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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

頭疼是吧!好,姑奶奶給你按!看你有沒有那個福消受!

然而真觸到杜譽額頭,才發現自己手下一層細密的汗,再仔細看,這厮額上青筋若隐若現,似在繃緊神經,強忍痛苦。他後背受傷頗重,掀開衣裳,一片淋漓血跡和能透出血來的烏青。

卻到目前,只顧與她插科打诨,未吱過一聲。

本想下死手狠狠整治他的花朝忽然心軟了下來。手指摸到他額上的幾個穴位,由輕至重的一下一下替他按了起來。

她明顯感覺到杜譽微微一僵,旋即真順着她的節奏放松下來。雙目仍是閉着,因失血蒼白,整張臉更像冰種翡翠雕出的一尊玉器。

呼吸也漸漸平穩。就在花朝以為他已經睡過去了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以前我娘子也曾這麽替我按過頭……”

花朝一怔,心中浮起一絲異樣的感覺。當年杜譽通宵寫文章頭痛,她也曾自告奮勇為他按過頭,但是說到娘子,就和她沒什麽關系了。

她都差點忘了。杜譽還有個亡妻。

杜譽說他妻子是永興元年春天去世的。那就是她離開後不久。

花朝知道樂順縣中有不少姑娘中意他——陳員外家小姐溫婉端莊、知書達禮,就是那丈母娘難纏些;李家香鋪的三小姐生的十分妩媚,只是一向抛頭露面做生意,性子有些潑辣;錢家姑娘倒是這兩個毛病都沒有,只是長相上也較他們略次些;此外還有孫家未過門就死了夫婿的小寡婦;金屠戶那年過二十五還未嫁出去的老姑娘……

若非他那窮苦家境攔下了一半求親者,杜譽家的門檻只怕都會被人踏破。

說笑了,杜譽家那樣幾間破茅屋,哪來的門檻。

也不知他最後究竟娶了誰。

可惜了,那姑娘竟這般命薄。

這麽想着,花朝覺得胸口莫名有些酸澀。大概是為杜譽抑或他那從未謀面的亡妻傷感吧,她心想。深覺自己感情充沛、對于旁人之事亦能感同身受,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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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亂想間,她手下漸漸緩慢,杜譽仿佛覺察到,徐徐道:“只是我娘子手法和夫人相比……差遠了……不知夫人哪裏學來的手藝?”花朝指尖有繭,想來做這事已然并非一天兩天。

花朝笑道:“和南阖一個瞎眼老師傅學的。那時候沒什麽錢,只好學點手藝糊口。”

她自小錦衣玉食、從未伺候過人,在這種事上十分笨拙。當年為杜譽按頭,那厮是個木頭菩薩,好了壞了都不吭聲,花朝一番擺弄完畢,他只是腼腆笑笑,說聲“舒/服”,引得花朝以為自己當真天賦異禀,是個按摩界的奇才。以至于拜師時還大言不慚自诩經驗豐富,直到第一回 替人按,那客人毫不客氣地去師父跟前告了她一狀,她才認清現實。

一只活在旁人羽翼下的小雛鳥就這麽被丢下了懸崖。現實教會她做鳥,啊不,做人。

“那是哪一年?”杜譽問。

“永興二年冬。”

那時杜譽已然高中,正是春風得意之時。狀元郎的名字從京城貼到了江洲。

江洲百姓看榜時都忍不住啧啧稱嘆:“不知是誰家的好兒郎,定是祖上燒了八輩高香!”

“聽聞這狀元郎才十九歲!真真年輕有為啊!也不知長的如何,可曾婚配!”

花朝當時站在人群裏,很想拍着胸脯驕傲地和身邊人說:“我認識狀元郎!狀元郎長的可好了!風神俊秀,宛如仙人!”

可她終只是摸摸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悄悄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她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小乞丐,說她認識狀元郎,誰信啊!

