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45.完
進到屋子坐下後,于穎去接了杯水遞給她,然後也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怎麽了,到底是什麽事?”于穎問。
“我就是想問問蔣霜的事兒,于老師,你們認識多久了?”林珂問。
“嗯,大概,有四五年了吧。”于穎想了想,然後說出了個不怎麽準确的數字。
“這樣哦,霜霜和我說過你後期很厲害,你那時候也教她做過麽?”林珂又問。
“嗯,是的,那時候霜霜說是想要學習做後期,所以我就教了她。而且,她也挺認真挺聰明的,隔三差五就會把她做的片子給我看,雖然做得不是特別好,但是對于新手來說,真的很棒。”于穎提到蔣霜,就滿是贊美。
林珂想了想,然後拿出手機,翻出昨晚上保存下來的圖片,遞給于穎,問:“這些都是她做的麽?”
于穎拿去看了看,然後點頭,說:“不錯,是她做的,那時候蔣霜問我,怎樣可以用軟件将一張孤零零的照片做出雙胞胎的效果來。她覺得那樣很好玩,而且為此沉迷了不少時間,只是她做的照片,都是這個女孩的照片。害我還以為她是同性戀來着。”
“她只是單純覺得好玩?”林珂這句話,像是在問于穎,又像是在問那個失蹤了的蔣霜。
“霜霜啊…說起來,真的是個奇怪的女人,奇怪又聰明,性格有時候總隔三差五地變,有時候又會維持半年都一個樣。不過,不得不說,她血液裏流淌着藝術家的氣質。”于穎不得不承認,自己曾為她着迷過。
藝術家的氣質…若是在以前,林珂會覺得這句話很有意思,但現在,她卻只想笑。
什麽藝術家的氣質,她…不過就是神經不正常罷了。
現在的人,總喜歡故意地去美化或者醜化一件事,為了美化或者醜化,就算是特別不好的事,也可以将其說得多麽神聖無比;反之,有時候,明明是美好的事,反而被人說什麽矯情幼稚。
人就是這樣。
發現大藝術家們自殘的時候,總有人會說,那是因為藝術家們容不得這世間肮髒,所以要率先離開這塵世。
發現普通人自殘的時候,總有人會說,那傻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真是不懂自愛也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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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大藝術家們努力賺錢養家時,總有人會說,那誰誰真是鑽到錢眼子裏去了,市儈低俗。
發現普通人努力賺錢養家時,大家則會說,那人真的很聰明很努力很勤奮,是個好榜樣。
藝術,這兩個字,真的讓林珂快要笑死了。
“嗯,于老師,我現在要趕去機場,所以,得先走了。”林珂将水杯放到桌上,然後就站起了身來。
“好吧…”于穎雖然覺得林珂這一趟來得很生奇怪,但是,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點頭。
從于穎家出來後,林珂嘆着氣搖了搖頭。
從徐娜娜那兒取了那些東西,回到家後,林珂基本上沒有和父母多說什麽,只洗了把臉,就去報警了。
走出派出所後,林珂只感覺整個人都有些疲軟不堪。
回到家中,母親正在廚房裏頭忙碌着,林珂則是一聲不吭就回了房間。
然後,沒有過多久,父親來了。
“小珂。”父親推開房門,有些擔心地望着女兒。
“爸。”林珂擡頭望了一下他,随即又低下頭,玩弄着手指。
“爸,我報警了。”林珂頓了一下,又說:“爸,我好難受。”
林珂閉了下雙眼,然後說:“爸,我有件事沒有告訴你,王悅失蹤那天,我是接到了蔣霜電話的。”
父親聽後,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抱住女兒的肩膀,将女兒攬入了懷中,輕輕拍打着她的背脊。他似乎知道林珂報警是為了什麽。
“關于王悅的案子,警方已經查出了些蛛絲馬跡。”父親随後又說。
“是怎樣的線索?”
