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沾蘭人在京城果然有自己的據點。葉湍帶着花朝去了一個米鋪, 那裏已經有人在接應。将兩人帶入後院,換了身幹淨衣衫,聊起晚上的事。

晚上的火果然是他們放的。大理寺也是不長記性, 前年才被燒了衙房,還不做好防火之事。

幾人說的都是沾蘭話,葉湍偶爾翻譯兩句給她聽。她細思晚上整件縱火逃獄之事,忽然想到一節, 臉色一沉:“這麽說來,你早知我見過甲字號牢的機關圖, 你在利用我?”

葉湍無辜一攤手:“我怎會知道你見過甲字號牢的機關圖?”

“那你們恰恰選在這時候放火?”

葉湍微笑看着她,現而今換了一身衣裳, 他那身清貴之氣像陡然從原先那張頹唐的皮中蹦了出來:“你仔細想想。”

花朝從善如流,果然垂目沉吟,片刻, 眼皮子一擡:“是……那個醉酒的牢頭?”忽然又想起那日來尋杜譽之事:“那甲字號牢的木樞也是你們弄壞的?”否則, 憑一個牢頭怎麽能弄到整個牢獄的機關圖?

葉湍贊許地擡手拍了拍她頭:“我媳婦兒就是聰明!”

花朝驚地往後一退, 氣地仰起頭:“不許動手動腳!還有……不許這麽叫我!”

“不這麽叫, 那怎麽叫?”葉湍輕笑:“娘子?夫人?夫人……”

“不許叫!”

“為何不許?”葉湍挑眉:“我聽那位杜大人,就是這麽叫你的。他叫得, 我怎麽就叫不得?嗯?夫人……”

花朝被他問得一懵, 好像杜譽的确這麽叫過她。只是當時她一直自覺代入的是“馬夫人”,倒未往這上面想。

現在經他這麽一提,她反而心中生出異樣,臉色微紅:“反正你……你就是不許叫!”

“好的…”葉湍點頭:“…娘子。”

“你……”花朝劈手一掌打過來, 葉湍一笑,伸手接住:“好了好了,不叫了不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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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地讓我叫你一聲“娘子”。

打鬧間,花朝一眼瞥見他方才在牢中給那老人看的金刀,沉聲問:“你那把金刀,哪裏來的?”

葉湍聽她一問,微怔了怔,自腰間取下那把金刀,擲在桌上:“你說這個?”

“嗯。”

“這是老居姚王蕭遠的刀,你認得?”

“嗯,我問你它哪兒來的。”

當日她為了換回杜譽那幅畫,狠心将女帝留給她的這柄刀當了,竟沒想到,陰差陽錯,被他買了去。

葉湍不語,眼神淡淡掃向身側的一名侍衛,那侍衛立刻解釋道:“這刀是我等從一個書生那……買、買來的。”

書生?和這刀有過淵源的書生,她只知道一個。

“買?什麽時候的事?”花朝神色微變。

“永興元年。”

永興元年,那時候杜譽還未高中。哪來的銀子去當鋪贖回這柄金刀,難道不是他?不會,書生花重金買一把異族的刀,本就是一件多麽稀奇的事。

除非……他又将自己那幅畫當了。

怪不得他審胡管家時說“你怎知時移世易,不會變化”。原來那畫真的已不在他手中?

可杜譽既肯拿傳家寶換了這把刀,又怎會輕易把它賣掉?

花朝眸光一凜,盯着那侍衛:“你們當真是……買來的?”

方才葉湍已用沾蘭話和侍衛說了,日後将這女子當成“王妃”來看待。侍衛腦中一轉,覺得既是自己人,沒什麽不可對她說的,爽快道:“其實是……搶來的。我等認出這是居姚王庭之物,料定對大王将來大業有益,欲向那書生買,那書生不肯,我們只好搶了來……”

“搶?怎麽搶的?”

侍衛神色微頓了頓——王妃莫非亦是習武之人,要考教我們武藝?