花朝憶起舊事,沉默了一會。杜譽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半天也沒有開口。良久,方輕嘆一口氣:“你……吃了不少苦。”

花朝打小是記吃不記打的性格。當時雖吃着苦,過後回憶起來卻并不覺得有什麽。更尤其怕人拿什麽苦難大做文章。這就像強行拿着馊掉的剩飯剩菜憶苦思甜,從鼻尖到齒間都是一股酸味。

賣慘可以,但錢,得夠。

杜譽身上是不指望能撈到什麽錢了,她這慘賣的像是白送的,自然不願意再深入下去。于是擺擺手,将話題岔到杜譽身上:“那算什麽,小老百姓要過日子嘛,總得手腳勤快些!大人您,不也是抓賊人抓得都受這麽重的傷了嘛!大人,您這才是百姓楷模,有您這樣勤勉的青天,我們這當小老百姓的,也不好意思犯懶,是不是?”

腆着一張臉,笑得像朵向日葵,而杜譽就是那太陽。她可還記得自己方才想着撇下杜譽一個人跑路的事。杜譽這人雖說不是個小心眼吧,但俗話說,官做的越大,心眼越小。

照他現在這個官階看,想必正是心眼急劇收縮的時候。

能少得罪就少得罪。實在情況特殊得罪了——就像剛才,也得能亡羊補個牢就亡羊補個牢。

“對了大人,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不讓鄧堯插手刑部之事呢?我可是給你按頭了……”

杜譽自她開始谄媚笑時就閉上了眼,聽她這麽問,徐徐道:“龍武軍一向戍守在皇城附近,白獅街離皇城隔着好幾座廂坊,你不覺得,他們來得太巧了嗎?”

“你是說……鄧堯是故意守在那附近的?”花朝問,又皺起眉頭:“可他那麽想抓賊,何不省了打招呼直接去抓人?”

杜譽本能搖搖頭。花朝正在替他按太陽穴,他這一動,花朝使不上勁,未顧慮許多,下意識将他頭搬正了:“別動。”口氣也有喝令之意。杜譽果然再一動不動,唇邊奇異地綻開一絲笑。

略微出了會神,方道:“鄧堯沒那個心計,怕是有人将他诓來此地的。”

“會是誰?”

“誰都有可能。”

花朝忽然又想起一事:“大人,今晚咱們碰到的那些個刺客,究竟是什麽來路?”

“知道我要去崇禮侯府、且不想讓我繼續查這個案子的人。”

兩人正說着話,醫館藥童忽然敲門進來:“大人,大理寺的張大人有急事求見……”話還未說完,已覺一陣風擦着自己掠過,張大人的快腿果然名不虛傳。

“蘅思,我有事要麻煩……”張慎火急火燎地沖進來,手中握着一卷紙:“啊呀,蘅思,你怎、怎傷成這樣!我路上遇着了鄧堯,聽他說你受了傷,連忙過來看你!我早和你說辦案悠着點悠着點,你這拼命三郎的勁頭卻始終不改,天下有你這樣的好官,那确确是天下之幸,可你自己也要顧念些自己啊!”

前一句還說是要麻煩他,下一句就變成了特意來看傷。

張大人腦子的轉圜之快可一點不輸他那雙腿。

杜譽意思性地擡了擡上身,仿佛要坐起來:“有勞張兄探望,不過是些皮肉小傷。張兄如此說,倒叫某慚愧了。”

“休說什麽有勞!你我這般交情,你受傷,我焉能不來!”張慎道,拖個矮凳在杜譽塌前坐好,滿眼“心疼”地凝望着杜譽蒼白的臉,花朝覺得他下一刻可能就要伸出手去,輕撫杜譽面頰,垂下淚來。

張慎引袖擦擦他那并不存在的淚,一眼瞥見花朝站在杜譽身後,忽然心思一動,“沉痛”道:“哎!你們杜大人真個是大公無私、愛民如子的好官啊!這些年為了辦案,也不知受了多少傷,就說前年吧,為了查個吃絕戶的殺人案,杜大人後背,這,就這,狠狠讓一條房梁給砸了,那梁,少說有這麽粗,這麽粗。”一邊說一邊還比比劃劃,“你們杜大人當時啊,是什麽話也沒說,照樣辦案,回來看了大夫才知道,傷了骨頭咯!”