“警方調出了那家旅店的監控影像,然後發現,那盒餅幹,是一個女人放在那兒的。我去辨認了一下,那個女人,确實就是蔣霜。”父親說出口時沒有猶豫,畢竟,他也想讓女兒早些和蔣霜斷了。
“嗯,我猜到了的。”林珂低聲回答。“蔣霜不是我所想的樣子,她人格分裂外加精神有問題。我一直覺得自己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而事實上,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怎樣的,更不知道自己都在做什麽。表姐吸毒,是因為她給表姐注射了毒品,妄圖拴住表姐。而現在,她喜歡我,所以,她會想要鏟除我身邊的人。”
所以,當她在暗處發現自己和王悅進了賓館後,應該就下定決心要鏟除王悅吧。
她真的很可怕,獨占欲很重,先是想要殺害陸明盛的老婆,後是給劉晨雪下毒,現在是帶走了王悅。林珂不是為了愛情不管不顧的人,所以,這樣的蔣霜,實在令她害怕。
“不管怎樣,這幾天你都別出門,知道麽?還有,不管怎樣,你還有爸爸媽媽。”父親一邊叮囑她,一邊安慰她。
“嗯。”林珂點頭。
家裏很溫暖,但是,林珂仍覺得寒冷。
腦筋突然有些遲鈍,對于近期發生的事,失去了回憶邏輯。那些回憶,就像是衆多的小碎片,雜亂飛舞着,組合不起來。
晚上洗了澡,她就早早就躺到了床上,可是卻一直睡不着。
翌日九點多的時候,林珂的手機響了起來。
睡夢中,她摸到手機,接聽後放到耳邊,迷迷糊糊“喂”了一句。
然後,對方說了話。
“林珂。”聲音輕輕的,靜靜的,是蔣霜的。
“霜霜?”林珂的瞌睡在瞬間就消失得毫無影蹤了。
“是我。”對方停頓了十幾秒鐘,随後嘆息了一聲,繼續說:“林珂,我想見你。今天下午一點鐘可以麽?”
林珂沉默了半晌,然後說:“好。”
“就在小林百貨前碰面吧,不見不散。”
“好,不見不散。”
正月,街道之上,新春的氣息尚未退卻,音像店中,仍舊一遍遍地播放着《迎春花》,《財神到》,《恭喜發財》等恭賀新春的歌曲。
林珂望了望身邊過往的車輛,捂緊大衣,低着頭往前走
小林百貨,離家并非很遠。
步行的話,只需要十來分鐘的樣子。
可是,林珂踏下去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有一瞬間,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她有些發懵,感覺眼前的世界似乎很真實,卻又很虛幻,就像是睡覺時半夢半醒的模樣。
周圍的建築随着步伐的改變而高低起伏,讓人覺得,也許,人是可以感覺到地球在旋轉的。
一步,兩步,三步。
快餐店在往後退,綠化樹在往後退,車輛在身邊呼嘯而過,寒風陣陣。
雪停了,但路面尚滑。
終于,小林百貨出現在了眼前。
那牌子有些陳舊,與其說是百貨,不如說更像是雜貨店。
她吸了口氣,然後走到了店面門外,在那兒等着。停靠着幾輛
沒過多久,有一輛電瓶車駛了過來,然後,車主下了來。
那是一個身形瘦削的女人,即便外頭套着件灰色的棉衣。
她摘下頭盔,便露出了蒼白的容顏。
她盤着頭發,但發絲微亂。
她瘦了,臉頰凹了進去,眼睛卻大了。
她将頭盔放到電瓶車上,然後向着林珂走了過來。
林珂卻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
“林珂,我想你了。”她微仰着臉,嘴角咧開笑着。
“嗯,我也想你。”林珂的聲音小如蚊子,并四周打量了一下。
“我想抱抱你。”蔣霜咬了咬唇。
林珂望着她,随後,深吸了口氣,垂下頭,突然向前走了好幾步,然後将其一把抱住。