于是道:“并不費力。那書生不會功夫,卻死攥着這把刀不肯放手。我們就索性廢了他一只手……”

話未落,花朝臉色已然一變,剎那凝上一層寒霜,嘴唇緊抿,牙關死死咬住,半天,才似飛暗器般地吐出一個一個字:“你們廢了他一只手?!他是個書生,你們廢了他一只手?!”

那侍衛被她氣勢所懾,下意識後退兩步,茫然看向葉湍。

“他是個書生,那只手,能經世治國,能寫錦繡文章,能書、能畫、能詩,能樂……你們…竟廢了他一只手!”花朝手指捏得發白,死死盯着那名侍衛,直似恨不得将他盯死在當場,從喉嚨裏喊出這句話,如一只受困的野獸在咆哮。

怪道杜譽現而今改用左手習字,原來是右手已廢!他那麽一手漂亮的楷書,筆筆靈動,字字秀逸,就那麽被這群蠻子廢了!

蠻子!

去死!

葉湍瞥見她赤紅的雙目,皺了皺眉頭,已然反應過來那書生是誰,正待開口,卻見花朝一個箭步沖向桌邊,拔出那刀,拼盡全力、刺向那名侍衛。

那侍衛習武多年,對突如其來之攻擊的反應已深入骨髓,下意識一個避讓,一掌格開她這一刺。他那一掌蓄力頗厚,花朝眼看就要被他推翻在地,葉湍忽然身形一動,長臂一撈,将她整個人攬入懷中,接下他那一掌。

“大王……”

葉湍不理會那侍衛,低頭問懷中的她:“怎麽樣?傷到沒有?”

花朝不理會他,仍陷在自己的情緒中,聽見他聲音,一股狠勁忽然從心頭掙出來,腦中還未來得及反應,手中金刀已是反手一揮,狠狠紮入葉湍右臂之中。

“大王!”

諸侍衛臉色俱是一變,上前數步,紛紛拔刀。

葉湍也是一愕,霎時,一陣劇烈的痛從手臂傳來,溫熱的血順着他臂彎流下來,滴落在地。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她趁機從他懷中掙脫出來。

諸侍衛當即拔刀相向。

“住手!”葉湍朝諸人大喝,又冷冷轉向她:“為什麽?”

花朝已從方才的狂熱、憤懑中脫身出來,看着他臂上流下來的血,也是一怔。半晌,指了指那侍衛,冷冷一笑,緩緩道:“我本想廢了他一只手,但杜譽的手,他雙手雙足一齊廢了都敵不上!他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他們怎麽對杜譽的,我要怎麽從你身上讨回來!”

葉湍沉默地盯着她,半晌,忽然輕輕一哂:“你們杜才子萬裏挑一,那雙手能寫漂亮文章;我這位侍衛已是屍山血海中殺将出來的,這雙手,武藝已至巅峰,怎麽就配不上?”

花朝毫不退讓地回望他,定定吐出三個字:“配、不、上。”

“是配不上?還是在你心裏配不上?”

花朝一怔。葉湍唇角又是一彎:“你拿我的手還那位杜大人,這是不是說,我在你心裏,是和那位杜大人,一樣分量的?”

————————

那晚葉湍沒有為難花朝,亦不許旁人為難她,自行将傷口包紮了一下,便去睡了。

花朝卻在房中幹坐了半宿,眼前不斷浮現杜譽那張清絕的臉和葉湍流着血的手臂。杜譽當日亦是這般嗎?今日她只是紮了葉湍胳膊一刀,她沒有功夫,下手力度有限,可今日那侍衛,可是個高手,那一掌一刀下去,杜譽會有多痛?

這個呆子,刀丢就丢了吧,為什麽要去和人那麽拼命的搶!

都怪她,若非她平白招惹上那個呆子,他又如何會丢了祖傳的畫又被人廢了一只手?

