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他們的教室在三樓，沈槐序跑到二樓時看到了紀春山的背影。

“紀春山！”

自下山後，這是沈槐序第一次和紀春山說話，喊的是他的名字。

紀春山剛走下最後一級臺階，聞聲回過頭。

自下山後，這是二人第一次對視。

“你等——”沈槐序三步并成兩步，再一次一腳踩空，踉跄地往下滑了幾步。

周圍的同學傳來一陣吸氣聲。

身前人呼出一口長氣。

“扭傷很容易反複，你這踝關節是不準備要了？”紀春山松開扶住他的手，盯着他的腳問，“扭到沒有？”

沈槐序活動了下右腳腳腕，感覺無礙，誠實答道：“沒有。”

紀春山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沈槐序走在他身邊，喃喃道：“紀春山，大師說的是真的。”

紀春山疑惑地看着他，懷疑他踝關節沒壞，但壞了腦子。

“凡事遵從本心，自然化險為夷。”沈槐序像是發現了什麽新世界，臉上露出憨笑，“大師說的是真的。”

紀春山見他開始發癔症，腳下提了速。

“紀春山！”沈槐序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言語和眼神一樣直白，“我的本心，你想看嗎？”

紀春山被他的魯莽吓傻了眼。

他擡頭看了眼，現在正是午飯時間，樓道裏人來人往，趕緊低聲打斷沈槐序的胡言亂語：“這裏是學校樓道。”

沈槐序後知後覺地松開手，紀春山的手臂被他按出幾個紅印。

紀春山安靜幾秒，問：“你餓嗎？”

沈槐序搖搖頭，他現在的腦子裏哪還能容得下食欲。

“我也不餓。”紀春山說，“那……随便走走？”

沈槐序點點頭。

頭頂一片雲都沒有，正午的操場空無一人。

紀春山帶着他走到球場旁邊，兩人并排坐下。

這裏正好是沈槐序昨天體育課上思考人生的位置。

“我打球好看嗎？”紀春山問。

“好……”話說一半，沈槐序閉上嘴，咽了口唾沫。

今天實在太熱了，熱得他臉燙。

紀春山把剛剛買的冰汽水遞給他，又伸出另一只手。

沈槐序脖子也燙，腦中迷茫，不知道該接汽水還是手。

紀春山看着他笑：“你的本心呢？給我看看。”

沈槐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會錯了意。

他磨磨唧唧地從兜裏掏出一個小信封，拿在手裏不知所措。

紀春山自己動手，用汽水換了他手裏的小信封，問：“這次又是哪個女生托你給的？”

沈槐序沒吱聲。

紀春山饒有興味地看着手裏的東西，深藍色的特種紙，上面閃爍着細碎的銀色珠光。

他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拆開。

“等等，別當着我的面看。”沈槐序面露窘迫，準備往起站，“這次我真的會尴尬。”

紀春山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許走，你尴尬着吧。”

沈槐序重新坐好，讪讪地別過臉。

亮銀色文字在深藍色紙面上，就像閃亮星辰懸于無垠夜空。

就是今夜的星星有點少，只有短短三行：

“追風趕月莫停留，

平蕪盡處是春山。

知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連個署名都沒有。

紀春山收到過很多封情書，但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沒頭沒尾的，忍不住笑出聲：“有你這麽寫情書的嗎？”

“你不懂，這叫三行情詩。”沈槐序眼觀別處，信口開河。

紀春山質問道：“有兩行還是引用？”

沈槐序裝聾作啞。

紀春山把信紙輕輕折起，收回信封，他的聲音和動作一樣輕：“所以，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沈槐序喉中幹澀，但他忍住沒去擰開汽水瓶，怕破了他好容易鼓起來的勇氣，“我不想讓蔣夢南和你在一起，也不想讓你和蔣夢南在一起。”

沈槐序轉過頭，和紀春山面對面，眼對眼。

他的嗓音有點啞，眼神卻很虔誠：“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心跳聲很大，不知道紀春山會不會聽見。

紀春山怔怔地看着他。

“紀春山。”沈槐序一鼓作氣，繼續往下說，“不是所有的雲海都會在太陽升起後散去。”

紀春山吐出一口顫抖的長氣。

“雲海的形成主要受濕度、氣溫和風速影響，不止是雨後，只要周圍有湖泊……”

紀春山見苗頭不對，連忙出聲打斷：“沈槐序，你确定要在這種時候給我講地理？”

沈槐序：“……”

他伸手捂住嘴，從指縫中蹦出幾個字：“那、那、那這種時候應該幹什麽？”

紀春山的目光掃視四周，學生們已經吃過午飯，零零星星地來到了操場。

他嘆息道：“什麽也幹不了。”

沈槐序的手被臉染得也燙了。

“現在餓了沒？”紀春山站起身，拍了拍褲子。

“餓了。”沈槐序也跟着站起來。

他早就餓了，不僅餓，還渴。

紀春山從他手裏拿過汽水瓶，瓶身被捂得熱乎乎的。

他擰開瓶蓋，又遞回去，說：“走吧，去吃飯。”

--------------------

“追風趕月莫停留，平蕪盡處是春山。”

沈槐序的情書引用自明代田歆的《華夏說》，但《華夏說》的這句“平蕪盡處是春山”也是引用，引用自宋代歐陽修的《踏莎行·候館梅殘》。

這種情況，俗稱套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