“林珂,我有很多事情瞞着你,可我不是故意的。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麽瘋,做了什麽。”蔣霜将下巴擱到她肩上,輕輕地,溫柔地說。
“林珂,我也受不了這樣的自己了,真的。”蔣霜繼續說。
瞬間,林珂紅了鼻尖,淚眼朦胧。
她咬着唇,将蔣霜緊緊地抱住,并伸手向着某個地方輕輕揮了下手。
“我不是個正常的人,很多人都這麽說,包括我哥,還有我嫂嫂。”蔣霜接着說:“也許,我真的不正常吧,有些時候,我看自己寫的東西,會發現,就像是不同的人寫的一樣。”蔣霜繼續說。“林珂,我是個瘋子,可是,我以為我不是個瘋子。”
“霜霜,對不起。”林珂沉默了一會兒,随後,她抽泣了一下,又說:“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可是我…對不起…”
然而,聽到這句話後,蔣霜卻突然松開了林珂,然後,往後後退了幾步,依舊面帶微笑。
好心疼。
這個時候,真的突然好心疼。如果她真的拿王悅怎麽樣了,那麽,蔣霜将要面對的會是什麽?她突然不敢想象,不敢想象自己做了什麽。
“蔣霜,你…”
蔣霜,你快跑!
然而,這句話還未說出口,剎那間,小林百貨的幾輛車子車門便驟然打開,五六個身形敏捷的男子相繼躍出,沖着蔣霜一湧而上!
蔣霜明顯有些吃驚,但是,卻完全沒有要逃跑的意識。
“別動,警察!”
蔣霜的手腕被瞬間捏住,并戴上了手铐,在警方的力道下,那個瘦削的身子晃了晃,膝蓋跪到了地面。
不錯,林珂在接到蔣霜的電話後,就通知了警方。可是,就在看着蔣霜被抓獲的那一瞬間,林珂感覺心髒某處空掉了一塊。
甚至,眼淚似也在眼眶內凝結了。
戴上手铐的蔣霜被警方抓着手臂從地面站起來,然後,她望着林珂,似是不可思議,卻又像是坦然接受了。
天氣明朗起來,然而,林珂的世界,卻滿是霧霾。
兩天後。
城市的天空再次飄起雪花,陰風徹骨。
林珂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喂?”林珂接起來後,有些有氣無力地問。
“林珂,我是王悅。”短暫的沉默後,對方自報了身份。
“王悅?真的是你?!”林珂有些詫異。
“對,是我。”王悅回答。短暫沉默後,王悅問:“蔣霜呢?”
“她…我報了警,她被帶走了。”林珂伸手撫着額頭,一瞬間,眼睛便又紅了。
她想去看蔣霜,但是,醫護人員說蔣霜不同意,所以,自己沒辦法去看她。
“被帶走了啊…”王悅喃喃着,随後說:“林珂,來看我吧,我在A醫院。不管你讨厭我與否,都要來,我有事情要對你說。”
“好。”
之後問了病房號,挂掉電話,林珂迅速換上衣服,就沖出了家門,打的直奔A醫院。
她沒有問是什麽事情,但是直覺告訴她,一定是關于蔣霜的事情。
進了病房,林珂看見了王悅,以及王悅的父母。
“爸,媽,你們先出去一下好嗎?我有些事想和林珂說說。”王悅摸了摸父母的手,微笑。
“行。”王悅父母打量了林珂片刻,終于,起身,收拾了一下床頭的東西,然後就走了出去。
“她傷的你麽?”林珂望着王悅的腿和手臂,詢問。
“不是故意傷害的。只是出了點意外。”王悅望着林珂,繼續說:“我确實是她帶走的,但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
聽到這兒,林珂詫異了。
“不對,應該說,她一開始沒想殺我,後來又想殺我,可是,最後又沒有殺我。”王悅說着,補充了一句:“真是個反複無常的女人啊。不過,也真的是很可憐。”
“她第一次走進地下室看見我的時候,叫我不要動,說是血流多了會休克,之後,端了些飯菜給我吃,似乎是怕我覺得有毒,于是,她自己就吃給了我看。她說,她不喜歡我,不希望我靠近你,并說要給我時間讓我反悔。”