她閉上眼,眼前俱是杜譽那平靜溫和的模樣,眉目舒朗清隽,自有一種雨後青山的潔淨、淡逸氣質。

而臉紅起來,又是另外一般模樣。剎那像變成了一只懵懂小狗兒,眼睛亮亮的,膽怯地在自己身邊蹭來蹭去。

她那時就愛偷偷看他。且愛捉弄他,一看他臉紅,就十分雀躍。

亦不是沒見過長的好看的人。每回放榜,女帝都會帶她去看新科的俊秀仕子。何況如今的天子、當初的英王,已是人間絕色。

她幼時确确對英王心思迤逦過,但那感情裏更多的是摻了些對他凄苦身世的憐惜,和看着杜譽時的那分純粹的欣喜,是全然不同的。

那是她離宮後最快活的日子,即使加上在宮裏的日子,那短短半個多月,亦是最舒心自在的。

可她自己自在了,卻将那呆子連累成這樣!怪不得那日在竹酒巷,他連抓都抓不住自己!他雖是個書生,但昔日若想壓制住她,她亦是動彈不得的。

這呆子,竟是一點也不知道顧全自己!呆子呆子呆子呆子!

花朝心中又氣又酸,直到後半夜實在支撐不下去了才和衣躺下。

次日,她睡到晌午方醒。葉湍早早地不知忙什麽去了。她稍作易容,徑往燕歸樓來用午飯。燕歸樓是個龐雜的地方,三教九流都喜歡來此用餐。因此要打聽點什麽消息,這是最好的去處。

她甫一坐下,就聽到鄰桌幾人讨論開來:“聽說了嗎?今早刑部尚書帶人把崇禮侯府給圍了!”

“崇禮侯府?那崇禮侯犯什麽事了嗎?”

“不知道,看那陣仗挺吓人的,我二舅要去那條街上叫賣早點,都沒讓過去……”

“啧啧,怕不又是犯了什麽抄家砍頭的大罪吧……”

“……”

花朝一驚,叫的菜還沒來及上,就匆匆會賬走了人。回到米鋪,葉湍正在院中樹下靜坐,手中捧着一卷書。不知怎的,縱是捧着書,他亦是殺伐之氣多過儒雅。

他手臂上崩着白布,是她昨晚刺傷之處。不見有殷紅滲出,應當是早止住了血。

其實她昨晚的确算是遷怒,他這刀挨地有些冤枉。只是當時那又氣又痛的情緒之下,她恨不得将滿屋子人都紮上十刀八刀。

她踢着腿走到葉湍跟前,悶突突問:“你……好些了沒?”

葉湍見她問話時只埋首看着自己鞋尖,知道她大概是硬着頭皮過來問地這一句,淡淡笑了笑,不答反問:“怎麽,有事求我?”

花朝微微一愣,旋即想起過來他驚人的察言觀色能力,收了那一點驚訝神色,悶悶點了個頭。

“不算求,你答應我的,要幫我救崇禮侯。今晚,今晚你幫我混進崇禮侯府。”

葉湍擱下書冊,挑眉好整以暇地觑了觑她:“我又不是你那杜大人,不會正人君子那套,你怎知,我此刻不會反悔呢?”

花朝性子有些好強,最不懼的就是他這挑釁的樣子,擡起頭,迎着他的目光,冷冷笑道:“我既然帶你去了甲字號牢,自然亦不會不留後手。我給杜譽留了線索,我若是有什麽意外,或你沒辦成答應我的事,那線索自然就會到杜譽手中。以杜譽的本事,不出幾日,你們京城的據點就會被端個幹淨。”

“哦?”葉湍輕哂:“我都不知,你是對我太沒信心,還是對那位杜大人太有信心?”

“要你管。”

自昨晚獄中亮了身份之後,她那一點溫和柔順就蕩然無存了。但這樣淋淋漓漓、驕傲倔強的樣子倒更讓他驚喜。她當了那麽些年的天潢貴胄,雖然經了幾年江湖磨砺,知道該何時低頭、怎麽低頭,但那骨子裏的驕傲本性仍是不變的。

葉湍注視了她一會,唇邊勾起一個笑:“行。那今晚三更我帶你去。只不過……”他轉目觑觑自己的傷口,含笑不語。

花朝被人磋磨了幾年,眼力見是有的,立刻悶悶道:“我替你換藥。”