其實那一回房梁落是落了,不過落在了杜譽身邊。杜譽傷是沒傷到,只是嗆了一鼻子灰。

但那,不打緊。

女子最是心軟,杜蘅思你這個榆木疙瘩,這等姻緣之事,看樣子你還是不怎麽開竅,還得要愚兄出馬。

不必言謝,愚兄不是那種人。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傷了骨頭?那亦是傷在脊背上?”花朝并未露出張慎意料之中的心疼神色,卻皺眉問:“巧了,這一回也是傷在背上,方才大夫還問我是否有過舊疾,我倒是沒有。不行我得去跟大夫說說……”她一見張慎那唇角含笑、高深莫測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打什麽算盤,故意道。說着,便要去前堂叫大夫。

張慎臉上微露尴尬——不是我說姑娘,就你這樣,怎麽嫁的出去?

總算杜譽擡手攥住了花朝袖子:“張大人在和你開玩笑,別當真。”又轉向張慎:“莫淩兄方才似乎有事找我?”

“哦,對!”張慎一拍腦袋:“差點把正事給忘了!”邊說邊将一卷羊皮紙在杜譽面前攤開:“這些天總下雨,寺裏甲字號牢中早些年的一處機關年久失修,木樞腐壞了。我去找工部,工部的人說當年你在的時候曾主持對一些機關做過調整,不敢擅動,需得你确定了沒問題才行。”

甲字號牢?那不是葉湍父親所關的地方?

當時葉湍替她偷來陶片她就曾納悶過,葉湍雖然殘疾,但手上十分靈活,更大言不慚地誇口在這些獄卒身上,她想要什麽,他就能為她偷來什麽。

花朝當時開玩笑地說了一句:“你既這麽能耐,怎麽不幹脆偷了鑰匙逃出去?”她不過是信口一怼,沒想着那厮會認真回答。

沒想到葉湍道:“不瞞你說,逃出這間牢房對我來說不是什麽難事。但我爹尚關在甲字號牢中,我這一出去,他必死無疑。”

“那帶着你爹一起逃呢?”

葉湍輕輕一笑:“姑娘說笑了,甲字號牢是大理寺關押重犯要犯的地方,不說那森嚴守備,就是那牢中的機關,都保準你有去無回。”

機關。面前這個就是甲字號牢的機關圖。

張慎将那一卷羊皮紙遞給杜譽:“這、這,還有這,這三處我覺得都要修繕……若有別的,你也盡可以指出來。寺裏年初才申請了一筆款項,專用作此途,有錢!有錢!”花朝絲毫不懷疑,若不是他一手牽着那紙,一手為杜譽指指劃劃騰不出空來,他定然要以手拍胸、以示豪闊。

杜譽将那卷紙攤開,細細研究:“這一處但改無妨。既然有錢,不妨索性将木頭換成石塊,日後可一勞永逸……這兩處牽着暗器,一路連到了此處,需得小心。你看,這裏一動,這兩處必有暗器射/出……”杜譽纖長的手指在那紙上劃來劃去,仔細為張慎解說了各處機關。而花朝就站在他身後,他卻絲毫不避忌……

張慎并非腦子愚笨之人,杜譽一番解說,他很快明白,興高采烈揣着那機關圖回去了。

臨走前還不忘打量杜譽這殘軀,細細叮咛:“看病的錢別忘了挂公賬,挂公賬!”

看樣子杜大人的窮已然是聞名遐迩。

作者有話要說:  辦案情節太多了嗎,是的話我後面就直接掐短了來,其實前前後後就一個案子(包括男二),只是串聯起來的。。。

二十五章揭露第一波懸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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