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惑星之死

“耄耋星窟，是凡星的人給它起的名字。它真正的名字，叫做‘維爾斯藍’。雖然凡星之間的文明也有差異，但是，譬如拿你所生活的‘畢裏琉斯’星來說，如果它的文明算是RⅢ級別的文明，那麽維爾斯藍就是RⅥ級別的文明。”

“那維爾斯藍的人都哪兒去了？”葛瑞德想，即便問了也會是個悲傷的原因。

“他們都跟這個星球一樣，幾乎都不在了。我的意思是，滅亡、消亡了。”凱文拿起紅色的石頭，在葛瑞德受傷的創口處繞了一圈，它便在虛空中形成了一個散發着紅光的圓柱，包裹着他的傷處。傷口雖然發出微痛，但是它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愈合着。

凱文：“過去的維爾斯藍就跟賽魯星一樣，質量大概是現在的十倍，而且有自己的恒星，和包裹着它的美麗星雲。因為礦物和水源充足，它的植被是‘蘇麗’，簡單地說，就是像凡星上生長的‘五十鈴玉’類似的植物，它們完全是由水基構成的。在維爾斯藍的生活的居民非常的大膽、聰慧，對一切的未知都有着無盡的探索欲。因而在接連的幾個維爾斯藍惑星紀年裏，技術爆炸頻繁發生。更是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人們得知了如何憑空創造出物質的奧義。那個時候的維爾斯藍，人們熱情高漲，好像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實現的一樣。于是，就有了你所見的這個屋子裏的各種家具，和這個似乎存儲了無盡還原能量的‘血紅石’。”

葛瑞德這才低頭看那紅色光柱包圍着的空間，激光刺穿的傷口已經基本愈合了，并且連燒死的壞肉都不見蹤影。

“真是驚人的力量。”葛瑞德感嘆。

“是啊。”凱文微笑，“所以它對凡星的人來說，才具有誘惑力。”

葛瑞德：“他們是為這塊石頭來的？”

“不僅僅是這樣。”凱文撫摸着葛瑞德的手背，緩解紅石令血脈噴張的負效果，“他們更想要的是能夠制造這‘血紅石’的技術。”

他一頓，臉上仿佛諷刺的一笑，“這些讓凡星人覺得神奇的石頭在曾經的維爾斯藍，已經是在任何的旅行者商會都能夠用一袋金幣買到的東西。好比所謂的高級飛船，只是成本稍微貴一點。”

“真不敢想象，維爾斯藍的文明已經發展到了一個什麽樣的程度。”葛瑞德道。

“并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樣。”凱文解釋，“有壟斷才會有等級。血紅石在維爾斯藍也是相當高級的技術，成本昂貴。但是人們從沒有想過要去壟斷它，而是技術共享，所有的人齊心協力的想方設法去降低它的成本，好讓一般的人也能享受到技術帶來的福利。那真是一個無私又進取的文明。人們樂于互相幫助，所有人共同的愛好就是探索各個領域的未知。社會的秩序簡單、有效而美好。”

傷口的治療進入了最後的階段，葛瑞德感覺好像是一層清涼的油脂敷在他的皮膚上，低溫沸騰，仿佛與他原有的皮膚組織正在企圖融合、再生。

他不解的問，“那這樣的文明怎麽會衰落，是入侵者嗎？可是，以維爾斯藍的技術……是被更高級的文明侵略了嗎？”

“并不是這樣……”凱文沉默了，“這裏面有兩個致命的原因。”

說到這裏，凱文的的身體仿佛充滿了鈍重的痛苦。 雖然他的表情沒有變化，但是葛瑞德仿佛就是能夠感覺到，因為他的心突然也如遭重擊般的悶痛。

“凱文……”他上前張開臂膀，把凱文的頭抱在了懷裏。

這是個連他自己都沒有想過的大膽舉動，而他并沒有往常的遲疑和羞赧，一切就是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凱文也回抱住了葛瑞德的腰，繼續道：“當時，維爾斯藍有幾個年輕人去進行星海探險。他們從渺茫的溫莎星團帶回了幾個凡星的人。這從幾億年前就被更高一級文明所告知的《宇宙文書》上，都是被堅決禁止的文明幹預行為。但是他們卻這麽做了，因為他們在凡星的降臨引起了軒然大波，這幾個人是凡星聯盟讨論出的志願者，是被賦予友好邦交和學習技術的使命而來的人。”

葛瑞德隐約察覺到了那不和諧的步調，那蝴蝶效應般振翅的微動，不知不覺間他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待他們表明來意後，維爾斯藍雖然有反對的聲音，然而這畢竟不是綁架實驗。因此，在維爾斯藍人的熱情下，他們很快就融入了這個星球。凡星的語言很好解讀，維爾斯藍由此還專門成立了一個志願小組，幫助凡星人翻譯和解釋這些技術資料。起初，一切都是那麽的和諧……”

呼吸不能平順，葛瑞德覺得他仿佛知道了什麽，但是同時又帶着更多、更大的疑問。畢竟，維爾斯藍已經毀滅了近百萬年了啊！

凱文仍舊說着，如史料機平凡的吐出一張紙，一張斑駁流淚、令人心碎的紙。

“因為和凡星人長久的接觸，他們的性格深深地感染了和他們一同研究工作的幾位核心研究者。因為凡星人有很極端的愛恨，并且掌握一些技術後，他們有他們獨到的、天真大膽的解讀。你知道，科學這個領域，往往最幼稚簡單的道理，其實都引導向一條真理。于是，有一位研究人員就就此沉迷了，他戀上了一位來自凡星的女士。然而，就算是解讀了語言，異種之間也是不可能有後代的。他們是真正的、純粹從精神上相戀了，并且在維爾斯藍的聖水裏對源泉宣誓，終生結合為一對兒伴侶。這在當時，兩個文明之間，甚至都傳為佳話。”