沾蘭人在京中經營數年,各處都有線人。到了晚間,果然輕巧将花朝帶進了被圍的水洩不通的崇禮侯府。

侯府內四處一片漆黑,只書房還亮着一盞燈。姬敬修極愛作畫,幼時就有這習慣,一旦不快時,就喜歡将自己關在房內,一張張作畫。

兩人到了與書房連着的回廊處,花朝要自己一人進去,讓葉湍替她在外守着門。葉湍笑一笑,足尖一點躍上了屋頂。

到底他們習武之人經驗老道,守着門哪有屋頂視野廣闊。

花朝推開書房門進去,姬敬修果然在作畫,聽到動靜二話未說一個茶盞丢過來,摔在她腳邊:“不是讓你們不要來煩我嗎!”姬敬修少年老成,脾氣古板,很少會無緣無故發火。看來眼下這事,已然陷入難解之境。

“敬修……”花朝望着那埋首案前的聲音,喉頭湧上一股酸味,輕輕低喚一聲。

姬敬修聽見她這聲音,渾身一震,猝然擡頭,望着她,仿佛不認識,好半天才斷斷續續地開口:“花朝……姐姐……”

叫完又眨了眨眼,将手上的筆一抛,趨步過來:“他們說你……死了,我……總不相信……”

花朝望着那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少年向自己奔來,只覺紛雜記憶霎時都長了腳,在跑向自己:頑童時期,兩人錦衣華服躲在禦花園的樹後頭挖蚯蚓;夫子拷問時,兩人擠眉弄眼着作弊;再到後來,兩人從宮外淘到一本□□、躲着看得津津有味卻被女帝逮了個正着、罰沒了晚飯……

她還記得那日敬修宮中的小宮女偷偷塞給了他一塊小棗糕,他卻給了自己,拍着胸脯說:“我是男子漢,男子漢要讓着女孩兒家!”

那時兩人亦不過才十歲,他那會還沒有抽條,個子不過比桌子高不了多少。

如今才是真正的男子漢了。只是被悶在這權力猜忌的囹圄之中,失了生氣。

“是,我沒死。”花朝拉着他胳膊,細細打量他,笑道。

姬敬修亦綻開笑顏。他長的十分端正,只是不笑時太過少年老成。一笑,那眉眼慢慢彎起來,才有了少年人的朝氣。

“太好了!知道你還活着,我就算放了心……”他的高興自心底綻開,眼角眉梢都挂着那高興的影子。他應當許久沒這麽笑了,一張臉,像冰層上面忽然起了波瀾,讓人明明白白的能覺出意外。

他興奮地将花朝拉到座旁,将她按坐下,叽叽呱呱說個不停。自第一面叫了一聲“姐姐”起,他就只“花朝花朝”的叫她,不肯再叫一個“姐”字。

其實幼時便是如此。花朝只長他幾個月。幼時為壓制他,讓他叫自己姐姐,他卻死活不肯。花朝拿石頭丢她,偷了夫子的戒尺打他,他亦是不松口。

花朝就哭着去女帝跟前告狀。女帝罰他跪了一天,他仍是梗着脖子,不肯開口叫一聲。女帝問他為何,他昂着張小臉理直氣壯道:“嬷嬷說了,姐姐都要照顧人,妹妹才是被照顧的。她那麽瘦,我不要她照顧我!”

女帝莞爾,便不再逼迫他。

直到後來花朝一次病重,躺在床上臉燒得通紅、十分虛弱時,他才別別扭扭地拉着她衣服,說:“我叫你姐姐就是。你快快好起來!”

姬敬修命人看了茶,兩人對坐稍敘別來事,花朝剛說到勸他和自己一起離開京城的話,窗外忽然響起腳步聲。不一會,便響起家仆有些忐忑的聲音:“侯、侯爺,刑部的杜大人在外求見。”

“刑部的杜大人?”姬敬修一皺眉:“說本侯睡了。”

“侯爺,杜大人說那他就在侯府門口等上一夜,等侯爺醒了,再叫他。”

這杜譽……怕不是是狗皮膏藥上了身?