“可是她第二次走進地下室看見我的時候,卻像是受到了驚吓,似乎都不知道我是怎麽出現在她面前的。還問我在那兒幹什麽。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她聽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于是轉身對着牆面開始哭泣。她說她看過自己的日志,經常都覺得很陌生,不像自己寫的,可是周圍的人卻又說自己做過日志裏面的事,并說她會馬上就帶我離開地下室。”
“然後,她出門一趟又回來了,并從包裏取出食物和藥膏坐到了我床邊,說想先和我聊聊天。她說她有一個哥哥,但是那個哥哥和他妻子結婚後,他妻子想要她死;她說她有一個女朋友,叫做陳晗,但是陳晗死了;說到那兒時,她突然間就又變了,她說我搶走了你,所以她要把我永遠關在一個沒辦法接近你的地方。”王悅說着這些,時不時地就露出詫異的神色,很明顯,對于蔣霜的事情,她還沒能完全消化過來。
“她的臆想症真的很嚴重。”王悅得出了這個結論。“不,應該說,完全就是精神錯亂。”
“嗯…”林珂說完這個字,就沒了下文。
“可是,幾天後,也就是昨天,她再次出現在地下室時,卻扶我坐了起來,并說已經打了120,車子很快就會過來,再之後,她就不見了。”王悅說着,突然感嘆了一句:“真的是很可憐啊。原來,是給抓走了。”
林珂聽後,怔了半晌,随後,突然就淚如泉湧,在王悅床邊哭了起來。
這是她最近幾年來,哭得最劇烈的一次。
雙手抱着雙臂,手指緊緊地掐着皮肉,她哭得全身都在發顫。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受。
只是,她想,蔣霜自己一定是很痛苦的。
不過,另一方面,王悅還在,那麽,蔣霜應該就不會受到太嚴重的懲罰。
只是,想到蔣霜此後的生活将是藥物與束縛為伴,心裏就開始犯疼。
蔣霜,蔣霜。
林珂再一次捂住臉,深深地彎下腰,将頭埋在了王悅病床的被褥上。
此時,陸明盛回到了家中。
走進客廳的時候,只見妻子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
他從房間取出一條毯子,為妻子蓋上,然後親吻了一下妻子的臉頰,便又走到了書房中。
他取出鑰匙,打開抽屜,然後拿出了一個筆記本,那個筆記本,是他前幾天從蔣霜那兒取走的。
那個筆記本,一直是他的心病。
因為那個筆記本中,滿是他妻子的筆跡。
他妻子在裏面寫道:“我殺了她。”
陸明盛将那一頁撕下來,然後用打火機點着,丢到了地面上,很快,那一頁紙,便成了灰燼。
“霜霜,對不起。”
他是喜歡蔣霜這個妹妹的,可是他更愛妻子。
妻子不喜歡蔣霜,他是知道的。
妻子針對蔣霜,他也是知道的。
妻子一直在蔣霜的飯裏放可以導致精神錯位的藥,他後來也發現了的。
可是妻子真的動手了,卻是他沒有料到的。
而他更沒有料到的是,妻子殺錯了人。那盒餅幹,蔣霜沒有吃,而是那個小孩子吃了。
沒過多久,筆記本失蹤了,蔣霜也失蹤了。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尋找蔣霜,可都無果。
直到前陣子,蔣霜終于又出現了。
他有些恐懼,又有些欣喜。
他開始找人在私底下監視着她。
然後,終于,在前幾天,他取回了那個筆記本,而她也住進了醫院。
也許,這對自己和妻子而言,是最好的。
陸明盛将灰燼放到紙巾裏,丢進垃圾桶中,然後走出了書房。
妻子剛好醒來,正揉着眼睛看自己。
“晚上想吃什麽?”陸明盛走過去,笑着問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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