“後來呢？”葛瑞德猶不願打斷他。這雖是凱文獨自的訴說，然而更接近于他理解意義上的“告解”，他不能這麽做。

“後來……”凱文對葛瑞德說，“你能給我一個吻嗎？”

葛瑞德二話不說，俯下頭深吻他。

嘴中唇舌的攪動，就好比是重新啜回了千百度光年之前的蜜糖。剖除了歲月以後的塵埃中，人們才更欣然的願意相信希望。

“後來就不是愉快的故事了。”凱文說道。

“後來是對血紅石更深入的研究。那個研究員發現了事物的規律。世界上果然是沒有神賜的，物質也不可能被憑空的制造出來。血紅石的能量基源其實是這顆行星地核的“曲維浮散能B2射線”，這些能量在輸出的過程中，尚不能明确是經歷了什麽樣的路徑穿透和變換，但是在某一個波長上，卻是能被當時的維爾斯藍人現有的技術所捕捉，并且釋放出出人意表的高能。這大概就是事實的真相一角了。而且他們還并不知道捕捉這種能量射線，并且攔截之後（還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攔截），會對這個星球本身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因為他們也并不知道這些射線本身是屬于一個什麽樣的自我循環環節的什麽系統的什麽部分。然而，血紅石當時已經開始小範圍的流通了。”

葛瑞德插話道：“沒有人站出來反對嗎？”

“當然有。”凱文抱緊葛瑞德，“維爾斯藍星球之所以能持續不斷的發展成RⅥ級的文明，不僅僅是因為它的求知欲和探索欲，而是因為它更‘文明’。知道什麽是有益、什麽是有害、什麽時候該停下腳步，維爾斯藍人總是帶着一種和平的‘智慧’，理而又清醒。因此，它的文明即使發展，也并沒有危害到星球的環境本身。就是這樣寶貴的‘留步’，得以讓他們在最少資源犧牲的前提下，拓展出了更傑出的技術。不能不說，這才是維爾斯藍人一直在走的捷徑。”

“可是……”葛瑞德感受到了凱文的心跳，“可是還是發生了可怕的事情了，是麽？”

“是的。”葛瑞德的傷口已經完全痊愈，凱文撤掉了血紅石所營造的空間圓陣，“那個研究員明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趕快公開這則消息，并且緊急停止這項射線攔截工程和收回流傳的血紅石，然而他并沒有那麽做。那些年，他深受他凡星來的妻子影響，他的好奇欲到了理性無法遏制的地步，因此他想跟他的妻子兩個人獨自更進一步，可這是一條沒有辦法回頭的路……其實更早以前，當血紅石第一次被造出來的時候，事情就已經沒法遏止了。那個時候，貝亞邁雪山上死了一株正生長旺盛的芽齒科植物。當時正巧在那裏的一位雪原生态學家就很奇怪，因為芽齒科植物的生命是很剛強的，并且這裏并沒有發生病害或者環境的變化，它就是那麽毫無緣由的枯死了。其實，技術爆炸什麽的……就好像是凡星分層的天空，當人們不斷的努力終于突破了對流層，平流層新鮮真實的充滿了刺激。可是天空的最上方，或者說是和平流層相重疊的下界，依然還是有着那麽一個固有的領域，神聖而不可侵犯地循環着，支持着外界的孩子們的胡鬧。那是根本。那個研究員打破了這個根本，那時候開始，維爾斯藍的生命循環，逐漸停止了……”

“就是因為這個理由，耄耋星球才毀滅的……”葛瑞德撫摸凱文的後背，他在猶豫，究竟要不要問出口。

“是的。當時維爾斯藍的生物數量銳減，從低等生命到高等生命……終于人口也開始銳減。然後地表開始斷裂，厚厚的地殼開始分層剝落，人們無處聊生，找不到可以種植食物的土壤。那時候人們就只能依賴血紅石，仿佛有了血紅石他們就能在這破碎的家園裏不老不死。還有些人逃離了維爾斯藍，但是大部分逃離的人都去了溫莎星團的凡星，因為經過幾個世紀的接觸，他們以為他們還算了解凡星的人。可是他們只是帶來了凡星人對維爾斯藍的技術貪婪的反噬。他們用學到的技術造了可以進行星海遠航的分律飛船，占領了已經支離分解的維爾斯藍。他們來到的時候，維爾斯藍已經不如她的名字那般美麗了——‘維爾斯藍’本意為‘青空的眼淚’。可他們看到的只有貧瘠枯敗的黑色岩石、一顆正在自我分解中的得病的死星，和懷抱着血紅石一臉驚恐的維爾斯藍人。最後就是對血紅石大肆掠奪的屠殺……維爾斯藍人曾經引以為豪的、只為和平而生的技術，全部用在了他們自己身上。”凱文一頓，繼續說，“你以為，環繞着這裏的那些巨大的、透明的屏障，是為了不讓罪犯逃脫嗎？不是的……那是為了防止維爾斯藍人攜帶着紅石逃走才設立的……”

“好了，別再說下去了……” 葛瑞德抱着凱文。

他已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疑問什麽的，也已經不是必要的了……他哪怕是知道了結果，知道了凱文不過是個由僞像合成的什麽黏糊糊的怪物，以他現在的心情……他恐怕也已經難以自拔自己的這份感情。

這一刻，他才第一次篤定他的心意——或許真是不巧，愛上了奇怪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