花朝望了一眼姬敬修,思及侯府門外圍着的刑部捕快,道:“杜大人恐怕有什麽急事,你還是見一下吧。”

“那你……”

“我去那屏風後面躲一躲。”

姬敬修稍作踟蹰,應了聲“好”。

杜譽随家仆走進書房,四處張望一圈,瞥見幾上擺着的兩只茶盞,緊着的神色一下子淡然下來,稍稍松了口氣。少頃,又故意拿鼻子使勁嗅了嗅,一副誇張神态,讓人很難不注意到。

姬敬修蹙起眉:“杜大人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要事?”

杜譽道:“前兩日本想上門賀世子爺滿月宴,只是路上遇到些事,耽擱了,今晚上門特為向侯爺送份賀禮。”說話間,果然從袖中掏出一只木匣,正是裝着撥浪鼓的那只。花朝隔着屏風的縫隙觑見,一股驚人的窮酸之氣撲鼻而來,大老遠都能聞見,不由眼前一暗。

杜譽你這理由還能更敷衍些嗎?還有這禮,你當真能送的出去?

然而姬敬修聽了這話,卻并未伸手接過那禮,仍蹙着雙眉,靜默了片刻,沉聲道:“杜大人,不管你信不信,前日你馬車遇刺,并非本侯所為。”

杜譽卻似并未将那事放在心上,淡淡道:“下官相信。侯爺也請放寬心,只要侯爺不離開候府、不離開京城,這罪就落不到侯爺頭上。”

姬敬修聞言微微一愕,好半天,方反應過來,立掃片刻前的倨傲和冷淡,舉手端正行了個士子間的禮:“謝杜大人周全和提點。”論爵位他比杜譽高出不知多少,自然沒有他向杜譽行禮的道理。但回到讀書人,杜譽有功名在身,又比他要高上一大截。

禮畢,伸手接過那木匣,推開一看,先是一怔,繼而唇邊蕩開一個笑,将那撥浪鼓從匣中拿出來,端詳一二:“別人都送金送銀送珠送玉,卻不知滿周的小孩兒,最想要的其實是這個。這禮我收下了,本侯若有命度過這次風浪,日後定重謝杜大人。”輕輕搖了一搖,鼓點聲咚咚作響,十分歡快。

“侯爺客氣。”

杜譽說完話,卻并沒有就走的意思。姬敬修見他仍杵在跟前,忽然想起他進門時的異樣,問:“杜大人可是聞到什麽異味?本侯見杜大人卻才進門時就仿佛在嗅什麽東西……”

杜譽不避不讓,施施然道:“下官方才聞到一股異味,有些像大理寺牢房的味道……不過下官才從大理寺過來,許是下官自身帶進來的。侯爺贖罪。”

這屋裏在大理寺久待過的只有花朝一人。一聽他這麽說,她連忙低頭往自己身上嗅了嗅。都說身上有臭味本人是聞不出來的,難道她現在竟臭地如此招搖?

因動作幅度略大,她袍袖不小心掃到高案上的一只細頸花瓶。那花瓶晃了一晃,歪倒在案上,撞的那案板“咚”的一聲響。

花朝連忙将那花瓶扶起來,心中一片慌亂。外間兩人俱已聽見這聲音,姬敬修幹笑着說:“本侯養的一只花貓,夜裏愛竄來竄去。”

杜譽目光只在那屏風上淡淡掃了一下,便垂下眼皮,應了聲“嗯”,又道:“這兩天會落雨天也要轉涼,侯爺出門記得多穿件衣帶把傘,別凍着自己。”略頓一頓,補了一句:“貓兒最是怕雨,侯爺需照顧好了。”

這兩句話……非但與他們所聊的內容毫無關系,而且亦超出了他們當前的身份和關系。更兼之,他前一句才說了讓姬敬修不要出門,後一句就叮囑人出門帶傘,矛盾的實在不能更昭章。

所以究竟是說給誰聽的?

屏風後的花朝怔了一怔。杜譽莫非是看到她了?

