群女老師,我如果說朱二婷罵錯人了,也不合适。

我說正好下班時間,咱們一塊兒回去慢慢說吧。

今天之後,我徹底坐實了綠茶婊的名號了。

我倒是也并沒有很在意。

園長和我聊了聊庭院中那棵李子樹,它低矮生長,不結果子,偶爾風吹雨刮,還會掉下樹枝來砸到孩子。它又孤零零地矗立在秋千旁邊,有些調皮的小孩會去爬樹,總也不安全,正要考慮着移栽出去,她的一個朋友看中了那棵樹,打算移栽到市裏的月子中心,那裏的綠樹總也沒什麽歲月的生氣,太過規整了,這棵李子樹歪歪斜斜,又滿打滿算地風吹日曬了七年,正好那邊有一棵樹枯死了,點綴過去正好合适。

朱二婷和我在車棚裏拖各自的電動車,忽然,她說:“我覺得很不像你。”

“什麽?”

“忽然跑回來……感覺你再生氣,也很少去給人添麻煩。這次的事情,越想,越覺得不像是你的風格。是真的發生了什麽?報警?我陪你去。去網上挂他也沒事。”

電動車晃晃悠悠,伴随着我的話音,我說真的沒發生什麽,朱二婷反複地問,可她不肯信,忽然猛地往前一竄,甩開了我很遠。

我驅車追在後頭,朱二婷終于停在路邊,回頭瞪了我一眼:“你愛說不說,你從來都是這樣,不拿別人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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