愣怔間,杜譽已行了別禮移步往外走去。然而将走到門口處,忽見“咔嚓”一聲巨響,一條黑影踹開大門,手持一柄青光森森的長刀,劈面向杜譽砍來。杜譽本能連退數步避開,那刀卻锲而不舍,緊緊追着他連劈數下。杜譽立足不穩,摔倒在地。

花朝與姬敬修俱是一愣。花朝未經思考,自屏風後奔向杜譽:“杜譽,你……你沒事吧?”

姬敬修當即拔出牆上佩劍,迎着那刺客快刺兩劍。那刺客意外之下避讓了一陣,很快又死死将姬敬修壓制住,步步進逼。

花朝細察杜譽,發現他臂上已赫然一道血痕,見了她,半分驚詫都沒有,唇邊甚至綻開一點笑,連說了兩句“無妨”,将她拉到身後。

他用的是無力的那只手。用了二十年,早成了一種本能。因而每回着急,他都不由拿這只手抓她,可是卻抓不住。花朝感受他手下的綿軟,鼻頭一酸,反手将他按住,不肯往他身後躲,執拗地展開雙臂,攔在他身前。

他神色這才一緊,情急之下,兩個字脫口而出:“花朝……”

“你叫我什麽?”花朝清晰聽見他齒間吐出的兩個字,身子不期然一僵。可不待他答,那刺客卻已刷刷連揮數刀,一片銀光洩地之中,姬敬修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花朝無暇他顧,兩人交疊的手心一片細汗。電光火石間,她忽然想起什麽,朝着頭頂扯開嗓子大喊:“葉湍!葉湍你快出來!姑奶奶快死了!”

話音甫落,門外檐上就倒挂下一人,龇着一張嬉皮笑臉:“媳婦兒,你叫我?”

葉湍說話間,那刺客已然一掌劈開姬敬修,長刀向杜譽揮去。花朝杜譽二人死死拉扯着對方,想将彼此藏在身後,卻俱是不從,最後竟扶住彼此,齊齊迎着那刀閉了眼。

當此時,葉湍手中一根銀針似地東西脫手飛去,帶着一陣嗖嗖寒風,直插那人頸後心。“咄”的一聲,銀針入肉,那人的刀頓在半空,整個人轟隆一聲,歪倒在地。

“沒事了沒事了,媳婦兒,別怕,啊。”葉湍自檐上輕輕躍下,口中嚼着根草芯,不疾不徐、一搖一擺地向兩人踱來。

兩人這才睜開眼。

花朝松了口氣,低頭發現自己死死摟着杜譽,眼神躲閃了一瞬,自他懷中脫身出來。

杜譽卻不見任何死裏逃生的喜悅和輕松,一張臉黑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棺材板。他眸光掃了眼進來的葉湍,又定定落在花朝身上,冷冷問:“他叫你什麽?”

花朝避開他的眼神,想起葉湍那聲“媳婦兒”,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發作。葉湍卻搶了先:“媳婦兒啊!”走到那刺客身邊,自他脖頸處拔下一根長針:“哎呀,可怎麽是好,方才情急,沒有趁手的暗器,順手拿了媳婦兒送我的銀釵,啧啧,都弄髒了,媳婦兒,你別怪我……”

“葉湍!”花朝氣地渾身發抖,饒是他才救過自己性命,她亦沒半分好臉色向之,抄起手邊一個花瓶就向他狠狠砸去:“你胡說八道什麽!”

葉湍輕巧避開:“咦,媳婦兒,你生氣啦~~”

杜譽眼底已不能更深更寒,周遭霎如雨雪過境,帶來一陣刻骨凜意。他冷冷眸光越過花朝,投在那根不起眼的銀釵上,千尺寒冰似的冰冷口氣在她身側響起:“那釵子……你送給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居姚:北方少數民族,曾占領過中原,被女帝趕跑了;

沾蘭:西域少數民族,曾依附居姚而存,沒和中原直接打過仗。

夠不夠修羅?

前面跑了不少男二的戲份,接下來幾章都會是杜大人啦~

要求v章寫一萬字,我為了劇情連貫哼哧哼哧更了快一萬五了,我優不優秀,求表揚~~

感謝大家資瓷,留評就有大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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